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薩摩看着那些野狼般的眼睛,渾身冰冷。
張住住喚道。“阿奴。你指骨已裂,今日之戰派不上大用場了,看緊薩摩。”
阿奴應聲過來,推着薩摩,迫他跟上隊列。兩人視線一觸,阿奴仿佛不忍看薩摩絕望慘傷的面容,主動避開了他的目光。
“阿奴,”薩摩說道。“師父如果有知……一定後悔救了你們。”
白衣琵琶少女淺淺蹙眉,但一言未發。
八百傭兵自金光門入,馬蹄雜沓,直奔皇城。過波斯胡寺及西市,再過一個坊區,就可至含光門前。這條路線确然是騎兵突襲的捷徑。幕後之人的籌謀果然精到。
夜色中突然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突厥當先一騎自疾奔中翻身落馬,瞬間沒于馬蹄之下。
緊随其後,破空之聲頻發,數名突厥騎手中箭,仰面落馬。傭兵勇悍,見情況有變立刻勒馬圍攏,步兵舉盾回護,形成防守之姿。
自西市一側牆頭,出現了手執弓箭的重重身影。看人數,竟有百人之多。
摸不清對方來路,張住住示意阿甲阿乙把李郅、薩摩、三炮推到前面,自己一把抓過雙葉,亮出短匕首抵住女仵作白皙的脖頸,動作隐蔽,足以讓李郅等人看見,卻不至于讓伏擊者發現。
骷髅幫大姐布置完,豎起一個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李郅噤聲,而後揚聲道:“大理寺緝兇,何人當道?”
她氣息悠長,語音自夜色裏遠遠傳了出去。
只見牆頭一人,衣袂當風,肩上扛着一把新月形大食彎刀。月夜之下刀光如水,映亮昆都侖笑嘻嘻的面容。
“李少卿,後宮新收了不少美女呀。”他悠悠道,“你這麽花心,我怎麽放心把薩摩嫁你。”
張住住微微眯眼。
今夜之襲,那個名字都不能提的貴人已經籌劃很久,截至目前一切順利,連巡查士兵都未遇上一個。未料這裏竟潛伏着一支來路不明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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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心戀戰,當即一揮大刀,令甲乙二人扛起四個人肉□□包混入隊伍,以四人為人質,令遠處敵方不敢放箭。
屬下突厥騎兵發一聲喊,馬力全開,徑向皇城方向沖刺而去。
見張住住欲強行突破,昆都侖冷哼一聲,打個尖利唿哨。
長街盡頭忽然湧現近百名黑甲騎兵,個個黑紗蒙面,身形彪悍,目光冷定。
面對數倍于己的突厥鐵騎,當先一人,嗆然拔刀,身後騎手動作整齊劃一,齊刷刷亮出兵刃。
百名騎手刀鋒上掠過的寒光,如天地之間驟然亮起一道閃電。
那種無匹的氣勢,直可揮戈大漠,踏破燕山。
領頭那人一馬當先,揮刀沖殺而出,口中長呼:“玄甲無敵!”
他身後的騎手策馬緊随,轟然響應:“玄甲無敵!……”其聲如雷,随夜風遠遠傳開,在長安城上空回響不絕。
薩摩和李郅擠在人叢中,明顯感到原本勇悍無比的突厥傭兵出現波動,沖刺之勢放緩。
薩摩詫異不已,見李郅露出罕見的激動神色。薩摩道:“他們是?……”
“是玄甲軍!”黃三炮比他家主子還狂熱,簡直是打算跳起來抱馬腿的架勢。“昔日随陛下征戰天下,令突厥聞風喪膽,他們是我大唐傳說般的存在啊……居然會再臨于世……”
說話間,兩方人馬短兵相接,刀戈相擊之聲如滄桑古樂,響成一片。只一個照面,突厥騎兵隊伍已被玄甲騎手沖散,不斷有人翻身落馬,潰不成軍。
張住住險些在第一輪沖刺中就被掀下馬來,她迅速穩住身形,同時以突厥語厲聲呼喝。傭兵們也是悍卒,在大亂之中,仍有三百餘人集結到她身旁,架起盾牌□□,且戰且退。
然而他們身後又出現黑壓壓一群人,手執兵刃封住突厥人的退路。為首那人身姿曼妙,豐腴有度,十分眼熟。
薩摩一激動,脫口喊到:“四娘!”
四娘嚴妝,發髻一絲不亂,大馬金刀立在街中央,身旁是不三不四及凡舍衆夥計,還有一部分跟着昆都侖圍攻大理寺衆人的彪悍胡商,密密麻麻靠在一起全神戒備。聽到薩摩呼喚,四娘一手叉腰,遙指薩摩,惡狠狠道:“薩摩多羅!不洗碗不拖地大半夜你居然在外面浪?本---月---扣---錢----”
被四娘霸氣所震,突厥人馬齊齊打了個寒戰。最痛心疾首的還是薩摩,想到這月工資獎金可能都泡湯,只覺生無可戀。捱不捱得過今晚,忽然不重要了。
四娘心情極其不爽,大聲吼道。“這些突厥雜碎!害得老娘睡不成美容覺!砍了他們我再和你算賬!”
四娘剛要發動,眼前驀然成片刀光閃過,如江河傾瀉奔騰,一瞬砍翻數人。昆都侖舞刀成風,殺得興起,邊砍邊豪氣長吟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一句完了,下句卻想不起來。
這麽多人看着他,昆都侖只能哈哈一笑掩飾尴尬道:“好詩好詩!這句古話,今天應景!”
“應景個屁!”四娘緊跟着沖出去,砍倒一名突厥步兵。“哪有千萬人!根本不夠砍嘛!”
昆都侖分神一看,見四娘刀如匹練,英氣逼人,暗自喝一聲彩,嘴上卻不停。“來來四娘,賭五十兩白銀,你救你的小王子,我救我的李少卿。順便比一比誰砍的人頭多……”
四娘哼一聲,手起刀落喝道:“三!”
“三?”昆都侖還未回神,四娘又砍一刀:“四!”
“喂喂!”鬼手鐵匠叫道,“這還沒開始哪!”
四娘恍若未聞,一刀揮灑而出,将一匹驚馬砍翻,馬上騎手落地之前已經被狂補三刀。四娘大聲報數:“六!賭就賭!”
“一人一馬只好算一個哇!”昆都侖哇哇怪叫起來。眼一花忘記自己砍到幾了,只能含淚從頭開始算:“一!……”
鬼手鐵匠真正體會到好男不跟女鬥這句古話博大精深的含義了。這分明是因為……鬥不過呀。
說話間,雙方已然混戰成一團。黎明之前,長街之上,血漸漸流成河。
混戰開始,阿甲阿乙阿奴已經圍住了張住住。他們四個同生共死走到今天,默契度遠非一般人可比。
“這邊沸騰如此,皇城為何毫無動靜?”張住住望向皇城方向,焦慮不已。“阿奴,太子在等什麽!”
阿奴右手失去戰力,只能以左手持劍,勉力擊退湧上來的敵人。聞言,輕輕道:“我不知道。”
“大姐,”阿甲道,“我們先退吧!”
張住住掃視戰場。猶如從天而降的玄甲軍攔住通往皇城之道,雖區區百人之數,也是決然無法突破的障礙。只有後方四娘昆都侖那裏,或可殺開血路。她咬一咬牙,道:“撤。”仍是抓住雙葉做護盾。阿甲抓起李郅,阿乙牽牢三炮,阿奴還是揪住薩摩。
人手一個人肉炸彈,骷髅兇手一行人小心而快速的向後方退去。
眼看即将突圍,平地裏忽然冒出不三不四,攔住去路。“好久不見。”不四笑呵呵打招呼。
阿甲居然也笑。“不四兄弟。”兩人很熟的樣子。
張住住道:“是賣□□給我們的不四嗎?……探花居一戰,多虧你們幫忙拆樓,不然恐怕鬧不出那麽大動靜。”
不四呵呵一笑。“那天你找我們幫忙時,可沒說李少卿和薩摩也在,要是把他們一鍋端了,四娘不得怼死我們。”
張住住的笑容凍住了。阿奴略猶豫,手一揚以劍抵住薩摩。
阿奴手裏的是李郅的神兵寶刃,劍氣森森。不三不四互相交換眼色。張住住喝道:“退不退?不退我立刻讓人砍下他一只手!”
“你敢!”說話的有三個人。飛奔而來的四娘和昆都侖,以及同為人質的李郅。
薩摩側頭看看李郅,見他目光關切,牢牢鎖在自己身上,心頭一甜,忍不住微笑。劍之青芒映在他眼裏,璀璨流動,如有星河。
趕來援助的四娘氣得想笑,生死關頭這貨還要眉目傳情。“張住住,放了薩摩多羅,我們還是姐妹。”
昆都侖道:“你若傷了李郅和我小薩,大唐境內十萬胡商,足讓你無處藏身。”
“四娘,今日情勢,我只能抱歉。”張住住冷冷道,“至于昆帥,你要保的人未免多了一些。”
她向阿奴側一側頭,道,“就我所知,你們以及那百騎玄甲,只是服膺武穆劍之主人,現劍在我手,難道不該聽我的嗎!”
原來那來歷可疑的寶劍叫武穆劍。薩摩不由看一眼李郅,大理寺少卿蹙起俊秀長眉,對他微微搖了搖頭,顯然也頭回聽說這劍來歷。
“劍是死的,人是活的。看人,不看劍!”接話的是一名玄甲騎手,手提黑金大刀,身如飛燕自馬上飄落,面上黑紗已然掀開,露出剛毅面容。薩摩記起,這個人名叫劉博,乃是淮陽王府一個不起眼的跛腳管家,卻原來是威震天下的玄甲鐵騎。
劉博如此說,擺明了不受張住住要挾,誓死捍衛少卿。
張住住自然也聽得明白他的意思,露出一個冷豔笑顏。“各位,我要的不多,只求我們四個全身而退,如能達成,劍與人分毫不損,全都奉還。”
見對面三人猶豫,張住住提刀刷的砍下雙葉身上□□,順手一推,将雙葉推到對面。“這是我們的誠意。”
昆都侖和劉博四娘交換眼神。昆都侖道:“好!”
兩方人馬對峙着,昆都侖等人原地不動,緊張注視張住住幾人向城門退去。
金光門就在眼前。門內,權力游戲已告結局;門外,曠野荒郊,是他們來時的路。
能全身而退,在這亂局之中,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幾步之外,天高地闊。張住住臉上露出了止不住的欣喜。
至少還是保住了她的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