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終明矣

第29章 交心（上）

從監控室出來，蕭雲楓心裏五味雜糧。監控裏記錄了一切，他看的真切，事實真的像周憶萱說的那樣——莫淩替她頂下了罪過。可笑他當時被莫淩的逃避沖昏了頭腦，不曾去慎重考慮和思索，就确信這件事是他做的。

這樣侮辱和貶低一個人的尊嚴，他還配做他的老師，配做高一（21）班的班主任嗎？

邊走邊想，不知不覺走到21班的後門處，蕭雲楓猶豫了一下，從後窗戶向裏面看去。

這節課是數學課，數學老師正在講月考的考試卷子。莫淩靜靜地拿出卷子聽講，只留給蕭雲楓一個瘦削的背影。

蕭雲楓看着他的背影，心莫名地疼了一下。他的身上帶着那麽重的傷，能堅持得住嗎？

突然，那次給他送傘，九月十號那天給他做蛋糕時他的樣子浮現在他的腦海裏。他就這樣怯怯地看着他，眼神裏滿是欣喜。或是那次他跪在地上接受他的懲處，眼睛裏滿是委屈的淚水，卻始終不敢和他争辯。其實，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都是他一直嫌棄他，作踐他，不相信他，而他，卻始終如一，即使再委屈，再痛苦，也不肯說出自己內心的難過，一直在默默地付出。他究竟為什麽會這麽聽話，這麽隐忍？

蕭雲楓，在這件事上，你真的對不住他。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向他道歉！

蕭雲楓暗暗攥了一下拳，轉身離開。

。。。。。。

中午，莫淩回到家就開始收拾，準備離去。

其實他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他的一切都是老師給他買的，他要全部還給他。

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手機，銀.行.卡和那些蕭雲楓給他的現金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之後，莫淩忍住心裏那絲隐隐的不舍，準備穿上鞋出門。

以後，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老師，您要保重……

就在莫淩獨自感傷之時，門自動開了，把莫淩吓了一跳。

來人正是蕭雲楓。

蕭雲楓看着莫淩一副想要出門的樣子，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才12點15，他這是想幹什麽去？

“你去幹什麽？”蕭雲楓問道。

計劃不如變化快，莫淩真是深深體會了這一點。他做夢都想不到，老師居然會回來。平時，蕭雲楓都會在學校裏解決中飯，然後繼續投入備課工作中，回來也是要拿些資料而已，所以莫淩才會如此驚訝。

突然，他覺得，他的計劃好像又一次被打亂了。

“我，我想走……”莫淩躊躇了一下，答道。有些話，還是當着他的面說比較好。

“走？”蕭雲楓不由退後了幾步，不可思議地看着莫淩。他，還是對他的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罰失望了嗎？

莫淩點頭，跪了下來，“老師，我今天沒有逃避現實，應該，應該沒有讓您失望吧？其實……其實我，我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害怕面對作弊後同學們的嘲笑和諷刺，是因為……因為別的……對不起，我，我……”

莫淩說着說着，不知如何再解釋下去。老師他不明白，也不知道，他更不想告訴他。沒有人會在他的立場上思考問題，任何話語在他的面前都是那麽蒼白無力。

蕭雲楓卻是從地上一把拉起他，“是因為同學們笑話你學習不好，你自己覺得沒有資格和他們一起學習，或是覺得反正什麽也不會，不應該在這裏混天度日，是嗎？”

莫淩變得有些惶恐，老師他，他怎麽會知道？

見莫淩露出這樣的表情，蕭雲楓明了了，真的是因為這個，他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真的……

“老，老師，您怎麽……”莫淩忍不住發問。

可是他還沒有說完，蕭雲楓就把他輕輕摟在懷裏，“憶萱已經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了，莫淩，你太傻了。”

莫淩呆住了。怎麽會？事情已經暴露了？她怎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老師了？這件事已經這樣了，罰也罰了，打也打了，讓他一個人承擔下來不就好了，何必再多此一舉？這樣倒好，她難逃懲罰，他的打，算是白挨了。

正在莫淩亂七八糟地想着，蕭雲楓摟他摟得更緊了，柔軟的觸覺不覺讓莫淩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這是他第一次和老師相擁，聞着蕭雲楓身上淡淡的清爽香味，感受着他一下下有力的心跳，莫淩渾身顫抖，頭暈暈乎乎，有些不知所措。這一瞬間，他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突然，昨天晚上蕭雲楓那狠冽無情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莫淩的眼眸暗淡下來。老師他，是在愧疚嗎？愧疚他錯怪了他……原來他對他的好，只能是在愧疚中得到，得到那不屬于他的一點點溫柔……

突然，莫淩猛地推開蕭雲楓。

蕭雲楓怔住了。

莫淩後退着搖頭，“老師，如果您是因為愧疚才對我這樣，我不需要。我不怪您，也不恨您，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您沒有錯……”

“莫淩！”蕭雲楓一皺眉頭，斥道。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卻把一切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是因為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事傷了他的心，才讓他如此逆來順受的嗎？

他的心，究竟有多麽脆弱？

“莫淩，這件事不是你做的，是我錯怪了你，你不要認為你做什麽都是錯的！”蕭雲楓向他道歉。

莫淩搖搖頭，鼓起勇氣道：“老師不用向我道歉，老師做什麽都是對的，我沒有覺得委屈……老師，我真的不想您是因為覺得對不住我才這樣溫聲細語，我想要的不是這個……”是您對我在日常中哪怕關心在意那麽一點點，也比在愧疚中違背自己的本心，說那些敷衍了事的撫問強百倍，千倍。

他不需要他的愧疚，因為一旦這件事過去，愧疚消失，他還會回到以前那樣。從天堂跌到地獄，他接受不了。正是以前體驗過這樣的感受，所以他再也不想再來一次，他希望他永遠對他冰冷漠然，也不希望他對他忽冷忽熱。

當然，這句話莫淩沒敢說。

蕭雲楓愣住了，“你……你想要什麽？”

莫淩搖搖頭，眼淚如同涓涓細流。他有什麽資格向他索要關心和愛護？他和他比起來，如同潔白無暇的皓月比那微不足道的塵埃，他有什麽臉面在他的潔淨留下難看的瑕疵呢？

不知不覺，莫淩已經自卑到這種地步了。

屋裏一時間很靜，二人無言地站着，誰也不敢打破這氣氛微妙的寂境。

終于，蕭雲楓先動了。他從客廳的鞋櫥上面把藥箱找出，然後取出了什麽，對莫淩道：“你身上的傷不能再忍了，我幫你看看。”

莫淩一個激靈，在他的記憶中，老師從來沒有主動提出過給他上藥。他說過，疼，才是讓你記住的。所以挨過打，只能自己忍着。

“不用，不用。老，老師，您可以，可以讓我離開了嗎？”莫淩吓傻了，一個勁地拒絕，然後問了一句，想奪門而逃。他受不起，也沒有資格得到他的關心。

“你這麽想走？”蕭雲楓攔住他，艱難地說道。

“我……”

“你若學習跟不上，我可以給你補課；若是有同學辱罵你，我可以給你換組。為什麽非要選擇離開不上學，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你這麽小，就算走入社會，能幹些什麽呢？就算你對我再失望，再怨恨，這裏，好歹也算是個家啊，出了這個門，你能住哪兒啊？”蕭雲楓的語氣惆悵而沙啞。他覺得他太對不起他了，把他這樣逼入絕境。

家……這個字觸動了莫淩的心，讓他不由自主地呆愣在原地。

印象裏，他也有個家，有爸爸，媽媽，弟弟，雖然媽總是罵爸沒有本事，或是罵他不中用，可那也是個完完整整的，溫馨的港灣。

而現在，物是人非，什麽都變了，沒有爸了，沒有媽了，沒有家了。他多麽希望有個家，多麽希望有個人能像爸那樣疼他愛他啊！獨自一人在社會上漂泊，他就像一個足球一樣，一直被人踢來踢去。自從老師的出現，讓他覺得有了希冀，有了渴望。所以，他把他的一切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能得到他的關心。但事不如意，他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後，他絕望了，他不想再招他的厭煩，想安安靜靜地離開，繼續浪跡天涯。可是，他卻說，家……

那是他的家嗎？

他能成為他的家人嗎？

不得不說，蕭雲楓的這句話太有沖擊力了，讓莫淩本就不堅定的心動搖了。

正沉默着，蕭雲楓輕輕把莫淩拉到沙發上坐下，一伸手把他身上的半截袖脫下。

“老師！”莫淩沒想到老師居然這麽直接，讓他一點反駁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別動。”蕭雲楓左手摟住他，右手撫上了他的後背。背部的傷很重，有兩道鞭痕特別明顯，從肩膀直直到腰，雖然結痂了，但顯得特別猙獰。其餘的鞭傷不是很重，但也是密密麻麻錯亂的一片，使莫淩白得透明的皮膚變得紅紫相加。

蕭雲楓震撼地看着莫淩背上的傷，胸口發悶。昨天那頓毒打，他究竟是在怎麽虐待他啊！帶着這麽一身傷，他又是怎麽熬下來一上午的課程的啊？不疼嗎？呵，怎麽可能會不疼？但是，就是這麽疼，也不曾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說出來嗎？一幅乖巧的樣子……

此時，蕭雲楓已經全然把內心對他的厭惡放下，心裏滿滿的都是憐惜和愧疚。

這個孩子，這麽善良聽話，其實，他一點都不讨厭他的……

蕭雲楓仔細地把治傷的藥液塗抹在莫淩的背上，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讓莫淩一個瑟縮，但他沒有哼出聲來。

知道他疼，蕭雲楓的動作變得更加輕柔了，“忍一下，一會兒就好了。”

“嗯，老師……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嗎？這樣撐着好難受……”突然，莫淩甕聲甕氣地道。雖然被蕭雲楓摟在懷裏，但是莫淩卻沒有敢抱他，他害怕老師會厭惡。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提出這個要求，帶着孤注一擲。

“嗯。”蕭雲楓沒有拒絕。

莫淩松了一口氣，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摟住蕭雲楓的脖子，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老師……

放肆地聞着蕭雲楓身上幽幽淡淡的清香，莫淩的心，莫名地跳得好快。這是他第一次和老師做這麽親昵的動作，平時別說抱，就是拉住他的手他也不敢。

硬朗寬闊的肩膀，讓莫淩覺得心裏很踏實，一種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幸福是什麽？

塔西倫說，當你能夠感覺你意願的東西，能夠說出你所感受到的東西的時候，就是幸福。

馬克·吐溫說，幸福就像夕陽——人人都可以看見，但多數人的眼睛卻望向別的地方，因而錯過了機會。

但對于莫淩來說，幸福其實很簡單，得到他一直想得到的東西，哪怕這種東西以後會失去，也就是幸福了。

罷了，失去就失去吧，不管以前怎樣，以後如何，反正此時，他可以在他的懷裏，肆無忌憚地享受着他的溫柔和體貼。哪怕以後的路艱難險阻，哪怕以後他對他再次冷漠狠冽，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因為，與他僅僅指尖相觸，也好過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仍然是一周一更，有特殊情況會有說，請大家多多關注！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