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汪
屠酒兒第一次來到神霄玉府這種仙家重地, 只覺天上彩光浮動,宮閣繁複華麗,門前玉蘭成群, 空中總有樹上落下的細碎花瓣飛旋, 鼻間灌着一股最是天然不加修飾的花香,令人心曠神怡。但她沒有太多心思去看這些漂亮的事物, 只知追随着前面的馬車轍, 一頭紮進了神霄玉府的領地。
巡邏的兩個天兵攔住了她, 問道:“你是妖?怎麽跑這裏來了, 這不是你待的地方。”
秦淮托着自己的廢手, 遠遠地過來,指着那兩個天兵,“沒你們的事兒,退下。”
“是,秦淮仙君。”
秦淮面色複雜地看了看屠酒兒,猶豫了片刻,道:“帝君說了,不見你, 讓你離開。”
屠酒兒着急地搖搖頭, 向秦淮伸出自己的左手, 右手在左手上寫道:“我有話和她說。”
“你有什麽話, 問我就行了,帝君說了不見你就是不見。”
屠酒兒咬了咬下唇,眼睛低垂着眨了眨, 半晌,還是皺着眉寫道:“她到底是誰?”
“搞半天你都不知道她是誰,你還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到神霄玉府來,還害得我……”秦淮拎着自己的手,欲哭無淚,只得嘆了口氣,“道門的四禦你曉得麽?與玉皇大帝同起同坐、共掌仙界的四禦。我們帝君就是僅排在勾陳大帝後面的第二位大帝——長生大帝,創界的諸神之一。你知道吧?玉皇大帝統禦萬天,勾陳大帝統禦萬雷,紫微大帝統禦萬星,後土統禦萬地,我們帝君統禦的是萬靈,掌管世間衆生三災八難……這不都是衆人皆知的嗎,真不懂我與你浪費這口水作甚。”
屠酒兒又搖頭,想在自己手掌裏寫下靳花初與明漪的名字,但深知和秦淮說是沒用的,便拉住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神霄玉府,示意他需要面見長生。
“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嗎,帝君不見你,她不見,我有什麽辦法?”秦淮轉身離去,邊走邊丢了一句,“你若想等,就在門口一邊兒等,別妨礙我們做事。”
屠酒兒追了幾步,追不上他,無措地左右看看,只能站到神霄玉府的大門邊上,躲在一棵玉蘭樹的後面,悄悄地看着門裏。
若是以前的屠酒兒,定是說什麽都要闖一闖的。
仙界沒有白晝黑夜之分,但有天氣陰晴轉變,因為神界位于仙界的正上方,而雷公電母與小金烏都住在神界,并于神界當值。故而,日月與風雨是仙、人、妖同享的。
大概只有在這一點上,三界的境遇才能顯得稍微公平一點。
今日小金烏生辰宴,太陽自然不出來了,雷公電母拉了幾片雲充了半天數,吃兩口後趕忙回職位上,開始搓着手準備施雨。半天過去後,天上陰雲滾滾,紫色的電在雲層裏隐隐閃爍,片刻後,便傳來沉悶的雷聲。
紫微也早早從宴席上出來,心裏挂念着舉止反常的長生,便坐了馬車前來神霄玉府。她下車時,雨已經開始下了一陣子,馬車頭的小仙官給她遞了傘,她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撐着傘,不緊不慢地步入大門。
秦淮出來,陪着笑迎她進去。
進門之時,紫微輕輕偏頭,看了一眼玉蘭樹後躲着的狐貍。屠酒兒被淋得異常狼狽,額發濕噠噠地貼在側臉上,手背上的鞭傷混着雨水淌着血,帶着被人遺棄般的犬獸烏眼,低低垂着頭,不敢回視自己的目光。
她什麽也沒說,勾了勾唇角,随着秦淮進屋了。放下傘,問道:“長生呢?”
秦淮忙道:“帝君在屋頂。”
紫微便又拿起傘,走到後院,由後院上房。房頂上空空蕩蕩的,一眼過去就找到了長生的身影,只見她安靜地坐在房脊上,肩上放着一柄紙傘,垂在身後的長袍子被雨水淋濕,尾端染上了褐色的泥污。
走到她身邊,紫微才明白她為什麽坐在這裏。
“我想一個人待着。”
長生面無表情道。
“別呀,這地方這麽好,也讓我坐坐。”紫微自顧自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你看,不僅可以看到周邊雨景,還能看見門口的玉蘭樹。不僅能看見門口的玉蘭樹,還恰恰好能看見樹後女子曼妙的背影,尤其是被水一澆,衣衫貼着曲線,依稀可見布下肉色,真真是要美過她身邊的玉蘭花……”
長生眉一蹙:“你閉嘴。”
紫微輕笑:“她在等你,卻不知你正在看她,你想見她,卻又不願擱下臉去見。你說你倆是不是無聊透了?這不沒事找事麽。”
“誰說我想見她,我不想見她。”
“那你坐在這裏看她作甚?”
長生煩躁地看着紫微,“誰說我在看她?我就不能在看雨?”
“好吧,好吧,”紫微聳聳肩,“既然你不想見她,也沒有看她,那一定不介意我去找她,也不在意我與她說什麽,對不對?”
“……随便你,關我什麽事。”
“那好,你可千萬別跟過來。誰要是跟過來,誰就是小狗。”
“……幼稚。”
紫微站起身,足尖一點,落回後院,穿過前堂,由大門出去。
找到玉蘭樹後的屠酒兒,紫微帶着溫柔的笑,站在她面前,向她傾過傘去,幫她遮住風雨,也遮住了某人的視線。
“聽玳瑁神君說,你叫三三,對吧?”
屠酒兒不禁後退了一小步,不敢看紫微,她對她有印象,但完全不熟,比橘泰還要生分,自然不敢搭話。
紫微追問:“你認識長生?為什麽要追她來神霄玉府呢?”
聽紫微直呼長生的名字,又想到她們同為四禦,想來應是知道不少事,屠酒兒眼中死灰複燃,伸出左手,在左手上寫道:“你與她很熟?”
紫微笑了笑,“我們認識三萬多年了,四禦中,就我與她關系最好。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咱們可以慢慢聊,我不急,我只想看看能不能等到想等的東西。”
“等什麽?”
紫微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屠酒兒不懂她的意思,也顧不得問旁的,只念着心裏所想,緊接着在手掌上寫了“靳花初”和“明漪”兩個名字。
“這兩個人啊……你想知道什麽?”
“她們與長生的關系。”
“好吧,你既都問了,我便都如實告訴你。是這樣的,”紫微拉着屠酒兒在花壇邊坐下,也不顧雨水沾濕了衣裙,“幾百年前,長生曾下凡歷輪回之劫,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小,或許都還沒出生。若我沒記錯,靳花初是她中途某一世的凡胎名字,明漪則是她最後一世的凡胎名字,十年前,明漪這個身份死去後,她方才歷劫完回仙界。”
屠酒兒飛快寫道:“她們都是一個人?”
“嗯……你要這麽想也沒錯,靳花初,明漪,長生,确實都是一個人。”
屠酒兒眼中浮現出了悟的神情,她似乎恍惚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這個想法在見到長生後就成形了,她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卻不想被印證時,心神還是忍不住激蕩起來。
“這個其實不算秘密,只是,長生性子古怪,尤其是十年前歸來後,我們平日不敢在她面前提罷了。你若早點來神仙界,便早就能知道她們這層關系呢。”
屠酒兒咽了咽唾沫,指尖慢慢劃下:“十年前?”
“啧,要說十年前,我……”
話還未及一半,便聽門檻處驀地傳來穩重的腳步聲。二人都轉頭去看,見長生撐着傘,板着一張沒表情的臉,單手背在身後,不疾不徐地、溫吞端莊地走了過來。
紫微唇角憋着笑,“你……”
長生面如寒霜,冷冷地瞪着紫微,眼中似乎能刺出兩把冰劍。她突然開口,字正腔圓道: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