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走着瞧
筆下剛剛記錄完今日最後一個入陰司的人名, 閻王疲倦地把臉埋進掌心裏來回摩擦,眼睛的酸脹還沒得到緩解,便聽到面前的桌案上被什麽又大又重的東西“咚”地砸了。
月老氣呼呼地雙臂交叉抱着, 一屁股坐到了閻王的桌子上, 手指頭點了點摔下來的逝者簿:“你不該解釋解釋嗎?”
閻王疑惑地拿過逝者簿,随意地翻了翻:“出什麽事兒了, 還累得您親自來陰司府獄一遭。”
“有人告訴我, 一個本該已經死去的、記錄在這本逝者簿中的人, 現在還生龍活虎地在凡間蹦跶, ”月老把逝者簿搶過來, 翻到了出問題的那一頁,給閻王指出了明漪的名字,“您自己看。”
閻王打眼一瞥,見是明漪,心裏便有了底。
“是,出了點纰漏,您也不至于氣成這樣。”閻王陪着笑,吩咐牛頭馬面去搬了把椅子過來, 請月老坐下, “這事兒說來話長, 牽扯比較廣, 我不便向您透露。”
“虧我信誓旦旦和人家誇海口,說這簿子是你們陰司府獄呈上來的,絕沒有差池, 叫我丢盡了這張老臉。你今日說什麽都要給我個交代,否則鬧到玉帝那裏去,可沒這麽好糊弄了。”
“玉帝?”閻王聽了,嗤笑一聲,“不瞞您說,這事兒就是玉帝吩咐下來的,我難道還怕您告訴玉帝麽?”
月老一瞪豆豆眼:“什麽意思?”
“罷了,說也可以,您可不能轉臉就告訴別人去。”
“你快說吧,話撂一半,讓我覺都沒法兒睡踏實。”
閻王點着逝者簿上的‘明漪’二字,壓低了聲音道:“在兩年後,也就是癸卯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會因為這個人慘遭滅族,而這個人的身份挂着道門的底兒,妖界将會被徹底激怒,與道門的矛盾空前激化,整個凡間的道門都有被屠殺的危險。你說,道門要是被殺光了,你們仙界可不就再也沒有飛升的人了麽?”
月老聽得一愣一愣的,“此人有這麽大能耐?”
“她沒有。但妖尊家的小女兒,引狼入室,開門揖盜,幫這個明漪做了十足十的準備,再加上她那師尊背地推波助瀾,蓄意牽引,可不就……”
“所以玉帝就叫你私底下改了這個明漪的命?”
閻王眯着眼搖了搖頭:“不,我沒法兒動她的命,命是冥冥中自有軌途的。我只能改時間,讓她重新去經歷那些事,讓她重新做那些抉擇,至于結果……她仍然要在癸卯年九月初八那天死去,但玉帝希望,這一次,只死她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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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皺起眉,想了半天,啧啧幾聲:“怎麽覺得這孩子有點兒倒黴催呢。”
“我們有什麽辦法?我們已經盡最大努力來止損了,你知道為了讓她重生一次,我和玉帝費了多大的勁才轉動時運盤,整個三界的時光全部回流,就為了她一個人,要不是她——”閻王忽然不說了。
“整個三界?”月老驚道。
“唉,我能說的就這麽多,您聽聽就行,別太放心上。這事說出去荒謬,沒幾個人肯信。”
“你別說,擱我也不太信,這三界,竟是兩年前的三界。”月老倒是寬心,閻王說別放心上,他就真的不放心上,所有事瞬間忘了幹淨。“放心,我權當聽了個笑話。”
閻王點了點頭。
月老拿回逝者簿,夾在胳膊下面,向閻王辭別:“那我就不打擾您了,繼續忙。”
“牛頭馬面,幫我去送送月老。”
兩人又客氣了幾句,月老便抱着大冊子離去了。
閻王支起胳膊,閉上眼按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身後的屏風背面走出了一個戴烏紗帽着大紅袍的絡腮胡男人,那男人負手踱步到案前,沉着嗓子道:“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以後還會有人注意到。你要怎麽着,每次都這樣糊弄過去麽?”
閻王長長地嘆了氣,開口聲音帶着倦怠的沙啞:“也不算糊弄吧,我沒有對他說假話。”
“殊不知,帶有隐瞞的不完全的真話,亦是一種謊言。”
“能瞞一時是一時,我總不能讓全天下都知道,玉帝他——”
判官只是陰沉沉地盯着他。
閻王沒再說下去,猛地起身離開椅子,拖着黑金蟒衣長長的衣擺,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離開了陰司府獄的大殿。
正在飛着鵝毛大雪的高山宮閣中。
那個高挑瘦削的男人緊緊地皺着眉站在一處院落外,他的頭發垂在背後編了個別致的蠍尾辮,每绺交錯穿搭的發絲交界處還鑲着華貴的銀飾,結實的肩上披了件大毛銀絲滾邊的氅子,領子上落層晶瑩薄雪。
屠嘲風低下頭,右手勾成爪暗暗發力,中有一團烏黑妖氣翻滾凝結,化作一把鋒利的短匕首,被他一把牢牢抓在掌心中。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喜愛這個三妹了,也是家族中對三妹投入了最多關心的一個,故而總會暗地裏幫她除掉一些他認為阻礙了她生活的壞人。甚麽帝王,甚麽權臣,只要他們惹得屠酒兒一點點不痛快,屠嘲風都會悄悄地殺掉他們,絲毫不手下留情。
屠酒兒在俗世中名聲那麽不好聽,也有屠嘲風一份不小的‘功勞’。
這回處理完了紫清殿的那群道士,正是他殺瘾上頭的時候,趁着手上的血還沒擦,他即刻來到了玉虛宮,尋到了明漪的房門外。
殺了她。
屠嘲風舔了舔唇角,狹長的眼睛陰森森地看向屋中。
正欲擡腳進去——
忽然有人從背後抓住了他的胳膊。
“嘶……”屠嘲風淩厲地轉身,一把鉗住身後之人的脖子,殺氣騰騰地舉起手中的匕首。
“嗯咳咳,”小金烏被掐着喉嚨,手裏拿着的紙傘還一絲不茍地端着,保持着他雷打不動的溫潤面龐,低低地咳了兩聲,“少尊,能不能輕一點?”
“你是?”
之前小金烏來的時候,屠嘲風已經出門了,故此也沒有見過這位神尊之子。
“我是去你家提親的……那位。”小金烏往天上指了指。
屠嘲風立即松開他的脖子,使勁眨了下眼,深呼吸兩口,斂去自己一身殺氣。
“……不知是小金烏殿下,冒犯了。”
“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少尊,不知少尊在這裏做什麽呢?”
“小金烏殿下在這裏又做什麽?我不覺得你有什麽理由能找到這裏來。”屠嘲風的态度不是很好,顯是不滿小金烏打斷了他‘拯救失足三妹’的宏偉計劃。
小金烏倒沒計較,仍舊溫和有禮地回答道:“我本來辭別了妖尊,準備回神界複職的,但臨走前聽屠三姑娘說什麽,她的心上人是道門玉虛宮的什麽什麽掌門大弟子。言論起此人時,屠三姑娘滿臉擋不住的自豪。我只是耐不住這好奇心,想來看一看,能虜獲三界第一美人芳心的凡人,究竟是個什麽厲害模樣。”
“厲害什麽厲害,一只僅會跟在霄峽屁股後面點頭哈腰的狗罷了!懦弱無能、丁點兒本事沒有不說,連最基本的對三三好都做不到,我看還不如五年前殺的那個廢物皇帝。”
“少尊體恤令妹的苦心,我自然理解。只是……”小金烏為難地看了看屋裏,“你就這麽把她殺了,屠三姑娘以後知道了,又要怎麽鬧?”
屠嘲風冷冷地哼了一聲:“她這些年和我鬧得少了?鬧完以後,尋到了新的樂子,定明白誰才是真正為她好的人。我們是血親,哪裏是一個外人能比得了的。”
“話雖如此,可我見屠三姑娘是真的喜歡屋裏的這位小道長,或許今日不同往日,若鬧得你們兄妹反目,豈不可惜了?”
“小金烏殿下,”屠嘲風掂着手裏的匕首,向他走近一步,“我們青丘饒是再比不上神族,也犯不着沒落到需要一個外人插手家事,你說是不是?”
“我只是好心勸你,你威脅我作甚?”小金烏搖着頭,指尖輕輕拂過屠嘲風舉到他面前的匕首刃,末了還用指甲蓋彈了彈,發出‘邦’的一聲,“況且,你真以為靠這麽個破玩意兒就能捅死我?”
“你是阿爹的座上賓,我本願對你客客氣氣,你別忒不識好歹。”
“可你完全不用對我客氣。”小金烏打斷他,眉毛戲谑地挑了挑,“小子,我因要與你家聯姻,才用平輩之禮待你,你可別蹬鼻子上臉。這天上的太陽挂了多少年了,不用我提醒你吧?”
“從一把破弓下僥幸逃脫的黃烏鴉,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今日就是你老子來了,也擋不了我做我要做的事!”屠嘲風一揮衣袖。
小金烏怒極反笑:“屠嘲風,我勸你最好對本尊客氣點,本尊脾氣好不代表本尊與父神可以任你辱罵貶低。”
“怎麽着?想打架麽?”
“打架?”小金烏哈哈一笑,“我有更好的主意讓你為你今日的言行後悔終生。”
屠嘲風冷笑:“是麽?走着瞧。”
小金烏毫不示弱地對視上去,咬着牙擠出個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