第15章
丁宸很早就睡下了,許綠筱看下時間,簡直是兒童作息。
反襯得她像個邪惡巫婆,不由想起夜店那次,親一下就缺氧了……眼下他似乎又有點病歪歪,她還真有點下不去手。
她胡思亂想着,去看了會兒魚。
因為一部電影,讓這種小魚被世人熟知,被迫離開深海,成為都市人的寵物。真是令人唏噓。聯想到本不該在這裏的她,也有些惺惺相惜。
那只被嫌棄的小魚,又湊過來與她對視,這麽強的好奇心,還真有點像她呢。
病房隔音良好,安靜得讓她也犯困,收拾好床鋪就躺下了。
但是心裏有事,睡得很淺。迷糊中聽到咳嗽聲,立即就醒了。
似乎還有翻身的聲音。
許綠筱起床,悄悄走過去,站在門邊。
床上人呼吸有點重,頻率也有點亂。
不知該不該進去,有點怪怪的,也怕自己把持不住……
這時丁宸忽然出聲:“徐叔……”
聽起來聲音不大對,許綠筱趕緊過去,“怎麽了?”
借着窗外月光,看見丁宸眉頭緊鎖。
“疼……”
她聽得心一顫,“是腿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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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見他手捂着腹部,她正要再問,丁宸忽然睜開眼,像是愣了愣,“怎麽是你?”
“徐叔今晚有事,我替他。”
他又開始咳嗽,想要起來,許綠筱伸手去幫忙,一不小心碰到他的額頭,濕漉漉,吓了她一跳,伸手去開床頭燈。
被他按住手:“別開。”
她立即僵住,他的手心很熱,第一反應是,這是成年異性的體溫。
第二反應,這不太正常。
“你發燒了?”
這可不妙。
她果斷道:“我去叫護士。”
丁宸手撐床坐起,“我想吐……”
許綠筱拿來工具,丁宸探出上半身,卻只是幹嘔。
看着他頭頂短發濕亮,都是汗,因為幹嘔的動作肩頭聳動,頭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肩背很寬,睡衣貼合在肌膚上,勾勒出肩背肌肉的線條。
她反應過來,試探地碰了下他後背。
觸感溫熱,濕了一大片。
許綠筱按了按鈕叫人,等待的間隙裏,六神無主,各種猜測。
會不會是吃壞了肚子?晚上吃什麽來着?
不對,聽阿姨說,丁宸好像幾乎沒吃,還吐槽了句“越來越難伺候了”。
莫非是急性闌尾炎?闌尾在哪邊來着?
她拿毛巾給他擦額頭的汗,他握住她手腕,很用力。
他沒出聲,但呼吸的頻率表明,他在極力克制。
她也沒出聲,就讓他這樣握着,如果能讓他好受一點。
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丁宸低聲說:“你回去吧。”
醫生護士趕來,開了燈,各種查看測量,丁宸這會兒意識有些模糊,任人擺布。
許綠筱向他們介紹剛才的情況,以及症狀。
然後就被客氣請出去。
走到外間時,聽見一句:“會不會是兇險性感染?脾切除的後遺症……”
年輕女聲,像是護士。
低沉男聲斥責了句:“檢查結果出來前,別亂說。”
許綠筱僵在原地,脾切除?
所以丁宸剛才用手捂住的部位,是脾髒嗎?
許綠筱回到房間,阿姨也被驚醒了,盤腿坐着,不知從哪摸出一串佛珠,閉着眼,碎碎念。聽說丁宸的母親正在趕來路上,父親人在外地。
直到天亮時,才聽到結果。
只是着涼引起的感冒,因為免疫力低,傷口有些炎症,所以來勢洶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除了許綠筱。
如果沒聽到那句話,她也以為只是單純感冒。
因為她也見過丁宸坐在窗口吹風。
可自我科普了半宿的她,已經知道,免疫力低下,是因為脾的關系。還有,如果真的是“兇險性感染”,會有多危險。
阿姨松了口氣,把佛珠塞到枕頭下,嘟囔了句:“真是個活祖宗。”
歪倒在床,很快響起熟悉的鼾聲。
許綠筱太陽穴一跳一跳,也想睡一會兒,卻做不到,她去用冷水洗了臉,換回自己的衣服,然後等着另一個結果。
轉眼到了中午,接到爸爸的電話。
“過失傷人,三年。”
“沒想到會這麽快,以為得等個把月才下判決書。看來丁家不願再耗下去了,也好,長痛不如短痛。”
最後,不忘叮囑她,別有心理負擔,好好工作,照顧好自己。
一夜未睡,許綠筱整個人有些麻木。
包括神經和情緒。挂了電話,只有深深無力感。
想蹲下去,但是醫院過道,人來人往,她還是生生撐住了。
兩個原本毫無交集且正處于大好年華的人,一個身陷囹圄,一個身體殘缺。她還是真是罪孽深重。她隔着玻璃窗望下去,這個高度,足夠一了百了。
随即被這想法吓到,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她對自己說,這個念頭不能有。
許綠筱捂臉調整了一下表情,回去時,阿姨已經起了,去廚房忙碌。
她拉開抽屜,拿出丁宸的那盒煙。
抽出一根,送到嘴裏,感受到淡淡煙草味,這才想起沒打火機,而且也不能在這裏抽。
她下樓去便利店買了一只,一元錢的打火機,如果煙有情緒,會不會覺得受了侮辱?
她在花園常坐的石凳上,抽了一支煙。
開始有點嗆,慢慢就找到感覺。
一吸一吐間,極度壓抑的情緒似乎也得到了排解,哪怕只是暫時的,也很有用。人生再長,也是由一個個時刻構成,這中間有若幹個關鍵時刻,無論用什麽方法挺過去就行。
以前經常看到某某企業員工因不堪加班,縱身一躍,因為很多師哥師姐被招過去,所以大家都很關注。許綠筱覺得,他們就是沒能挺過那些關鍵時刻。
人在夜晚,生理上最脆弱,容易陷入混亂和絕望,放大悲觀感受,撐到黎明就好了。
像她這樣,走出來,看看花草樹木,各種小蟲子,一切都有序而充滿生機,心情就會好很多。作為高級動物,再怎麽說都比它們更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吧。
她想起什麽,又打給爸爸。
“他們出示傷情鑒定了嗎?”
“腦部外傷,胫骨骨折,做了內固定手術。所以你媽還有點不甘心,想要上訴,被我勸住了。”爸爸最後強調,“到此為止了。”
聽起來也像在說服他自己。
畢竟沒有哪個父親能輕易接受自己的孩子被判刑,從此背負一個人生污點。
許綠筱收起手機,揣好煙,轉身時,吓了一跳。
丁宸的母親,正在她身後站着,不知來了多久。
她頭發盤在腦後,穿藏藍色裙裝,挎一只鱷魚皮包,正若有所思看過來。
看來丁宸是随了他母親。
這位年輕時也應該是個美人,當然現在也不差,身材保持得更好,敢穿收腰款系皮帶的裙子,至于那種端莊裏透着驕矜的氣質,就更是加分。
當然,也很有壓迫感。
“許綠筱,談談吧。”
幾分鐘後,醫院附近咖啡廳,環境優雅,沒有閑雜人等。
許綠筱挺直脊背,視線低垂,心想如果是惡語相向,那就不卑不亢,如果甩來一張支票,那一定要滿臉羞憤,然後小心收好。
結果人家卻問了一句哲學或者是玄學話題。
“你信命嗎?”
“……”
“我以前也不太信,我和丁宸他父親,就是靠着不信邪的勁頭,才一路走到今天。但是老人家都信,丁宸的奶奶給他求過一枚觀音像,他一直戴着,直到幾個月前在游艇派對上弄丢了,找都沒法找。”
“再後來,他就遇到了你。”
“他這二十年來都沒受過什麽傷,無論是開賽車還是其他極限運動。”
“你喜歡丁宸嗎?”
許綠筱一直默默聽着,好不容易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擺脫負罪感,又要被拖回去了,她是紅顏禍水,少爺的克星,lucky dog的終結者。
聽到這句,她擡眼。
只一個眼神,對方已知曉答案,滿意地點下頭。
“無論喜歡與否,都一樣。我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對你只是不甘心,而且喜歡跟我們唱反調。我上次讓你別再出現,他就把你安排到身邊。”
“你現在正處于一個關鍵時期,也該為自己着想,在他這裏,無論你想得到什麽,都不會有結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許綠筱笑了下,“我明白,我馬上就走。”
她想說,其實不用說這麽多,只要把丁宸手裏那份合約毀了就成。可是她不确定這件事丁宸父母是否知情。弄不好倒成了她違反保密條款。
她還想說,他需要接受心理疏導。
但是算了吧,不要讓人誤會她有什麽非分之想。
***
丁宸睡了一覺又一覺,再次醒來,感覺好多了。
門被推開,他擡眼望過去。
是母親。
穿着香奈兒,用戴着百達翡麗的手捧來一杯水,有一絲微妙的違和感,但妝容向來一絲不茍的人,鬓角有些亂,臉上難掩疲憊。
他知道,母親一直守在這裏。
丁母問:“餓不餓?”
他微微搖頭。
“喝點水吧,嘴唇都發幹了。”
他撐起來,就着她的手喝了幾口。丁母伸手,碰了碰兒子的頭,那道疤痕變淺了些,從小到大沒受過苦,這次從頭傷到腳。
她平靜地說:“當庭宣判,過失傷人,三年。”
丁宸沒什麽反應,只是低喃一句,“這麽快。”
“這件事終于結束了。”
丁宸躺回去,隔了會兒才說:“你們是故意的。”
“什麽?”
“當庭宣判。”
“當庭還是以後,又有什麽區別。早點結束,彼此都早點解脫。”
母親說了兩次“結束”,雖沒加重語氣,他也聽出在刻意強調。
他不再開口,還閉上眼。拒絕交流的态度讓母親不滿。
“知道你爸為什麽一次沒來過嗎?”
“因為生氣,以前再怎麽胡鬧都沒關系,這次拿身體開玩笑,傷了父母的心。”
“這是意外。”
“本可以避免的意外。”丁母難掩諷刺,“你能跑去那種地方才是意外。”她頓了下,“不管怎麽說,你爸還是愛你的,差點就連夜飛回來,你別多埋怨他。”
“我知道,他不愛我還能愛誰。”
丁母輕嘆,“就因為是獨生子,才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始終長不大。”
丁宸回了句,“說得好像你們有時間再生一兩個似的。”
丁母不悅,“宸宸。”
丁宸翻了個身,“我要睡覺了。”
母親離開後,丁宸坐起來。現在最不缺的就是覺。
他下了床,身上還是發虛,腿一踩地也隐隐作痛,于是老實用了輪椅代步。
外間很安靜,落滿陽光。
他來到魚缸前。
魚缸裏一片歲月靜好的景象。
只有兩條在外面,King,還有個不配有名字的,悠然地游着。他伸手敲了敲,把另外兩條大概躲在海葵裏午睡的喊了出來。
他想起幾天前,因為不舒服沒去做康複。許綠筱過來給魚喂食,以為他不在,于是放心地跟小魚對話。嘀嘀咕咕,說了好多。
“一二三四,都到齊了,開飯!”
“你們兩個傻傻分不清楚的,也有權利擁有自己的名字,嗯,就叫‘奔兒波霸’和‘灞波兒奔’吧。”
“小許,來多吃點,長得壯壯的,你就是這裏的大王。”
“喂,山大王你別來搶,你該減肥了。”
“……”
“……小許,你要快點變強大。”
丁宸回過神,哼一聲,“長得壯壯的,過年宰了吃。”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20
丁丁:沒錯,我就是那種缺乏關愛,窮得只剩下錢了的人。快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