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許綠筱最近每晚都做夢,每一個都是那麽的一言難盡。
比如,她走在校園裏被人指指點點,因為頭上戴了朵小白花……
又比如,她被關進一只木籠,和一頭豬一起,被丢進海裏,豬叫刺耳欲聾……
還有一次,她和幾十個年輕女子,被趕羊一般送進一座破廟,剃光頭,領了個木魚……
所以,聽到丁宸聲音的那一晚,許綠筱終于睡了個踏實覺。
但是她也知道,即将迎來現實版的“噩夢”。
這一晚,許綠筱來到本地知名夜店區,夜幕之下,霓虹閃爍。走進最高檔奢華的一家,報上某人大名後,就有專人引路。
一路上,音樂喧嚣,燈光晃眼,空氣裏彌漫着紙醉金迷,遇見的女孩無不妝容精致,打扮入時。只有她分外樸素,布鞋仔褲格子衫,嗯,又一次格格不入……
目的地是個大包間,燈光幽暗,布局以黑紅為主,華麗而詭異,讓人想到吸血鬼劇裏的情形。如果端坐正中的主角穿上西裝,打個領結,會更像。
不過主角向來不按套路走,今天穿得很嘻哈,黑色寬松套頭衛衣,黑白拼接棒球帽,懶懶散散地靠向椅背,只不過是輪椅……
身邊坐着個穿黑色抹胸裙的女郎,淡漠的高級臉,長直發,大紅唇,倒像是吸過血,從她身邊這位身上。
周圍背景板一般的其他人,也都是成對出現,似乎都有過一面之緣。
許綠筱收回視線,落在輪椅裏的那雙腿上,寬松的黑色休閑褲,白球鞋,看不出端倪。她也沒忽略掉他的手,放在另一雙駭人大長腿膝頭。
手的主人看過來,眼裏沒什麽情緒,或者說,是一貫的漫不經心。
許綠筱上前兩步,平靜開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求您高擡貴手,不要遷怒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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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一派淡定,手指敲擊着女伴的腿,也很平靜地回:“那得看你的誠意了。”
女伴娴熟地揚起手,打個響指。
侍者拿來酒杯,倒了三杯紅酒,一字排開。
許綠筱端起一杯,一飲而盡,嗆了下,用手背抹下嘴,繼續第二杯,第三杯。
她問:“還有嗎?”
又是三杯,白的。
這一次辛辣入喉,一路燒到胃裏,眼淚迸出來,她喝得急,眼前有點雙影,那喝下的液體像一條不肯馴服的火龍,叫嚣着從胃裏往上返,她忙用手捂住嘴。
聽見有人說,“伏特加也能這麽喝,夠猛的。”
主角說:“行了,別急着把自己灌醉。”拍拍身邊,“過來,坐這兒。”
許綠筱看過去,他面前是個矮桌,右邊是地毯,左邊有一個位置,但已經有了人,然而他拍的似乎就是這個位置。
那女人一臉不屑,“看什麽看?想坐這,你也配?”
只聽他低聲說:“就他媽你配?讓開。”
好一招“翻臉無情”,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那女人騰地站起,身高果然霸道,氣勢也很淩人,“姓丁的,你還真行!信不信我……”
“我當然行。”他語氣如常,“你動下手試試?”
女人右手停留在半空,哼了聲,想要甩手走人,但又拐向一邊的空位,坐下時,叮地一聲,娴熟地點燃了一支煙。
這一通操作,看得許綠筱也是目瞪口呆。
這算什麽,殺雞儆猴?
她隐約覺得,眼前這人變了。
不對,她還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他。
她看向丁宸,他也在看她,或者說一直在看她。她硬着頭皮走過去,坐下,腿沒人家長,手沒地方放,索性像小學生一樣乖乖坐着。
“吃過了嗎?”他看着她,溫和地問。
“……沒。”如果他指的是晚飯。
他指着一碟蛋糕,“特意給你點的。”
三角形的蛋糕,上面一層亮紅色脆皮,讓人想起鶴頂紅。就算是真的鶴頂紅,她也得吃下去,剛要伸手,他長指輕輕一撥,碟子扣到地上。
她愣住。
“吃啊,別浪費。”
明白了,她今天來就沒打算要臉,半蹲下去撿,頭皮一疼,被他扯住馬尾,在手裏繞一圈,單手按着她的頭,“就這麽吃。”
不知是誰說了句,“丁少,何必呢?”
“你給我閉嘴。”
對方立即消聲。
許綠筱雙膝着地,用手抓起蛋糕,送進嘴裏。
丁宸溫柔地撫摸她頭頂,問:“好吃嗎?”
許綠筱只覺頭皮發麻,點頭。
“聽不見。”
“……好吃。”
“一個月前那塊,也是這個味道。”
“……”
“我再問你一遍,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
“沒有。”許綠筱咬下唇,“沒有不滿意。”
“即使是坐在輪椅上,也滿意?”
“是。”
他聲音裏帶了笑,“好,我會讓你更滿意。”
這一句,引發了幾聲會意的笑。
丁宸說完這番話,輕輕喘了口氣,端起玻璃杯,連喝了幾口水。
他手松開了,許綠筱還沒起來,兩手都是奶油,膝蓋上濕了兩塊,剛才喝酒時不慎灑的。就聽他說:“你們繼續,我先撤了。上樓。”
最後一句是對她說的。
她這才站起,扯了紙巾擦手和臉,順便抹了下眼角,忽略身上的狼藉,盡量挺直脊背。
剛才那女人這才開口:“丁宸,今天這筆賬我可記住了。”
輪椅上的人頭也沒回,只是擺了擺手。
包間門口立着一個男人,一身黑西裝,保镖模樣,沉默地走在前面,進電梯,刷卡,按樓層。到了房間門口,再刷卡,男人留在門外。
進去後,丁宸說:“去收拾一下,把衣服換了,一身酒氣倒胃口。”
許綠筱一眼看到開放式浴室,雪白的圓形浴缸,帶着某種暗示,或者說明示。
第二眼,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夜色。
她先去洗漱,臺面上瓶瓶罐罐,綻放着奢侈的光澤,讓人無法不去聯想,這地方是用來做什麽的。行宮?且還是之一?
她用冷水洗了臉,刷了牙,什麽都沒往臉上招呼。出來找到衣櫃,裏頭挂了一溜裙裝,都很清涼,帶着吊牌,旁邊還有男士襯衣……她的手伸向一條黑色吊帶裙,半路轉向。
那個人此刻面向窗外。
一身黑,連輪椅也是黑色的,讓他看起來比外面的夜色更像夜色。
許綠筱還是去了浴室,對着鏡子一件件脫,希望能記住這一刻。
來前洗過澡,頭發還帶着濕氣,內衣是剛買的,黑色光面三點式,顯得膚色更白。這一套小貴的內衣是送自己的生日禮物,現在和自己一起做了別人的禮物,好像也差不多。
丁宸是從玻璃窗上看到她走過來,一道白色的影子。
白襯衣大太多,衣擺寬松地蕩在大腿上,赤足,頭發散開,微微蓬松,比平時少了份俏皮,多了一絲女人味。也只是一絲,因為不自然,低着頭,一路挽着袖子。
倒像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他清晰地感覺到腹腔裏有一處撕扯地疼。那是在此前,他不曾有概念的器官,如今已經被幾乎整個切除……他吩咐了一句:“把窗簾拉上。”
許綠筱心裏一突,還是照做。
轉過身時,聽他問:“會唱生日歌?”
她一直努力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裂痕,點頭。
明白了,丁宸要的就是“時光倒流”,把生日那天她沒做的事,挨個來一遍。
“Happy birthday to you……”她輕輕唱着世界上最簡單的旋律,心裏想的是,忍住,就當他是總統,就當她是風情萬種的女明星。
看到丁宸摘了棒球帽,随手放一邊,露出剃得短短的頭茬,左側頭頂貼一道紗布。她聲音發顫,仍在繼續。沒有了遮擋,燈下看得分明,他瘦了很多,連嘴唇都沒什麽血色。
難怪她會産生吸血鬼的聯想。
看到她這反應,丁宸嘴角勾起,說了句:“吻我。”
許綠筱呆了一瞬,忘了唱歌。
他眼裏帶了戲谑,“virgin?”
她卻再也說不出另一句。
許綠筱走過來低下頭,有些笨拙地吻他的臉,有點涼,比想象的光滑。
她忽然想,浴室那些瓶瓶罐罐,或許是他給自己準備的。
剛要離開,他帶着氣聲說:“別停。”
她的唇在他半邊臉上游弋,撞着他的鼻梁,心裏一橫,印上他的唇,很軟。他唇齒間有薄荷味,喚起了她的記憶,心裏不由一酸。
左大腿外側一涼,她身體僵住,唇也僵持在他的唇上。
他含住她的唇瓣,算是指引。
她兩手撐住輪椅扶手,承受的同時,沒有章法地回應。
他的手一直沒移開,幸而也沒往上,而是貼在她膝蓋的後上方,輕輕摩挲,掌心從微涼變成微熱,這同樣讓她難受,兩條腿肌肉緊繃,試圖并攏,可還是有一條Thigh Gap。感受到她的意圖,那只手游弋到內側,用力一掐,她立即石化。
下一秒,她悶哼一聲,嘴唇被狠狠咬了一下。
她本能往後躲,對方卻不肯放松,用力吸吮,血腥味彌漫開來。雖然沒有深吻,但這樣的交換口水、以及血液,她還是有點受不住,加上六杯酒的酒精在身體裏,這會兒也開始蠢蠢欲動,後勁兒終于上來了。
被這種暈乎勁兒驅使,她擡起左手,在他右臉上輕輕抹了一下。
她記得,這裏曾經沾了一點土,來自那個玻璃翠花盆。
兩人同時頓住,丁宸先撤退。
他低沉地笑,“就這,一個億可不太值。”
許綠筱愣了下,脫口說:“對不起。”
“這個時候說這個,就沒意思了。”
丁宸還要再說什麽,忽然開始咳嗽,越來越劇烈,吓得許綠筱驚慌失措,看到茶幾上的玻璃杯,裏面有水,溫熱,應該是準備好的,端過來,他喝了。
還是止不住的咳,剛才沒什麽血色的臉已經微微漲紅,她跑過去扭開房門,那個男人看到她愣了下,下一秒沖進來,說了句:“馬上回醫院。”
許綠筱拿了棒球帽,男人替丁宸戴好,說謝謝。
她這才注意到他戴了無線耳機,又聽他說句:“準備好氧氣”。
沒驚動任何人,直接由電梯至地下車庫,聽那意思,車裏配有急救設施甚至醫護人員。
轉眼間,偌大房間就只剩下許綠筱一個人,和她的一身冷汗。
呆立了許久,床頭電話響,她遲疑了下,接起,平穩的男聲,應該是那個保镖:“丁少說,今天太晚了,您就留在這裏休息。離開時,別忘了您的東西。”
挂斷電話,許綠筱一時迷茫。
這戲劇性的一晚。
她把窗簾拉開一點,對着星空,雙手合十。
又覺得不夠虔誠,跪下來,反正也有地毯。
希望丁宸不要有事,否則就沖她這一身打扮,這已經不是褒姒能解釋得了,分明是個趙合德。她都有點心疼丁宸他媽媽了,這背負着千古罵名的紅顏禍水,他兒子居然攤上兩個。
這一次,她不無辜,被他當衆折辱,她的确是存了點報複心思。
而且,既然是來談判,總要有一點誠意。
過了許久,許綠筱想到什麽,起身走到衣櫃前。
衣櫃很大,旁邊還有鞋櫃,有專門放包的,還有……她苦笑了一下。
Hi,別來無恙。
櫃子下方,鼓鼓囊囊的海綿寶寶沖她呲牙笑。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