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道盡頭的那扇黑色鐵門裏。
電風扇嗡嗡地響着,頻率單調得讓人犯困。
許綠筱的那點子小心事,在看清這份堪稱慘烈的卷面時,立刻煙消雲散了。
題的确有點超綱,但學生也的确資質平平了些。她做家教是為賺生活費,所以只教高中的,自然也比較辛苦,或心裏苦,遇上這樣的。
好在這是最後一份了。
從暑假開始,她就要去一家五百強企業實習,不論是出去還是留下,有點含金量的實習都很重要。當然眼下最重要一關是期末考,事關GPA和獎學金……對于未來,她既有雀躍,也有些忐忑,時間越來越寶貴,要用在刀刃上。
大概是今天內容太晦澀,小男生難得說句閑話,“老師,你男朋友……”
“啥?”她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忙撇清,“不是的,他不是。”
真想說,那就是個問路的。
小男生話還沒完:“我看見了……”
許綠筱一驚:“看見什麽?”
“他的車,很帥。”
許綠筱有些頭疼,不知是被風扇吹的,還是被熊孩子氣的,她拿出手機看時間,才發現黑屏,再一看牆上挂鐘……因為課時費不低,像她這種良心老師經常會超時大放送。
但今天不同,還有人在等她。
或許已經等不及先走了。
她起身往出走的時候心裏想,如果他還在等,必須得跟他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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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就短暫地交往一下,當然要約法三章,趁着某人現在好說話。經過這幾次的接觸,她也發現了他的一些特性,比如有些潔癖,比如懶,懶得走出他的“舒适區”……她只要“投其所好”,或許就可以像那個Linda一樣盡快“下線”。
然後,她似乎聽到一聲女人尖叫,好像說什麽出事了。
待她推開門,一眼看到自家哥哥,穿着奇怪的衣服杵在過道上。
再看他一臉吃驚、身體僵硬,兩只手還定格在半空中,那裏的水泥圍牆,居然出現一米多寬的豁口。她預感到什麽,沖到圍牆邊。
那下面,散落着一堆磚石瓦礫,還有幾個破裂的花盆,以及,一個扭曲躺着的人。
一身藍色運動裝泛着幽幽的光。
***
許綠筱記得,校友聚會那次,丁宸被一群人圍住敬酒時,一個師姐低聲說,“這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一般人是壓不住這個宸字的,那可是‘帝王的屋檐’。”
有人問“壓不住”會怎樣,師姐聲音更低地說了句,“意外之災,或者難治的病。”
許綠筱不懂這些,但常聽她那文藝中年老爸吐槽,現在的地産商都太浮誇,動辄給樓盤起個什麽“帝景”“皇家”“禦苑”,很多業主還就吃這一套,看來人人都有個帝王夢。
所以這麽個暴發氣質濃重的名字,倒是挺适合他。
那時的她,哪曾想過會跟這位好命的天選之子産生交集?
更不會想到,這交集的走向會如此慘烈。
含着金湯匙出生,順風順水了二十多年的人。
在一個本該跟他毫無瓜葛的地方,低空墜落,造成重傷。
許綠筱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在痛苦抽搐,等她沖下去時,他已經一動不動。腦袋下的地磚上,漾開一小灘血。
一陣慌亂後,救護車和警車尖嘯着先後趕到。
她在倉促中叮囑哥哥,“就說是我讓你來的,盡管往我身上推,不會有事。”
只是道德譴責而已。
爸爸用最快時間找到律師,一番程序下來,律師帶來的消息并不樂觀。
哥哥并沒有聽從她的叮囑。而現有的證據:小區裏的監控,對面樓鄰居的證詞,他的肢體語言,還被檢測出酒精,都對他不利。
丁家早已申明,放棄追究民事賠償,只追究刑事責任。而且,要起訴的是“故意傷害”,而非“過失傷害”。這意味着量刑的本質區別。
律師說,“目前看,能争取到的‘最好’結果,可能也要七八年。”
七八年,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爸爸說:“那道圍牆對應的人家,甚至整層樓的住戶,還有物業,都該作為共同被告。”
媽媽哭:“他們這是仗勢欺人。”
一直沉默的許綠筱問:“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律師斟酌了下說:“除非,對方願意出具諒解書,但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但凡有一絲希望,還是要争取一下。
這天一早,爸爸媽媽收拾妥當,帶上價格不菲對方卻未必看上眼的補品去了醫院。不是第一次去探望賠罪,但一直吃閉門羹。
這一次,東西原樣拎回,倒是見到人了。
見到丁宸的母親,話說得也很明白——“這件事沒有商量餘地。你為你兒子,我也為我兒子,我們還不如你家,只有這麽一個孩子。你求我們寬宏大量,我也想求時光倒流,求你兒子手下留情。”
許爸爸轉述了這番話後,就開始抽悶煙,似乎已經接受現實。
許媽媽心有不甘道:“只說是重傷,又沒出示鑒定,誰知真假,他們的隐私比我們兒子的命都重要……”
許綠筱一言不發,看向牆上挂鐘,帶上鑰匙出門買菜。
住了多年的小區,很多住戶都是老熟人,有兩個在花壇邊曬太陽的老太太,直言道:“丫頭,你可把你哥害慘喽,你奶奶要是還在,還不得心疼死。”
老人家到底還是善良,中年婦女的舌頭更毒辣,只需幾個眼神和只言片語,許綠筱就猜出自己的事在她們口中發展成幾個版本。
許綠筱做了簡單飯菜,端到桌上,自己沒胃口,去哥哥房間。
朝北的卧室,典型的直男風格,牆上貼滿球星海報,書櫃裏什麽都有,就是沒幾本書。床腳橫着兩只電鍍啞鈴,被子随意堆成一團。這一切,昭示着主人離開時的匆忙。
許綠筱盯着那對啞鈴愣了片刻,想到丁宸那雙比女人都要秀氣的手……她嘆口氣,把床鋪整理好,把一個裝滿煙頭的可樂罐扔掉,然後坐到電腦桌邊。
哥哥對警方說,之所以會沖動,因看過校園網帖子,有關于妹妹的惡意傳言。
可是等她登錄,帖子已經不見蹤影。
她仔細查找硬盤,并沒有截圖或保存網頁。
以哥哥粗枝大葉的性格,的确想不到這些。
找累了,連日缺覺的人,伏在電腦桌上睡着,還做了個夢。
夢裏回到小時候,哥哥在家裏練颠球,把爸爸心愛的青花瓷梅瓶踢碎了,吓得抓耳撓腮。她出主意,“就說我不小心碰的。”
“那怎麽行?”
“怎麽不行?”她拿出一張成績單,一臉的小狡黠。
結果兩人低估了瓶子在爸爸心中的分量……眼見着妹妹也要挨巴掌,哥哥跳出來,大義凜然道,“一人做事一人當。”
結果是,一個闖禍,一個撒謊,一起罰跪挨餓。
不過哥哥還是偷了兩塊月餅,被世人嫌棄的五仁月餅,吃得渣渣都不剩,哥哥拍拍她的頭,“以後別幹傻事了啊。”
“你也別幹傻事了,我還有一招殺手锏沒用呢。”
“哭鼻子?”
“嗯,男人最怕女人的眼淚了。”
哥哥老氣橫秋地教訓,“你才幾歲,男人女人的,多難聽,都被電視劇教壞了。再說了,我也舍不得看你哭啊。”
許綠筱被餓醒,臉上涼涼的,用手抹了下,只摸到幹涸的淚痕。
剩下大半的飯菜還在餐桌上,尚有餘溫,她端起就吃。
媽媽過來,坐到桌邊,遲疑着開口:“你和那個丁宸,到什麽程度了?”
“外面說的很難聽,說你被……不然你哥不會下重手。”
許綠筱接過:“搞大肚子?沒有的事。”
最有想象力的劇作家都在民間,在街頭巷尾。
她不忘強調:“我哥沒下重手,是意外。”
“那別的事呢,有沒有被占便宜?或者言語上的騷擾?”
“他們說,打官司咱們沒勝算,不如換個思路。”
“咱們是弱勢群體,可以利用輿論給他們施加壓力,或者直接跟他們談條件,這種有頭有臉的人家,肯定也怕鬧大。據說他在男女關系上比較随便,交過很多個女朋友。你也說他傷了頭,也許……”
許綠筱擡頭,“媽,丁宸他也是受害者。”
許綠筱沖個澡,換上衣服出門。走出單元門,立即有人迎上來,“許小姐,你好。”
來人戴着棒球帽、黑框眼鏡,自報家門,什麽工作室,是一家自媒體。
“……相信很多人願意站你們這一邊,只要你願意說出實情。”
她問:“什麽實情?”
“你被丁姓富二代糾纏騷擾。”
對方遞過來一張名片,“或者你願意接受有酬采訪,要知道現在這種形勢下,也只有我們能幫你家伸張正義……”
許綠筱接過,忽然笑了一下,“我是不是還能憑借這件事出名?”
對方眼神閃爍,仿佛在判斷她是否開玩笑,又或者是嗅到了機會。
“實情就是……”
她把名片一撕為二,扔在地上,“你找錯人了。”
然後越過名片,大步走開。
那人似乎罵了句有病,許綠筱只覺得暢快。
這一股子暢快勁兒,一直持續到許綠筱坐上公交車。
作為始作俑者,這段時間她過得十分壓抑,活該這位倒黴,撞在了槍口上。
她本打算去醫院,可是怕被人盯梢,一直坐到某一站,随着一群大爺大媽下去,在一個新開業的超市門口排了半天隊,買了些特價菜拎回來……
當晚,佳妮發來幾張圖片,“一個學妹存的截圖,她是你的粉絲,還替你在帖子裏罵過戰,這是有人帶節奏,故意黑你啊,太惡毒了。”
是那個豪車帖,已經用彩筆圈出幾個可疑ID。
許綠筱看完一遍,手微微發抖。
佳妮問,“這個能不能作為證據?換做誰看到自己家人被黑都不會淡定。”
許綠筱會咨詢律師,但心裏不抱希望。
她們能得到的,丁家未必就不能。但人在悲憤之下,更需要有個出氣筒,就像她對那個所謂記者做的。
幾日後,許綠筱還是“喬裝打扮”,鴨舌帽,口罩,看不出年紀性別的軍綠色短風衣,再遇到什麽自媒體,幹脆冒充同行……
原來早有本地晨報晚報商報等找上門來,都被爸爸擋回去。他說這時候就別再節外生枝,也別把另一個孩子搭進去,別耍小聰明,也別做違背做人原則的事。就算輸,咱也要輸得起。讀書人的風骨在這時候凸顯出來,許綠筱覺得老爸氣場兩米八。
丁宸住的是VIP特需病房,整層樓需要刷卡進入。許綠筱等了又等,終于見到一個三十出頭、打扮幹練的女人。
對方自我介紹是陳總的特助,她沒反應過來,“陳總?”
“就是丁宸的母親。”
特助女士态度很客氣,對關鍵信息卻是滴水不漏。
“涉及隐私,不方便透露,你也別再來了,有什麽情況,會通過律師和你們聯絡。”
許綠筱沒理由繼續糾纏,只能誠懇地說:“請您轉告丁宸,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很抱歉,我錯了,希望承受這一切的是我。”
“如果可以,我還是想當面跟他道歉。”
回去路上,許綠筱在手機網頁上,用丁宸的名字搜索。
這幾乎成了近日的例行公事。還是老樣子,有幾條關于受傷入院,語焉不詳。還有些花邊新聞,日期都比較早,她直接掠過。
倒是有幾條相關信息吸引了她的視線,丁家企業的,旗下一家公司最近要上市,另一家要參與政府項目公開招标,競争很激烈,對手都是同行或跨界的大佬們。
作為經管專業的學生,即便還沒入行,也知道這背後的關系,比看到的要複雜得多。丁宸墜樓,可能引發蝴蝶效應。所以,他家仗勢欺人,她家再倚弱賣弱,最後只能是讓大衆免費看戲,讓別有用心的人漁翁得利。
接下來的日子,繼續等待與煎熬。
繼續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有仍不死心的媒體,還有些問一次多少、包夜怎麽算,許綠筱直接回“一個億”,然後挂掉,屏蔽號碼,最後幹脆攔截陌生來電……
這一晚剛迷糊入睡時,電話響,她接起後機械地重複道:“不管是采訪還是什麽,一次一個億,只接受預付款,謝謝。”
那邊頓了下,“我是丁宸。”
許綠筱一下睡意全無,又恨不得掐臉,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又覺得聲音不太像他,再看來電顯示,的确是“矮冬瓜”。
對方問:“想要諒解書?”
她還在震驚中,怔怔地“嗯”了一聲。
那邊一聲冷笑,這倒是像他,然後說了個時間地點,不等她領會就挂了。
許綠筱重複了兩遍,然後用手機搜索,是個聲~色~場所。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9
會不會有點沉重?感覺一寫劇情留言就稀薄了。無所适從.jpg
多說幾句,标簽裏放了個“甜文”,因為主要基調是甜的,但文案也提示有小虐怡情。
所以有人問是不是小甜文?不知道怎麽回,感覺是在問,是不是“典型”小甜文。
冰淇淋是甜,甘蔗也是甜,後者有硬的皮粗粝的筋,咀嚼過後才是甜絲絲的味道。個人更喜歡這一種。
這一篇的沖突,主要就是男女主之間的三觀差異,傲慢與偏見。達西先生還是不夠壞,或者說太完美,喜歡壞一點的男主,□□起來才有趣→_→
另外,為了鞭策碼字,申請了榜單,但近期大神雲集開坑,可能榜單都輪不到,所以煩勞各位看文時順手【收藏一下】吧。感謝.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