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聽到這話,驚地差點露餡喊出一聲“傳銷”來
來,不遠不近地跟着楚四。
賣菜的大嬸這幾日一直能看着這兩人,不得不說,這是一對奇怪的組合,稍年長一些的青年俊秀,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禮貌謙和,而這個總是跟着他的少年看上去分明年紀不大,卻一副沉悶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面,根牽線木偶似的,可偏偏他的長相棱角分明,張揚淩厲,混血統的眼鏡格外有神,和那沉悶的性子實在不符。
“小夥子,這是你弟弟嗎?”大嬸忍不住問看起來溫和多了的楚四。
“啊,表弟。”
“是混血嗎?長的可真心疼。”
楚四笑着點頭:“是的,他家裏人有事要忙,托我照顧幾天。”
“這孩子性子有些悶啊,這可不好......”
“他是父親還是母親是外國人啊”
“讀高中了嗎?”
“小夥子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一時間,七嘴八舌的問話聲響了起來,恍惚間,楚四像是回到了前世被七大姑八大姨包圍的時候,只是這次他們的眼裏沒有那些露骨的惡意。
楚四笑着一一答着,極有耐心地編造一個又一個謊言,冷不防被人拉了一把,一回眸便瞧見戴維不耐煩的眉眼。
“你們煩不煩!”他朝四周的人不耐煩地吼了一句,拉着楚四的袖子便朝外大步流星地走。
楚四歉意地笑了一下,也趁勢脫身了。
“我說了你最好別出門!”戴維的話憋了一路終于說了出來。
楚四正在炒菜,香味一個勁地朝人鼻子裏鑽。
“但外面的飯我們都吃膩了不是嘛,更何況,也沒有什麽危險不是嗎?”楚四笑着搖頭,“而且 我不能一直呆在屋裏,會憋死的。”
再說,你不是很喜歡我做的飯菜嗎?
這句話楚四沒說出來,只是在看到戴維偷偷咽口水的樣子時偷笑了一下。
還只是個孩子呢。
“這樣的生活挺好的,對嗎?”楚四突然問。
戴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顯然不明白為什麽楚四的話題跳的如此之快。
楚四卻又移開了話題:“他來消息了嗎?”
“從上個消息到現在,還沒有。”
那就......整整三天了,這可有些不對勁。
楚四乘菜出鍋,招手讓暗暗把目光頻繁投來的戴維端出去。
那段自己想不起來情況的劇情,要開始了嗎?
又過了三天,加起來整整六天,戴維這樣沉悶的性子都有些焦躁不安了,楚四卻仍如往常一般,買菜做飯散步,日子悠閑的和退休老大爺一樣。
這般态度,讓戴維有些摸不透,他幾次欲言又止地看着楚四,眼中帶着幾絲不解,甚至淡淡的譴責。楚四倒是十分理解他的譴責,這個年輕人對方子晟的崇拜是顯而易見的,在他的眼中,被方子晟關心着保護着的楚四,對方子晟幾人連着六日沒有消息這一事太過淡定,淡定的有些狼心狗肺。
戴維這樣欲言又止了數次,終于忍不住質問了楚四的态度。
楚四正在疊衣服,聽到他的話停下了動作,眼睛看着前方的牆壁,背對着戴維低聲道:“我相信他,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那語氣中十足的篤定讓戴維對自己的沉不住氣感到羞愧。
戴維感到,楚四的那種篤定,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信任,一種超越一切的堅定,這讓他覺得慚愧而佩服,不由對楚四刮目相看。
可他沒有看到,背對着他的楚四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面無表情,只有眼角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是被美人絆住了腳步嗎?方子晟……
楚四疊好了衣服,側身走向衣櫃,一把拉開衣櫃的門,櫃門上的鏡子照出了他的神色。
那絲冷笑像是炸雷一般映入楚四的眼睛。
他怔了怔,眼角微微瞪大,那絲冷笑也随之消散。忐忑沿着心房蔓延向四肢百骸,讓楚四打了一個激靈——他剛剛,是在怨恨嗎?
為什麽會怨恨?哪裏來的怨恨?
沒有愛哪裏來的怨恨??!
他驚慌失措,拼力忍住手指的顫抖,把衣服整整齊齊收了,關了衣櫃門,轉身問戴維:“晚飯想吃什麽?”
戴維還在愧疚,撓了撓頭:“我,我,對不起啊方四。”
楚四微愣:“沒事。”
“那我想吃昨天的紅燒頭。”戴維是個心大的少年,一聽楚四說了沒事就眉開眼笑,向來不怎麽做出這樣燦爛神色的面龐一瞬間像是會發光般熠熠生輝。
“……那,那是紅燒獅子頭。”楚四結巴了一下,轉身進了廚房。
多年前的時候,十歲的方子晟,擡着下巴故作倨傲:“這獅子頭倒不錯。”
楚四心裏暗笑,面上卻正經道:“那以後天天做給主子吃?”
那時候的方子晟,便是在瞬間綻放了緊繃的小臉,雖然很快便強作鎮定,但那昙花一現的燦爛笑容卻給楚四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可是,一切都已經變了,不是嗎?
很早的時候,就變了。
剛吃完晚飯沒多久,戴維便收到了方子晟的訊息。
“方四!”少年眉眼中透出輕松和興奮,“方大哥和哥哥他們明日便能回來!”
楚四筷子一頓:“好。”
且不說戴維像個十歲的孩子一般興奮地喃喃自語,布置了許多,楚四只是去看了眼前兩天就一直在觀望的一家待賣的店鋪。
這是一家八十幾平米的小店,以前是做飯館生意的,因為生意一般所以整個店面連着幾張桌椅一同賣。
再看到楚四,老板無疑有些着急:“楚先生是吧?上次您說的……您看看”
他試探地看着楚四。
“您再寬限幾天吧,只要您把房子再留一周的時間,我一定出雙倍的價格買下來。”
老板面上露出猶豫,眼底的喜色卻遮的不是很嚴實。
楚四出了店鋪,擡頭看着天空,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湛藍澄澈,風和日麗。
☆、第 36 章
方子晟如期回來了。
意大利的陽光似乎很熱情,他黑了不少,以往淡麥色的肌膚曬成了健康的正宗小麥色,比以往更添了幾分味道。
但與楚四的猜測不同的是的,方子晟的臉上,并沒有豔遇後該有的春心萌動和意猶未盡,反而帶着幾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那種陰霾不同于他往日發怒前兆的陰婺,那是一種不易察覺的,如蛛絲一般輕輕纏繞,輕飄飄的卻又帶着迫人的力度,甩不開抹不掉的陰霾。
楚四暗暗心驚,不知道方子晟去了一趟意大利遇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而顯然賈維斯和安黛拉根本沒有察覺到方子晟的不對勁,反而是戴維,與楚四對視一眼後,若有所思地移開了目光,不着痕跡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企圖從賈維斯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結果可想而知,賈維斯莫名其妙:“戴爾,你一直看我幹什麽。”
楚四驚訝于戴維的觀察入微,自己能察覺到方子晟的不對勁完全是憑着多年的相處相知,可戴維不一樣,他的敏銳是常人所不及的。
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楚四剛剛泡好了茶,便被方子晟從背後一把摟住,将頭埋入了他的肩膀。
楚四放下茶杯,輕輕推了推方子晟的頭:“怎麽了”方子晟深嗅着楚四身上的氣息,搖了搖頭,他的頭發長了,顯得毛茸茸的。
楚四鬼使神差,攤開手掌摸了摸像是安撫小孩子一般柔聲細語:“乖啦。”
方子晟渾身一震,擡起頭來,眼帶笑意:“你哄孩子呢嗎?”
“你方才的動作,可不就是孩子”楚四推他,埋怨道,“我還在泡茶呢,你剛剛動作突然,害的這杯茶都灑了一半。”
“孩子就孩子吧,那麽四兒。”方子晟低了聲音,喃喃着吻上楚四的唇,“孩子可是要讨糖吃的,你會給我什麽甜頭呢嗯我的四兒。”
他逐漸加深了這個吻,舌尖挑逗着楚四的舌緊緊追逐,楚四的呼吸逐漸加重,在方子晟四處游走點火的手掌下軟了身子。
室內很快一片旎俪。
他的心情好一些了吧,楚四繃着腳尖,在欲海中沉浮,昏昏沉沉地想着。
只要他心情好起來,有的話,才好說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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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方子晟一臉魇足,手指卷着楚四的頭發繞圈。
今日的四兒難得的熱情似火,與他翻雲覆雨數個來回,很是盡興。他的四兒必是想他了。
“嗯。”楚四乖順地靠着方子晟,有氣無力地說着,酸痛的手臂軟軟地搭在方子晟的腹肌上,報複性地掐了下方子晟的腰,力道小的方子晟幾乎察覺不到。
方子晟看着他撒嬌一般的動作,胸膛悶笑,眼角眉梢都浮起幾絲愉悅:“你想開什麽店我都依你,只是若單是奶茶店太低級,不如辦一家高級茶點館。”
“都行啦,可總得先買下來。”楚四自然順從。
方子晟摸着他光滑的脊背:“這你不用操心,可問題在于,我們馬上要回去了,這店給誰打理”
“找人代理,不過我還想時不時來看一下。”楚四模棱兩可地說着,不動聲色地打量方子晟的神色,很快加了一句,“你到時候陪着我一起再來這裏看一圈嘛,畢竟是對我來說很特殊的地方。”
楚四說這句話的時候,面上落寞清淺,卻偏偏深深映在了方子晟眼裏。
方子晟的心軟的一塌糊塗。他知道四兒說的是什麽,這裏,是他出了方家後第一個住的最久的地兒,是他與外界唯一的一次深刻交集。
“好。”方子晟移手揉了揉楚四的發絲,點了點頭。
再次回到方家,一切與原來并無多大變化,可實質上,早已經天翻地覆,不少熟悉的面孔已經消失不見,楚四一路上看到的陌生面孔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測。
好一場大清洗。
以前的方子晟并沒有把方家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這所在常人看來遙不可及的奢華大家族,于他而言不過是勢必要争到手的權利象征,而在他得到這一項權利後,還有更多的權利等着方子晟去征服,而這時候,方家便不過成了他小小的跳板。
可這次的事情證明,你看不進眼底的東西,也得掌控的如同自己的呼吸般徹徹底底,一清二楚,否則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跳起來咬你一口。
所以方子晟重回方家後的這一場大清洗,攪的方家驚濤駭浪,而風暴過後,一個全新的方家,被方子晟輕輕松松徹底捏在掌心的方家,便成了方子晟開始看重的私人所有物。
說來頗有諷刺性,明明是自幼長大的“家”,卻偏偏一通大換血與原樣大相徑庭後,才讓方子晟有了那麽些歸屬感。
這不知是誰的悲哀。
楚四并不過問這些事情,方子晟說多少,他聽多少,充當着一個沒有一絲好奇心的合格的聽衆,雖然他心裏好奇極了——方子晟怎麽收拾處理他那些兄弟叔伯的,甚至侄子的。
但想必不會平和——方子晟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寬宏的人。
不過這些事情倒還沒怎麽困擾楚四,真正讓他苦思冥想的,是方子晟愈發奇怪的行為。
從意大利回來後,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常常走神,對方家雜事的處理也總帶着本不該那麽多的怒火和戾氣。他似乎在忙些什麽,而他忙碌的事情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楚四只能從他隐隐透着疲憊的眼中察覺出那件事的不簡單。
方子晟連歡愛的次數都變少了!奪走他時間和注意力的事情,無疑讓只知道有什麽重要的劇情發生卻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的楚四心癢難耐。
更讓他不解的是,方子晟偶爾走神時眼角略過的迷茫和痛楚。
楚四幾乎要懷疑自己眼花了。
無論方子晟遇着了什麽事,又被什麽所困擾,這些除了讓楚四好奇一些,并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方子晟兌現了他的承諾,盤下了那家店,竟管店鋪所在的城市與方家所在的城市隔了幾百公裏,但店鋪裏所有的事宜都是楚四遠程親自處理,甚至方子晟也很感興趣地摻和了不少,按着他的說法,把這家原本“低級的俗不可耐”的小餐館改成了高雅的別具一格有錢人追捧的格調小店。
楚四心裏暗暗撇嘴,不還是一飲品店麽,外叫一些小事,和普通的奶茶店有什麽大的區別,有錢人端的會玩。
但楚四還是很高興,幾乎可以說夢裏都要笑醒了,方子晟不僅兌現了承諾,還答應他可以隔段時間就去C城視察一下自己的店鋪,就是平時要是覺着無聊了,也可以帶上足夠的人手出門轉悠——這簡直是楚四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這算是同生共死一次後的福利嗎?砸的楚四都有些暈乎了。
好在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很快把自己從這種不真實的飄忽感中拎了出來,好好冷靜了一段時間,這才繼續維持着一個聽話懂事體貼的好情人的角色——恃寵而驕可會是致命的錯誤,而被蜜糖甜糊了腦子更會是一場災難。
事實證明,楚四的角色維持的很成功,方子晟把那不多的溫情和信任毫不吝啬地揮灑給他,甚至在某個氣氛很是合适的夜晚吐露了那折磨了他數個月的煩惱。
而這個煩惱是楚四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劇情,而且是關于方子晟這半輩子的禁忌——他的母親。
楚四印象中,方子晟的母親身份,無疑是他最忌諱,最憎恨別人提起的。在方子晟還年少時,曾經拿着方子晟母親□□的身份嘲諷他的人均不得善終,在方子晟終于成長露出鋒利的爪牙後,被毫不客氣地撕碎,得到遲了幾年的血淋淋的教訓。
可如今方子晟居然告訴楚四,他的母親并不是普通的□□,而是被家族紛争波及流落在外的貴女,一只被拔了毛的鳳凰。
“我恨他們。”方子晟埋頭在楚四肩膀中,喃喃低語。
恨?有多少年他沒說過這個字眼了?
看不慣的人,他早已有能力平靜地捏死,哪裏輪得到他付出恨意。
可他如今又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恨意,恨不得撕碎他母親的兄弟姐妹,他的舅舅姨母們。
楚四從方子晟語焉不詳的話中只窺到了,這又是一場他了解無能的豪門恩怨,或許是比方子晟年幼遭遇的情況更為複雜的恩怨,至使方子晟口中當年貴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女爵,他的母親,淪落到那樣一個地步,以□□的身份被方子晟的父親代入方家。
而這一切,方子晟的父親都不知道,卻偏偏被方子晟一趟意大利之行無意窺到。
西班牙作為君主立憲制國家,還保留着爵位這種曾經貴族的象征,竟管已經沒有17世紀那般權利鼎盛,但無疑仍舊握着不小的話語權。而權勢最為矚目的塞爾維斯大公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的女兒,繼承了來自母親的爵位的塞爾維亞大小姐,在不久後也将繼承父親大公爵位的貴族女子——這本該是方子晟母親應有的地位。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讓他的母親遭受厄運?
方子晟沒有說,楚四也沒有問,但從那一個“恨”字就可以料到,想必人為因素居多。
楚四抱緊了他,無聲地安慰着。
而同時,他的思緒忍不住飄到了奇怪的角度——怪不得方子晟容貌那般出色,原來那棱角分明的面龐還帶着外國的血統。
☆、第 37 章
方子晟一直是個極為剛強堅韌的人,所以那一晚,那瞬間的脆弱,也只會是一瞬間。
楚四明白,他陰郁了這麽久,既然能說出那句話,想必事情已經有了眉目,恐怕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動身去西班牙處理這件事。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想要插手西班牙大公的家事并不容易,楚四揣測着,在下手之前,方子晟一定會周旋着增加自身的籌碼,直到有足夠的把握再動手,而他這幾天已經開始忙碌了。
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方子晟便會離開方家,說不定要離開很久——楚四簡直想要高歌一曲。
“叮!”的一聲響,烤爐的指示燈亮了。
楚四回了神,戴上手套從烤爐裏取出了小兔子烤餅幹——是的,小兔子烤餅幹。
這是楚四從來沒有料到過的——他和方子晟的女兒有朝一日能相處的這般好。
方茯苓四歲半了,生的白嫩可愛,眼睛像她的父親,鼻子和嘴巴像她的母親,可性格,卻偏偏像極了楚四,是個沉默內斂地讓人心疼的小姑娘。
她以前是個很活潑的孩子,楚四清楚地記得,前幾年為數不多的幾面中,茯苓繞着楚吟雪的膝頭打轉吵着還要再吃一顆糖,臉上狡黠的笑意能融化整個冬天,可那樣的活潑,在經歷了一系列變動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先是楚吟雪的離世,又在一夕間與父親分離數月,而當方子晟終于回來後,自小疼愛她并在父親離開的幾個月裏照顧自己的舅舅又暴斃,這樁樁件件,都不是一個幼童能承受的。
更何況,事實上,她母親的死和父親脫不了幹系,而她父親的數月逃亡離不開她舅舅的手筆,他舅舅的暴斃乃至楚家的崩塌更是方子晟一手所為。
其間種種,楚四希望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幸好現在的她不知道這些也不懂這些,只是個有些沉默,害怕被抛下,害怕孤獨,害怕不被喜歡的孩子。
楚四在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方子晟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楚四因為茯苓的性格問題和方子晟談過,但他沒料到,因為楚家的事,導致方子晟對茯苓心底有了些隔閡——畢竟她身上留着楚家一半的血液。方子晟愛屋及烏向來嚴重,喜歡楚吟雪的時候,自然愛極了她給自己生的女兒,要星星就不會給月亮,可當楚家徹徹底底得罪了他,讓他裏子面子都丢盡後,對楚家的厭惡便波及到了自己女兒身上。竟管這是他第一個女兒,竟管他曾經很寵愛這個女兒,可無法否認的是,他在以後還會有不少孩子,勢必會比這個已經沉默寡言露着怯意的孩子讨人喜歡。
楚四登時就火了,不顧後果地劈頭蓋臉把方子晟一通罵,導致的結果是方子晟一周沒來他這裏。
楚四并不難過,在重新踏入方家門的那一刻,在方子晟挂起比曾經還要完美無瑕地笑容,釋放出讓幾乎所有人都崇拜戀慕的魅力時,他就知道,逃亡的日子中,那個和普通人沒差多少,會和自己鬥嘴調笑,會苦着臉向自己認錯的方子晟已經沒有了。
他從來都清楚,這個男人的心其實硬的像石頭。
老天保佑他哪天千萬別真的得罪了方子晟,他不覺得方子晟現在對自己的這些情意能夠抵消得罪他的後果。
楚四無意中扮演了父親的角色,他常常去找方茯苓玩耍,給她念故事書,教她簡單的算術,給她做甜甜的果凍,香噴噴的動物餅幹,甚至在某段時間承包了她的一日三餐。
就算方子晟在和楚四吵過架的一周後,別別扭扭地變相承認了自己的錯處,想試着和茯苓像以前一樣相處,茯苓也已經習慣了楚四的陪伴,黏極了他,加上後來方子晟忙于各種事情,又因為他母親的事神色陰郁,都導致茯苓對他沒那麽親近了。
楚四嘆了口氣,他能怎麽辦,這不是他能管的了。
更何況……他的眼神銳利了一瞬,方子晟馬上又要有孩子了。
算算那女人懷孕的日子,正是方子晟和他吵架那次。
但那又怎樣,方子晟母親的事還不是來找自己傾訴了,這樣的狀态再好不過。
楚四端着托盤,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拍,深吸了口氣,他還是去外面叫茯苓進屋吃餅幹吧。
“喲,火氣咋這麽大?”賈維斯從窗戶翻了進來,挑眉看着楚四。
他身後的戴維有樣學樣翻了進來,只有安黛拉皺眉看了看自己高到大腿根的裙擺,規規矩矩地走了正門。
最近幾日這幾人來的很是頻繁,楚四估摸着應該是住在方家了,只不過和自己住的地方不在一塊。
來就來吧,偏偏還都是掐着飯點來!如此幾番後,楚四做飯時便自覺的多算了幾個人頭,省的到時候還得丢下自己的飯碗巴巴兒去給這幾任做飯吃。
“小餅幹!我要吃!”戴維一眼就看到桌上散發着濃郁奶香的小餅幹,甩開了胳膊就要去拿 。
楚四哭笑不得,“那是給茯苓的,就只有這一盤。”
戴維看着瘦,胃口可不小,一把能抓去半個盤子的餅幹,而且楚四有理由懷疑這幾人每每來蹭飯都是戴維教唆的人。
賈維斯拍了戴維一巴掌:“和孩子搶,要點臉。”
戴維平時不怎麽聽賈維斯的話,比起賈維斯,他更順從方子晟,當然了,在吃飯的時候也挺順從楚四的。
“......那我不吃了。”戴維很可惜地嘆了口氣。
楚四承諾下次做給他後,他的臉色才又明朗起來,開心了不少。
果然是個幼稚鬼,是不是天才都會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楚四不無好奇地想。
“四叔!”茯苓蹦跳着跑進來,抱着楚四的大腿撒嬌。
這稱呼頗有歧義,楚四糾正過數次後未果,便任她叫了。
“有小兔子餅幹!”茯苓很高興,攀着楚四的腿朝上爬,楚四抱起她,順手喂了她一塊餅幹。
“茯苓在外面玩什麽了?”楚四給她卷起袖子,又拿濕巾細細擦了他的手,“額頭上怎麽這麽多汗?”
“茯苓和堂姐玩捉迷藏了。”
楚四點點頭,方家兄弟……還剩四個,除了比方子晟還要年幼的兩個弟弟外,只有四哥方子喻,算得上方子晟關系不錯的手足。
方茯苓眼睛一轉,便看到睜大眼睛瞪着盤子裏的餅幹的戴維,他滿眼的渴望,喉結一滾一滾。
茯苓眨了眨眼,從楚四腿上跳下來,端起盤子邁着小短腿走到戴維面前:“哥哥吃。”
戴維眼睛一亮,毫不客氣地抓了兩塊就塞進嘴裏,嚼了一半才後知後覺,偷偷瞄了眼楚四。
楚四只覺好笑,暗暗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
茯苓的餅幹攻勢俘虜了戴維,讓他難得地對茯苓笑了好幾下。
安黛拉一直沒說話,直到戴維帶着茯苓消滅了餅幹出去玩後,她才猶豫地看着楚四。
賈維斯挑挑眉,自覺地跳出窗。
“怎麽了?”楚四直接問,安黛拉不是個藏掖的人,如此猶豫怕是有什麽心事。
“他,他又要有孩子了?”安黛拉聲音有些苦澀。
楚四意料之中,擡眼輕聲道:“你不是說,你更喜歡他的身體嗎?”
“……終究……”她低了頭,“意難平啊,你就不難過嗎?”
楚四張了張嘴,搖頭。
“你在撒謊。”安黛拉眼睛一閃,沒有錯過楚四眼底的黯然。
“我沒有。”他否認的極快,快的像是怕安黛拉打斷。
安黛拉沉默了一會,嘆了一聲:“你何苦騙自己?”
“我并不難過。”楚四開口強調,“我沒有騙自己。”
安黛拉靜靜地看着他:“就當你沒有吧。”
楚四倔強地與她對視,似乎安黛拉不改口他就不移開目光般。
“今天我來做飯,去了一趟意大利倒是學會了正宗的意大利面。”安黛拉笑笑,主動移開了目光,撥開了話題。
她裝作沒有看到楚四暗暗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轉身進了廚房:“我從沒有發現自己還有做菜天賦,不是我吹噓,我做的肉醬挺好吃……”
人啊,有時騙自己,騙着騙着,便分不清真假了。
晚飯是安黛拉做的意大利面,楚四還給幾人一人做了一碗雞蛋羹。
戴維一吃完飯就抱着自己永不離手的電腦忙活,賈維斯抱着茯苓舉高高,安黛拉和楚四在廚房洗碗。
“你為什麽不讓傭人洗?我瞧着你衛生也自己掃,衣服也自己洗的?”安黛拉撇嘴,“方子晟這麽小氣?傭人都不請?”
“我自己要做的。”楚四笑笑,“我不是廢人。”
竟管他本質上就是一只被圈養的鳥雀,但他總得做些什麽,讓這種本質看起來模糊些——這樣他的心理壓力便會少很多。
自欺欺人有時候挺好的。
安黛拉似有所悟,別有深意地看了眼楚四:“對了,我們後天走,夜枭給你說過嗎?”
“嗯,說過。”楚四擦幹了手上的水,把盤子一個個收進櫃子,“但他沒說走多久,你預計多久?”
“這個說不清,誰也說不清。”安黛拉嚴肅了些,“其實,蠻危險的,他估計不想讓你擔心。”
“我知道。”楚四淡淡道,“他準備了這麽久,我還沒發現哪件事能讓他如此慎重,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
安黛拉微怔:“你不擔心他?”
“不擔心,我相信他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你好像從來都對他信心十足。”安黛拉有些詫異,“一點都不怕他出事?”
“禍害遺千年,你沒聽過嗎?”楚四挑眉。
“噗!”安黛拉笑出了聲。
☆、第 38 章
幾人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茯苓玩累了,早已經睡熟在卧房裏。
安黛拉最後一個出門,她一條腿邁出門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向楚四。
“你……要是有心,和他好好聊聊吧。”她說完這話,逃也似的走了。
她自認并不是個大度的人,對方子晟這個人,她無疑是喜歡的,可她偏偏再三做出了這般撮合他和旁人的舉動。
這算得上撮合吧?竟管他們相處和諧,甚至可以說溫情脈脈,但卻從未心意相通。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也許是因為,方子晟看着方四的時候,眼裏有光。
而那光在他看自己的時候,她看不到。
她在某種程度上,不像方四那般自欺欺人。
楚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良久,苦笑出聲。
方子晟很晚才回來,楚四等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最後竟是被方子晟捏着鼻子憋醒的。
“早說了,不許在沙發上睡,會感冒的。”他摸了摸楚四的臉頰,有些冰涼,“我早上就讓你別等我。”
楚四笑笑,沒說話,從沙發上爬起來倒了杯蜂蜜水給方子晟。
方子晟“咕咚”幾聲喝了,舔了舔嘴唇,意有所指地看着楚四:“甜極了。”
燈光下,他的眸子亮若繁星。
楚四斜了他一眼:“茯苓在呢,你別想亂來。”
方子晟不置可否,轉身去卧房:“我去看看她,然後我們洗澡。”
竟管言而未盡,但話裏的意思再明确不過,楚四嘆了一聲,跟上他的步伐。
茯苓睡的很熟,方子晟摸摸她的小臉,眼底泛上些父親才會有的溫情。
這個孩子,終究是他第一個女兒,怎麽會不愛呢。
楚四看着他的模樣,有些心酸:“你應該多陪陪她。”
“她已經不喜歡我這個爸爸了,你說的對,我不是個及格的父親。”
這是楚四那時憤怒地罵他的話。
他寵愛茯苓的時候沒有節制,毫無原則,溺愛過頭,不寵愛她的時候又嚴肅刻板,冷漠逼人。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确實都不及格。
“可你可以學會做。”楚四握住茯苓的手,聲音柔和,“你畢竟是她的父親,她愛你。”
因為愛,所以害怕被冷落,害怕到不敢接近。
他突然有些怔忪,總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
“四兒,謝謝。”方子晟側眸,認真道。
他從來沒有對楚四說過這個詞,所以楚四愣了許久才回神,而他一回過神來眼前便是方子晟放大的下颌,長出來的淺淺的胡須,清冽的味道,淡淡的煙草味。
一吻落在他的額頭,輕輕的。
方子晟擁着他,把他抱在懷裏,楚四身形瘦,被他這麽一圈一抱幾乎整個人都埋進了他懷裏。
他抱着他走出側卧房,進了主卧的浴室。
楚四還在因為那個蜻蜓點水的吻而出神,他的臉頰微微紅着,不由自主地把頭埋得更深。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輕輕的額吻——不是唇舌攪動的,激烈的充滿□□的吻,也不是綿長的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的纏眷無比的吻——不過是一個輕輕的額吻。
這個吻,讓他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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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拉開一半的窗簾照進屋子裏,暖洋洋地灑在床上,斑駁的光暈在楚四緊閉的眼臉淘氣地跳躍,他嘴角動了動,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眼中還殘留着一晌貪歡後的疲倦。
浴室恰好開了,方子晟圍着浴巾,黑發還滴着水:“醒了?怎麽沒多睡會?”
他很快意識到陽光的問題,面色微微懊惱:“我半夜拉開窗戶透透氣,忘了把窗簾拉回來。”
楚四搖搖頭:“陽光這麽好,估計不早了,該醒了。”
“我今天會早點回來,你幫我整理些衣服,我明日拿。”
楚四點頭。
“我得先去公司了。”方子晟拿毛巾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朝衣櫃走,“今天中午我就會回來,你別做飯,我做給你們吃。”
楚四一愣,懷疑地看着他。
“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