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薩摩躺在凡舍二樓的陽臺上曬太陽,看着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車馬。
手邊是一盤油光發亮的紅燒雞腿,和一壺清甜的梅子酒。
四娘去西市找多日不登門的昆都侖讨要打賭贏的五十兩銀子,凡舍上下放假一天。
所以,薩摩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好好回顧一下近幾天發生的事。
算得上大事的,就數突厥傭兵突襲金光門一役。該事件在長安八卦圈裏迅速蹿升至熱搜榜人氣第一,甚至謠傳早已解散的玄甲軍也昙花一現參與了平叛,收獲跟帖點贊無數。
但這件事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聲息,如冰消雪融般不再有人提起。
目前,全城排名第一的熱議話題是李世民東巡洛陽禦駕将歸。長安城內的風雅人士為賀此盛事,特意排演了一部良心劇,定名《熱血長安》,專門講述聖上治下大理寺查辦的系列奇案。
上官家蘭心蕙質的紫蘇少卿擔任編劇,并張羅來著名演技派女仵作譚雙葉和高顏值小鮮肉長安炮哥擔綱主演。據傳由平康坊新開的優酷酒家全城獨播。
這等文壇盛事,薩摩自然不想錯過。前日尋了個由頭,便往大理寺去。
他也存了些小心思。如果和少卿來個偶遇,再約個下午茶,想想也蠻惬意呢。
果然,大理寺上下一片忙碌,薩摩喜聞樂見地看到了大夥轟轟烈烈排演劇本的感人場面。
“哎呦我去。”三炮一見他就嚷嚷起來,“老大去張羅道具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薩摩很幽怨。計劃裏的奶油酥、梅花糕、松仁卷兒……悠悠飄走。
正打算回,擡頭卻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萬紅軒老板娘朱妙兒挽着上官紫蘇,嘀嘀咕咕聊着彩排之事。
見薩摩來了,朱妙兒熱情依舊,一串清脆笑聲撲面灑過來。“哎呦,這不是李薩摩少卿嘛?有日子沒見,越發滋潤了呀~看來那位李少卿把您養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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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人大多不知道其中來龍去脈。紫蘇有點受傷,遲疑道:“李薩摩?小薩你這麽快就冠上夫姓了?幾時采納問吉,幾時下的定聘?……我一點機會都沒了嗎?”
黃三炮和譚雙葉見勢不好,忙拉走了哀怨的紫蘇,說是再改改臺詞。
薩摩輕輕舒口氣。那幾個不在,他才可以自由發揮。
他優雅行禮。“朱老板,薩摩上次冒充李少卿,應急之計,請不要見怪。”
“不敢不敢。”朱妙兒巧笑倩兮,眼波流轉,真正豔媚入骨。
“朱老板太客氣了。”薩摩道。“畢竟你當場識穿我而不點破,這份心機定力非常人能及。”
聞言,朱妙兒眼珠一轉,噗嗤笑了。“你冒充少卿的樣子好可愛,我怎麽能不陪你玩下去?說說看,為什麽盯上我?”
薩摩道,“我拜托三炮調查了大姐和阿甲阿乙的情況,他們半年前才入籍萬紅軒。以大姐的姿色,排名居然挂在八十多號,要知道這是年老色衰三等娘子的檔次,目的無非是少見人少接客罷了。顯然,他們和身為老板娘的你達成了某種協議。”
朱妙兒笑吟吟道:“想不到,薩摩公子熟谙青樓之事。他們三個是太子跟前當紅樂人安排來的,只說鄉下親眷多多照顧,奴家高看一眼,也沒什麽。”
薩摩道:“話雖如此,但大姐四人并不知道你另一重身份,也不知道你一直暗中監視他們。那晚殺鮮于亮時,在外窺伺的就是你吧?”
“院子裏有個風吹草動,我這做老板的總得關心下吧。”朱妙兒道。
“這麽說,朱老板果然有另一重身份咯?”薩摩笑眯眯說,朱妙兒一怔,發現自己被套了話,杏眼微微斜豎起來。
“再說那日探花居。經雙葉驗屍,秦德昌并非直接死于刀傷,還有人給他下了毒。”薩摩道。“秦德昌對外表現清心寡欲,朱老板卻說他性情中人,說明你們有過私交,可能關系還不錯。那麽你和骷髅兇手相互配合,誘殺秦德昌,自然是為滅口,免得他透露------謝芷亭的秘密。”
薩摩望着容色漸冷的朱妙兒,道:“沒錯。你,就是謝芷亭主人。”
朱妙兒看着他,五官妖孽的風流女子,豔紅的唇微微沁出笑意來。
“薩摩多羅,昆帥說你聰明,我看你何止聰明,簡直可怕。”豔麗的老板娘語音依然婉轉,但已收起浮浪之色。“在你面前,最好做個泥塑木雕,一件事也不要做,一句話也別說。”
薩摩揉一揉下唇,道:“老昆?”
朱妙兒笑道。“長安城裏,我是買賣消息的中樞。突厥傭兵異動的消息,就是我賣給昆帥的。價錢很不錯。”
薩摩看着老板娘的笑容,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朱妙兒笑得更厲害了。“因為,靠情報消息混江湖的人,是不能說假話的。我,不是謝芷亭。”
她說得那麽鄭重,由不得薩摩不信。一失神,他的耳畔飄過那豔麗女子如蘭似麝的清香,以及低低耳語。“謝芷亭的答案,就在名字裏……當心啊薩摩,你的好奇心會害了自己。”
謝芷亭的名字。
薩摩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一邊思索一邊往外走,冷不丁和某人撞了個滿懷。
啧啧,這好身材好手感。猿臂蜂腰,背脊挺拔,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餓了?”李郅伸手擦掉薩摩嘴角邊的口水,眉眼裏都是關切。“等我搬完道具,帶你吃好吃的去。”
薩摩笑得像是色狼看見十八個正在洗澡的大姑娘。“嗯。我要。”
自己的腦回路夠清奇。明明前一秒還在想案子呢。
李郅不知道他肚裏這麽多小九九,皺皺眉,轉身把一個石獸輕松扛在肩上,舉步往裏面走。薩摩像小狗看見肉骨頭,一步一搖尾,眼巴巴跟着他家少卿。一會兒“李郅你要小心哎!別閃了腰……”一會兒又是“這裏有臺階,慢點慢點!”好不熱鬧。
李郅暗暗樂,只是肩上扛着重物不敢笑出來,怕洩了力。
兩個人穿過大理寺來到彩排場地,三炮正圍着紫蘇轉,朱妙兒已不見蹤影。
李郅砰的把石獸摔在地上,震起一團煙霧。他肅容道:“黃三炮。”
三炮吓一跳:“老……老大。”
“只不過演部戲,有必要花大價錢定一對石雕神獸?紙糊不行嗎?”李郅道。“公款是這麽亂花的?”
三炮近來頗有機會和紫蘇親近,整天樂得瘋瘋癫癫,倒真沒注意定道具的問題。心想壞了。“老大老大,你看這獬豸雕得惟妙惟肖,大不了演完戲把咱們門口那對換下來,廢物利用嘛……”
“你說啥?”薩摩一把揪住三炮。三炮呆呆道:“廢物利用,環保。”
薩摩的眼睛亮了,一瞬泛出琉璃光色。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嚴肅了起來,看起來,竟然淡淡傷感。
他轉向紫蘇。“上官少卿,我需要問你個問題。”
大理寺別院之中,有一間房舍,總是彌漫着淡淡的藥香。
薩摩之前從未到過這裏。想象不到,一代名臣的書齋如此簡樸,竟至于寒酸。放眼望去,滿屋滿架,除了卷宗就是書籍。四壁白牆,不挂字畫。日光透進陋室,細小的灰塵輕輕飛舞着,在那人肅穆背影上投下一絲暖意。
戴公正伏案書寫着什麽,不時傳來一兩聲輕輕的咳嗽。
薩摩靜靜伫立于門前,心意徘徊,不敢走進這方小小天地。
那一步跨出去,是接近了被埋沒的真相,還是比真相更殘酷的命運呢?
戴公終于擱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是承邺麽?”
薩摩的心微微一抽。“是我。”
兩人一問一答,如同高手過招,簡潔犀利。
戴公轉過身來。大理寺卿面容消瘦寧靜,有閱遍人世悲歡之後的淡泊與悲憫。
無鋒之劍,方為至劍。
薩摩道:“草民參見戴公,并問候謝芷亭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