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地面上,衆人如夢初醒。黃三炮手臂酸沉,滿頭大汗。
咦,自己竟然抱住了上官公的大腿。
中年文士剛回過神來,吓了一跳,差點将三炮一腳踢飛出去。
紫蘇輕輕拍着抽泣不止的雙葉的背脊。目光卻望着自暗夜裏浮現的那群人。
當先是哭首村的數名普通村民,被持着武器的一群人脅迫着,跌跌撞撞趕到京觀之下。
薩摩認出了裏正,小明子母子幾人。
綁匪不知凡幾,人數隐沒于暗夜之中。單看那扣押村民的幾十人,身材健碩,動作整齊,訓練有素。
紫蘇暗自心驚。真想不到今夜一波三折,變局又生。
李郅亦看到這一切,他并沒有忘記保護民衆的職責,面對那群暗夜匪人道:“來者何人?”
“突厥先頭部隊,八百精兵。”骷髅兇手之大姐,張住住立于阿奴身前,含笑道。
“你們有何居心?”上官公臉色驟變,厲聲喝問。
“先以連番兇案攪亂民心,而後以被空置的哭首村為據點集結軍隊,目标當然是------攻打長安。”張住住淺淺笑着。“上官大人,奴家聽聞您是陛下智囊,不至于看不出我們的目的。”
“長安城防堅固,怎麽可能被你攻破。”看清來的是人不是鬼,三炮膽氣壯了,揚聲問道。
“當然是不夠的。”接話茬的是阿甲。
“但是有這些村民,就不一樣啦。”阿乙說道。
薩摩眼尖,看到小明子身上鼓鼓囊囊的管狀物。他一驚,道:“小明子,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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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觀察,可發現每個村民身上都有類似裝置。這一群村民,竟然已經成了人肉炸彈。
薩摩一剎那明白大姐他們的意圖,憤怒至渾身顫抖,揚頭向張住住道:“大姐,他們是無辜村民!就和當年……你們的父母兄弟一樣!”
聞言,阿奴輕輕一顫。但張住住目色冷傲,神情決絕。“亂世之中,蒼生何辜?無辜,不過是弱者的借口。那一夜之後,我們四個發了血誓,為複仇不擇一切手段!但是,光殺那三個遠遠不夠,真正的兇手還在那裏!”
她手中長刀一揚,遠遠指向長安方向。“薩摩,你來告訴我,要多少京觀才能壘成那城池,要多少鮮血才能堆成那皇位?你的家國,也曾毀在刀兵之下。要不要一起殺進長安,報了這血海深仇?”
薩摩看着大姐,看着她身旁的阿奴,看着面帶笑容的甲乙。從他們臉上已經辨不出幼年的痕跡。
原來時光逝去了這麽久,原來他與他們的路,已截然不同。
有溫暖的手,輕輕覆在他肩上。薩摩轉眼望見李郅,月下少卿的側顏如散發清朗光華,不可逼視。
歷經了慘變,他依然有明亮堅定的靈魂。
大理寺少卿望着那四個人,字字铿锵:“在這亂世,曾經家破人亡的又何止你們四人。但,受難不是作惡的理由。今夜你們的所作所為挑戰了法律底線。我不能讓你們濫殺村民,毀了多少鮮血才換來的盛世太平!”
張住住默默看着李郅。對李郅的過往她也有耳聞。相似的傷痛,他們,一念成魔;而李郅,熱血未涼。
如果少卿這樣的人更多一些,是不是這世界會有不同?
心念忽生的一瞬間,張住住放聲大笑了。
“說得好啊!李少卿……”她笑着,笑得幾乎眼淚都出來了。“可是,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
她一舞長刀,指向大理寺衆人。“不過,為了你這番話,我想給你一個選擇。”
李郅看着她。“選擇?”
“你們有八個人。”張住住道,“找出四個背上□□,我就放村民離開。”
八個人。
上官公及兩名忍者。
李郅,紫蘇,三炮,雙葉。還有薩摩。
“抽簽。”雙葉撸起袖子,第一個道。“如果讓老大選,肯定沒我的份!”她譚雙葉不搶戲,但渾身都是戲,從不稀罕特殊照顧。
“喂。當炮爺是擺設呀。這種事,炮爺一個人搞定。”三炮哐哐拍着胸脯。“老大,看我這一身腱子肉,一背四不成問題。”
面對總是歪樓的三炮,年度優秀政治思想工作者少卿大人也無語問蒼天。
上官紫蘇都忍不住給三炮一個白眼。“侬語文弗好,多做點閱讀理解好伐?倫家的意思是要四個人質!”
“噢噢。”三炮假裝恍然大悟。“紫蘇我女神這都懂真是太膩害了喂------贊贊贊贊贊贊-----求包養------”
“總算見識到了。”薩摩點點頭,糯糯的搭上李郅肩背,“真腦殘粉。”
這群大理寺少年,談笑自若,面對生死,好像只不過在商量春日午後,誰來煮酒,又是誰來蕩舟。
上官公看着他們。久經官場的大唐重臣,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和人心叵測,這群少年的簡單和純粹,暌違已久,令他深覺意外。
“一群傻子。”上官公喃喃道,微微搖着頭。還有半句沒說出的話是,年少輕狂。
真好啊。熱血時光。
他微微拈須,決定了下一步行動。
上官公身形一閃,已到紫蘇身邊,手指搭上女兒脈門。紫蘇只覺力氣消失,不由驚惶。“爹……”身子已軟軟倒下,被忍者A接住。忍者B手一甩,扔出數枚□□。
一片強光閃過,李郅一把抱住薩摩,擋住懷中之人的眼睛。卻看見,消失之前,上官公對自己微微點了點頭。
張住住等人亦以手擋眼,再睜開時,場內已經只剩了四個人。
上官公,紫蘇及忍者不知去向。
張住住長笑。“李少卿,看到麽,這才是明哲保身的枭雄。比起上官,你就是個笑柄。”
三炮跨步亮刀。李郅輕輕按住下屬。他的臉上,亦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該留的自會留,該走的攔不住。”他揚聲道,“正好剩下四個,不用選了。來吧。”
阿甲阿乙,綁竹管火藥的手勢甚是娴熟,先除了李郅等人兵刃,然後把三個男人結結實實打包,送上一輛原用來運村民的馬車。
對雙葉,兩人倒躊躇了。阿乙推了半天,阿甲才忸怩上前,小心翼翼給雙葉打了個蝴蝶結。綁完了,阿甲的臉已變成紅布。
雙葉啼笑皆非,自己跳上車,坐到三炮旁邊空位上。
車輪辘辘而動。三炮雙葉阖上眼,沉沉欲睡。
李郅手被綁着,背靠車壁。薩摩依在他肩上,白皙的臉,安靜如一尾狐貍。
李郅雖阖着眼,卻并無睡意,默默聽着外面動靜,心潮起伏。
這一晚經歷太多事,哭首村薩摩坦承往事,上官公帶隊奇襲,琵琶少女現身,大姐率突厥精兵作亂,千頭萬緒,須好好理一理。
當務之急,是設法通知長安,做好應變準備。
所以上官公臨陣逃逸,他心中并沒有作為棄卒的怨憤,更是隐隐安慰。
只要他上官能把消息帶回長安就好。
李郅自言自語道:“這些是突厥傭兵,戰力驚人。聽腳步,馬匹至少上百,步兵人數更多。薩摩,你說他們哪裏找來的這隊人馬------”
話到一半,唇上一暖。原來被薩摩吻住了。
李郅猝不及防,覺得那軟軟濕濕的溫熱觸感極美味,如雨夜一杯清酒,一嘗即醉。忍不住俯首,細細回吻過去。
少卿的需索,比薩摩怯怯的嘗試要直接而熱烈得多。明明薩摩是主動的一方,最後只能完全臣服在李郅的攻城略地之下,徹底迷失于那清新的唇齒舌尖。
幽暗車廂裏,兩個人急促的呼吸着,心跳泥濘成一片。
------是的。也許只剩此刻,也許沒有明天。
------再不親吻,會不會來不及。再不擁抱,你會不會就這麽消失。
------而我,是這麽喜歡你。
在兩人忘我沉醉時,李郅察覺有幽靈般氣息接近。
無奈只能匆匆結束,逼着自己于迷亂中清醒。他擡頭看着自暗影中浮現的阿奴,目光欲噬人。
阿奴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飄進車廂,蹲在兩人面前,定定看着,幾分羨慕,幾分落寞。李郅盯着那蒼白憔悴的臉,眼神慢慢變深。
最尴尬的倒是薩摩。抿一下微腫的唇,他對阿奴道:“……有事?”
阿奴聲音略帶一點沙啞,輕輕道:“大姐讓我來看着你們。”
“不必。”李郅冷冷道,“我很忙。”
阿奴表示理解,盤腿坐下來。“請繼續。”
李郅挑釁的看阿奴一眼,準備再壓上來。薩摩知道他為逞一己之快,真不在乎有沒有人看,連忙側身用肩膀略抵住李郅的身軀,讓兩人保持距離,小聲對阿奴道:“別激他。”
阿奴聞言,嗤的破顏一笑,似暗夜昙花清芬。
李郅以奇異目光細細打量阿奴。阿奴并不回避,也望着李郅,似要從那俊朗輪廓上看出些什麽,目光迷離起來。
薩摩被這兩只詭異的氣氛弄得有些迷惑,忍不住出聲警示自己的存在。“阿尼阿塞喲?”
李郅側頭看他。“你還去過高句麗?……她,和我認識的某人很像。”
阿奴淡淡道。“薩摩哥哥,你家少卿和我認識的某個人,也有幾分相似呢。”
薩摩愣住了。仿佛有一個驚雷,在薩摩腦海裏滾過。他失聲道:“你們……還有這些突厥人……竟然和那人有關?”
阿奴以手托腮,輕輕一嘆。“大姐囑我一句話都不要和你聊的。因為你聰明的可怕。”
薩摩思緒淩亂。阿奴無疑是默認了。
太子李承乾,和今夜之事有關。
豁然開朗後,很多疑點事清晰了,更多疑團浮上來。
想想也是。隐匿于煙花柳巷的張住住四人,要是沒有天大的勢力支持,怎麽可能得到秦德昌幾人行蹤線索,又何來能力拉起一支突厥傭兵攻打長安。
薩摩皺眉,問道:“李承乾要幹嘛?”
一面都沒見過的太子,聽聞是玉山般的男子。高祖李淵以其出生地在承乾殿,親自為他起名承乾,寓意非凡。而承乾長大後,也不負衆望,以嫡長子身份成為大唐帝國太子。真正的天之驕子。
如果像阿奴說的,他與李郅有幾分相似,想來也是美人了。這樣的人,還有什麽不滿足?
“那個人的名諱可不是随便能說的。”張住住出現在車廂裏,顯然聽到了薩摩和阿奴的對話,她直接問道。“你說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士兵都想成為将軍,所有的太子都想成為皇帝。”薩摩道。“但太子只要一日是太子,就還不是皇帝。”
張住住輕輕道。“君恩,至淺至深。”
薩摩記起,在皇城禦苑馬隊與淮陽王府馬隊比賽之時,騎汗血馬代皇上出戰的乃是魏王李泰。皇上對太子關注度下降,看來不是什麽秘密。儲君易位,想來是李承乾最大的恐懼。
“于是他找到了你們,以秦德昌三人行蹤為代價,讓你們為其所用。”薩摩道。
張住住道:“我們先殺馮岱,埋入京觀;鮮于聞之,來長安欲找秦德昌謀劃。這色鬼居然來萬紅軒尋歡。我們本打算把他的頭切下帶去祭奠,沒成想事情做到一半,阿奴發現有人窺視,我們只能立刻罷手,對外說骷髅兇手現身。不會有人懷疑一個風塵女子是骷髅兇手。”
薩摩道:“暗中窺探你們的是誰?謝芷亭主人?”
阿奴道:“我沒看清。是個武功極高的女子。”
總算澄清了幾個疑點,但卻浮現了別的疑點。薩摩沉思着。
看他苦苦思索的樣子,李郅溫聲道。“別想了,薩摩。”
薩摩茫然擡頭。大理寺少卿面色柔和,看着他說:“你沒感到馬車已經停了嗎?”
“不錯。”張住住漠然道。“長安到了。”
她拖起大刀,一刀斬開車蓬。刺骨夜風一下包圍了薩摩,他看到黎明前的夜空呈現深重的濃黑,月亮竟是紅色的。
巍峨宏麗的長安就在眼前,寂靜無聲。仿佛用筆随意一蘸,就能以夜色為墨,把帝京的煙雲風華揮灑成詩。
突厥傭兵們似乎也被這座巨大城池的宏偉與廣袤震懾,一時靜默下來。
感受到傭兵們的躊躇,張住住轉身,向着這支人馬大聲道。“突厥可汗已率大軍東來,不日即至長安。今夜,你們随我長驅直入攻破皇城,奉新皇登基,為可汗開道,這天大的功勞唾手可得。新皇允諾,一旦城破,爾等可在城內洗劫三天!”
她一邊說着,一邊指揮阿甲阿乙走向城樓。孿生兄弟一人一邊同時發力,本該上鎖閉合的城門竟被輕易推開了。
寂靜的長安,街道筆直延伸着。
刀頭舔血的突厥傭兵們,眼睛齊刷刷亮了,猛然爆發出熱烈歡呼,仿佛無數金錢,財帛,女子已經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