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可。”這聲氣息悠長的話語,遏制現場形勢。
李郅等人這才聽聞隆隆而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當先一騎,身姿清癯,竟是上官公。
薩摩看着那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策馬而至。他身後是清一色禁軍護衛,身着勁裝,人數雖僅區區三十多騎,但看整齊的姿态,顯然都是精銳,又高于紫蘇帶來的數名衛隊。
而李郅這頭,也就是大理寺幾個差役,無論人數還是戰力完全沒有優勢。
“爹。”紫蘇喚道。“您怎麽來了。”
上官公作個手勢阻止她說下去,眼睛緊緊盯着薩摩。“這是太子殿下高度關注的案子。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就這麽放薩摩多羅離開。”
“上官公,”李郅行禮,揚聲道,“薩摩留在卑職這裏,就是在大理寺監控之下,不會影響到案件進展。”
“李少卿如何确保秉公辦案?”上官公冷笑一下。“紫蘇不過按章辦事,你都亮了兵刃。這般回護一個伽藍流民,是何道理?無怪太子讓我時刻關注骷髅兇手一案進展,原來大理寺早有枉法包庇的居心!”
李郅道:“案件事實尚未查清,談何枉法,又何來包庇。請上官公放心,卑職有信心可以抓出所有真兇。與太子十日之約未到,上官公請回!”
李郅這番話說得極不客氣,然而擲地有聲,有理有據。
上官公冷哼一聲:“本官乃是奉太子殿下口谕督察本案,李少卿,你真要違抗儲君麽?”
他身後,禁軍騎兵驟然散開,呈包圍之勢,更有十人張開了弓箭,對準目标。
黃三炮立刻護住李郅。大理寺差役們紛紛拔刀,竟不示弱。
三炮氣勢十足,按刀的手卻抖發抖發。他戰戰兢兢悄聲道:“老……老大,真要和禁軍打呀?”話剛出口被雙葉狠狠踩一腳,龇牙咧嘴不敢喊痛。
“老大,我們跟你。要殺就殺出去。”小小雙葉,豪氣幹雲。
李郅看着身邊這些兄弟,一時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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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摩感受得到他的遲疑。李郅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一往無前,但至少現在,他還放不下老大的職責。
薩摩忽然笑了,越過三炮,向上官公方向走去。
三炮大急,自诩高手竟攔不住一個薩摩,想想也是醉了。
帶着這種令他羞恥的覺悟,三炮準備沖出去把薩摩薅回來,結果被李郅一把按住。
“沒你們的事了。”李郅道,目中精光大盛,蓄勢待發。
三炮一愣,李郅話中之意,竟是要一人去單挑。
怎麽辦?于理于規,大理寺應服從太子,而于情于義,黃三炮無論如何放不下他家老大。
且不管三炮天人交戰,這邊薩摩意态閑閑,悠然幾步走到上官公面前,擡起眼眸定定看着對方。
月下,五官如精靈的少年,一手按于胸前,微微躬身行禮,唇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來。“上官公,薩摩多羅這廂有禮。”
不知為何,在那少年的笑容裏,天地仿佛都靜谧下來,有暗黑的陰影四處合攏彌蓋。
只薩摩一個人,籠罩在淡淡的月華之下,琉璃色的眼睛,似佛之怒目,在高處俯瞰衆生。
在場所有人都被那目光震懾。連紫蘇也癡了,一瞬不瞬望着薩摩,眼中有淚水滑落。
薩摩極其小心的催動精神之力,自上官一方每個人臉上掃過去。
雖然不能完全控制那黑暗力量,但只要借助一點點,他就可以兵不血刃。
原來傳說是真的。伽羅秘術中有一門極難練成的精神控制術,最高境界為佛眼。
上官公在一瞬的恍惚之後,看清了薩摩眼中的琉璃光彩。但那種光華并不精純,似乎有一層黑色霧氣缭繞。
------你終于發現控制力量的訣竅了麽。
上官公詭秘一笑。
他閉目斂神,以手結印,喝道:“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遇神,殺!遇佛,殺!”
明明是一清癯的儒士,卻聲若大海潮音,回響不絕。
被那聲音震撼,所有人一瞬間清醒過來。
紫蘇發現自己滿臉淚水,不由微微紅了臉頰,偏過頭去,正巧看見李郅扶住薩摩。
薩摩目光明滅閃爍,抓起脖頸裏的食夢,以掌心傳來的琥珀氣息,壓抑心口翻騰的反噬之力,嘴角仍是流下一縷血跡來。
他驚疑的望向上官公,對那風骨清逸的大唐重臣皺緊眉頭。
李郅欲拔劍而出,薩摩一把抓住他,輕輕搖頭。
面對實力莫測的上官公,他們今夜占不了便宜。
“跟我走吧,薩摩多羅。”上官公的語氣,已不似剛才那麽生硬,而是帶了一點點興味的,志在必得。
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的禁軍衛兵,雖仍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已整齊列隊,弓箭手弦如滿月,只待上官公一聲令下。
“對不起。”黃三炮忽然聽到李郅低聲說了一句。他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只覺眼前一道流光閃過,啷當一聲,手中橫刀已被斬成兩截。
身邊另外幾個官差的刀,也幾乎同時嗆啷落地。他們的少卿,出手如電,以手中寶劍擊碎大理寺差役們的武器,劃清界限。
然後,李郅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一手攬過薩摩,将他牢牢圈在懷中,一手執劍,橫于胸前。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李郅以切金斬利的舉動,表明了無上決心。
雙葉看着幾步外老大和薩摩的身影,眼眶濕了。她驀然向李郅一跪,而後立起,一步步退至上官紫蘇身旁。
其餘官差們,也一個個跪拜過昔日上司,退回到禁軍陣營裏。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三炮。總是嘻嘻哈哈的粗豪漢子,毫不顧忌的抹着眼淚,走到雙葉身邊。
場中只剩下了李郅和薩摩。
月光皎皎,那兩人的身影仿佛要溶化在一起。
薩摩第一次在這麽多人的目光下,和李郅如此接近。傷了的五髒六腑隐隐痛,但心卻歡喜的幾乎要飛起來。“李郅,我不是五名兇手之一。你信我,是不是?”
擡頭看去,李郅清俊的眉目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大理寺少卿面容異常輕松,仿佛卸下了很多負擔。這是第一次他不用在意官職、責任、下屬、恩師……只為自己的心意而活。
聽到薩摩的話,李郅道:“抱歉,我還是不信。”
看着薩摩有點受傷更是惱怒的表情,他帶點頑皮的笑了。“這不重要,薩摩。你所有罪,分我一半。”
薩摩如一尾海底浮上來的魚,被那明亮的笑容溫暖至全身發燙。一直壓着他那沉重而黑暗的力量,在這一刻淡去了。
哪怕萬千罪孽,他只是薩摩多羅,他也只是李郅。
看着他們竊竊私語,上官公不由冷淡一笑。
他認識的每個李家男人,都是多情種子。從李世民,到隐太子,淮陽王。連那位顯德殿的太子殿下,也抱着他的優伶如意夜夜笙歌。
現在,長長名單還得添個愛上殺人嫌犯的李郅。
大唐宮闱,注定是一部奇情史,足令後世腐女們圈點賞玩。上官公思緒一瞬飛過千年。
他及時剎車,回複冷硬之姿,道:“抓活的。”
十名禁軍精銳箭士,齊刷刷發箭。
李郅身形飛退,長劍舞成一片雪練也似,将飛矢擋住。但他一手護着薩摩,顯然力有不逮,眼見第二輪箭手已經就位,李郅咬牙将薩摩攔于身後,自己文風不動準備硬扛一輪。
紫蘇扯住上官公的袖子,焦急道:“爹……”
上官公舉起手。衛士們弓弦拉滿,如蛇吐信,發出輕輕的絲絲聲。紫蘇大急,顧不上少卿的身份,幾乎是哭求了:“爹!”
“放箭。”上官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