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終于到達目的地,一個陳舊的小區,樓群灰撲撲,牆面斑駁,俨然是這個城市的第三世界了。許綠筱下了車,丁宸也下車,他留意着腳下,伸了個懶腰。
“這算是危房了吧?”
“還好吧。”
一個高壯的男生抱着籃球路過,叫了聲“老師”。
丁宸看着那個汗流浃背的身影遠去,問:“他家還有別人在吧?上課的時候。”
沒等到肯定答複,他不掩譏諷:“你敢跟他共處一室,卻連我的車都不敢上?”
“還是你覺得,這種‘小’男生,就比成年男人安全?”
丁宸說着,往前走了一步。
一直以随和面目示人的他,突然變得咄咄逼人,仿佛有了攻擊性。
許綠筱正彎腰把車子鎖到鐵圍欄上,頭頂立時多出一小片陰影,偏偏U型鎖也添亂,鑰匙插進去拔不出,她都看到自己領口走光。
後悔剛才多事,現在胸口都汗涔涔的,脖子上肯定也有。
他忽然伸手:“我來”。
手碰到她的,她生硬地躲開,但是他只出個左手,需要她配合,這樣一來,兩人就不得不靠近。她眼睛被晃了下,是他卡在上衣拉鏈處的墨鏡,一不小心瞥見鎖骨,她移開視線。
丁宸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指甲幹淨而秀氣,手最能暴露一個人的生活狀況,眼前這一只則是養尊處優、不事勞作的代名詞。
嗯,今天的表也是又潮又閃亮,藍金相間的表盤,裏面深邃有層次。她不由多看了眼,十二時刻對應的是十二個微雕小人兒,各持一柄長劍指向中心,華麗而有殺伐之氣。
哦,她一不留神說出聲:“圓桌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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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應得很随意,有尾音,帶點懶。
穿長袖長褲,捂得堪稱嚴實的人,卻沒一絲汗味,因為嚼着口香糖,不僅呼吸間,仿佛整個人都沾染着薄荷的涼爽。
許綠筱一心二用,手裏就沒用上勁兒,丁宸扭動鑰匙的力道也變成無用功,他也不提醒,于是,一把U型鎖在兩個各懷心事的人手裏微微晃悠,像是在調~情……
她猛然反應過來,把它抵在欄杆上,發出“叮”一聲。
他手中用力一轉,“咔噠”,他說:“好了。”
“可能是淋過雨,鎖芯鏽了,滴點油進去。”
“哦”。
他站直,她也松口氣,須臾之間,她覺得後背又出了一層汗。鑰匙還捏在他手裏,她要拿,被他躲開,“上完課一起吃飯?還你剛才請的過路費。”
“……”
“去哪吹吹風?”
“……”
“要不直接開~房?”
他胸口震動,明顯的調戲語氣,又似乎并不是玩笑話。
鑰匙在眼前晃來晃去,陽光下,有點刺眼,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許綠筱耳根發熱,伶俐勁兒也沒了,低聲說:“我要遲到了。”
丁宸把鑰匙遞過來,她學乖了,只攤開右手,等它落在掌心。
“用不用我跟你上去?青春期的男生很危險,不懂得克制。”
這話說得很體己,仿佛兩個人關系更近了一步……
退開半步,許綠筱總算恢複了伶牙俐齒,“還是看好你的車吧,我聽說,這附近有小孩就喜歡拿石頭劃車,專挑好的劃。”
丁宸罵了句,“我去。”
她笑:“體察完民情,您就先回吧。”
她轉過身,腳步加快,聽見他說:“我等你。”
***
男學生讀高二,是許綠筱去年教過的高三女學生的表弟,人高馬大,但很老實,有點木讷,上課時都不看她的臉,從無不當的舉動。出來做家教,基本的安全意識她還是具備的,比如水都只喝自己帶的,還能加點菊花枸杞或胖大海。
學生沖過涼,換了幹淨的球衣長褲,還切了西瓜放旁邊,桌上攤着要講的試卷。
許綠筱打開自帶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想起她哥說的,他要是來硬的怎麽辦?
她更擔心,再來一次類似“開鎖”的事兒,怎麽辦?
丁宸對此地民情沒半分興趣,把車子停在樹蔭下,就開始玩手游。
煙瘾犯了時,抽了一支。
哥們打來電話,約跑賽道,他說沒空,對方問忙什麽呢,他看一眼周遭環境,一時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浪費時間是圖什麽。
設置的鬧鈴響了,人還沒出來。
丁宸給“許小綠”發了條信息:還沒下課?
然後點開一個視頻:舞臺上,一群少男少女在跳踢踏,背景上有“迎新”字樣,中間別着耳麥的女孩,紮着馬尾,小白T綠短裙,蹦蹦跳跳地唱着:“期待着一個幸運和一個沖擊,多麽奇妙的際遇……”
燈光和攝影都一般,還好有特寫,她臉上表情生動,從略微緊張到漸漸自如,還會俏皮地wink,朝臺下放電。變化也不大,更青澀一些而已。倒是比別人白兩個色號,白得發光,舞跳得一般,腿還行。
視頻是前幾天收到的,來自上次聚會的組織者,也是某一屆的學生會主席。
丁宸往嘴裏丢了顆口香糖,再看時間,又過了十分鐘。
短信沒回。
第一反應是,頭一次有人敢這麽忽視他。
第二反應,不會真被他烏鴉嘴了吧?
剛才她那汗涔涔的模樣,看得他都忍不住伸手,想去捏她的後脖頸,看她是不是像小貓一樣立馬乖巧不動。但他還是克制住,手越過去接了鑰匙……
可那個大猩猩,一看就是智商和自制力都堪憂的。
他直接打過去,居然已關機。
這種不知上世紀幾十年代的舊樓,一層是門市,雖然不像是有生意的樣子,外跨樓梯走到二層,本來還算寬闊的平臺被各種雜物占用,女兒牆上還擺着些潦草的花盆。
丁宸只知道是二樓,沒注意她拐進哪個門,心想要不要吼一嗓子,或者有必要找個趁手家夥先?他可不想跟猩猩近身肉搏。就是看着都怪髒的,還辨不出材質。
身後的門忽然“吱呀”開了,他回頭,對上一張老臉,一個幹瘦的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很不友好,他正要開口,“哐當”,門在他眼前關上了。
他反應過來,這是把他當賊了?
我去,整棟樓白送他都不稀罕。
又往前走兩步,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粗聲問:“下面那保時捷是你的?”
丁宸第一反應,被蹭了?還是碰瓷兒來了?
不會是劃車的小孩真出現了吧?
對方耐心有限,“喂,跟你說話呢?”
丁宸轉過身,對上一個孔武有力的年輕男人,穿着青灰色工人服,麥色肌膚,濃眉大眼,看着他的眼神,帶着明顯的敵意。
丁宸皺了下眉,說:“車是我的,怎麽了?”
對方也皺眉:“我得跟你談談。”
丁宸無語,這的人怎麽回事,一個兩個的,還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他打量着過道裏的幾扇門,随口問:“談什麽?”
“許綠筱。”
丁宸回頭,重新審視了一遍對方,“你哪位?”
“我是她哥。”
“哦。”
對方往前走一步,“她對你沒興趣,你別在她這浪費時間了。”
丁宸笑笑,“沒興趣,她說的?”
輕飄飄六個字,聽在對方耳中,別有深意。
他伸手點着丁宸鼻子:“我警告你,離我妹遠點!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想當少爺,找別人去,我們不奉陪!”
得,又是個仇富的,還有被害妄想症,遇上這種,丁宸也沒好脾氣,回了句:“總比沒幾個錢只有一身臭汗強。”
許修君一肚子的火氣,被這句話激到了頂點。
因為找工作不太順,他爸分析,可能是被之前企業慣壞了,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先随便做一份工磨磨性子。他于是“随便”接了個臨時差事,送桶裝水。
他奔波一上午,一身汗不可能是香的。
還因三輪車刮了一輛私家車,發生口角,那車主語氣尖酸刻薄,“一個臭打工的,一個月掙的都不夠我修次車……”交警趕來,從中調和,他還是掏了兩百塊。
損失錢事小,許修君心裏有更大的煩惱。
這幾天晚上,他也無心和書本相愛相殺,輾轉弄到F大校園網的賬號,一直刷論壇。直到昨晚看見一篇《那些年,出沒于F大校門口的豪車》。
舊貼,最近被挖墳。
起因是一則網上傳聞:某地高校外停豪車,車頂放飲料,明碼标價,願者上車。F大門口雖然沒這種,但最近時常停一輛法拉利拉法,引發熱議。
有人跟貼:今兒又來一輛保時捷918。
——卧槽,三大神車要在F大聚首?
有人痛心:世風日下,F大女也堕落了。
有人爆料:918找的是XLX。
——工管那個唱過綠光的?
——應該是,聽說最近被土豪狂追。
——好像是個富二代,本尊現身了。
有人弱弱地說:前幾天貌似看見她出入某酒店,跟一男的。
——聽說她很難追,特清高,看來也不過如此。
——不是吧,許師姐不是那種人。
——呵呵,你沒看見她當年跟X師兄那個黏糊勁兒。
有人又爆料:對方一開始狂送花,最近送了兩盆草。
——擦,真相了。
有人又雙叒叕爆:看見她給918買水。
——價目表呢?紅茶綠茶脈動紅牛……礦泉水,兩百,還倒貼?
——這是邊際效用遞減嗎?
中間還有另外幾樁風月官司,也有打抱不平的。
——這貼子怎麽彌漫着酸溜溜氣息,單身男女談個戀愛,有毛病嗎?
——放着高富帥不要,非得找矮窮矬,自虐呢?還是精準扶貧?
——就是,人紅是非多,醜人多作怪。
當然,也有格外刺耳的。
——百十塊一次,這不是拜金,是欠Cao。
——窮人的女神,富人的Jing盆。
……
許修君幾乎一晚沒睡,想打電話或發信息,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又怕打擾妹妹休息,或讓她難過。快到天亮時,他眯了會兒,被老媽喊起來,渾渾噩噩去上班,臨時工的班。
跟人起沖突後,他覺得晦氣,去燒烤店要了冰鎮啤酒。
酒肉穿腸過,人冷靜下來後,再回顧帖子內容,覺得這其實算是網絡暴力了,沒想到現在大學校園也這麽烏七八糟,果然世風日下。當然也不排除有人無中生有、落井下石,他爸就常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結賬前,許修君手欠,又用手機登錄,那個帖子正好被頂起,點進去看。
——號外號外!918又來了,目測很帥,倒貼也值了。
他一拍桌子,盤子裏鐵釺子亂蹦。
這個才是罪魁禍首。招搖過市,毀人名聲。
以他對自家妹子的了解,她是有點“顏控”,以前那個什麽師兄,就是才貌兼備型,能文又能武……這次這個,如果長得不錯,還真危險。
為了安全着想,家裏要求許綠筱每更換家教時,都要報備地址和電話,甚至上課時間。所以許修君刷了下手機地圖,發現距離自己并不遠,當即決定,把妹妹接回家。
實在不行,就讓爸媽一起做她工作。她這麽優秀,會有個好前程,不能像隔壁班花那樣,毀在一個有幾個臭錢的混蛋的手裏。
許修君剛找到這個半舊的小區,一眼看見那輛刺眼的918。
對方的長相衣着,如那女生所說,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語氣眼神,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跟那個刻薄車主大同小異。
在酒精和憤怒的雙重刺激下,許修君渾身的血往頭上湧,不由掄起拳頭,“以後別再糾纏她!聽到沒有?”
丁宸也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手臂半舉,往後避讓,“我跟你沒什麽可說的,你妹就在這,早該下課了人還沒出來……”
他忽然一陣煩躁,居然在這跟瘋子浪費時間,揚手就去敲最近的門,挨個敲開就是了,剛喊出一個“許”字,被一把揪住領口。
“有我在這,你別想再騷擾她!”
酒氣和唾沫星子噴到臉上,丁宸眉頭皺了下,冷聲說:“放開。”
對方雙眼通紅,語氣兇狠:“你得保證,不再找她。”
丁宸似乎聽到墨鏡被掰裂的聲音,他哪裏受過這個,盯着對方眼睛說:“我保證……”他扯下嘴角,帶了冷笑:“讓你死得夠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8
系統提示:不要養肥。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