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節課回來,臉色很冷
。
這不,她推門進來,小唐就開心地飛到她肩膀上,使勁抓着她,大喊:“潔潔。”
應該是玩得太瘋了,地上有幾片羽毛 。
鹦鹉小唐的胸膛撲騰撲騰的跳的飛快,好像胸膛裏裝了什麽上了發條的機器。
而小少年也有些氣喘,像是剛才追着小唐太開心了,運動量過大。
一人一鳥玩你跑我追的游戲,不亦樂乎。
謝蕊很欣慰。
小唐澤終于有點小孩子的樣子啦,不再像個過于早熟的小大人。
唐澤看到她臉上笑容,沉默半晌,由得她誤會,掩住自己的真實目的。
他怎麽可能喜歡這只蠢鳥。
就像動物屆裏,一個地盤永遠只有一個雄性。
家裏已經有了他了,不該再有別的男人。
而這只蠢鳥是另外一個男人送的。
他不喜歡。
有好多次,蠢鳥飛累了,被他引誘到手裏。
他有無數次機會能掐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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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它再也不能憑着幾句重複的“潔潔”讨那個女人的歡心。
可卻總在最後一刻猶豫,任憑蠢鳥逃走。
下意識的,他知道這一面的自己太過陰沉黑暗,她如果知道了,不會喜歡。
而他不想看到她不喜歡。
一天天過去,他慢慢勉為其難地忍受了這只蠢鳥的存在。
只是他比過去更纏着謝蕊。
謝蕊也發覺了這一點。
小唐澤忽然變得好喜歡她呀,像條不吭聲的小尾巴,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有時候周末她要出去查看客戶的新房,測量尺寸。
小少年便也一聲不吭的跟着她。
她量完尺寸,在筆記上記完,身前就會多出一瓶飲料。
小唐澤會關心人了,默默地。
只是這樣跟了幾個月,見謝蕊再也沒見過金淩,小少年終于恢複正常。
他不跟了,謝蕊還有幾天有些失落,不太習慣。
夏天來了,她準備搬家。
搬家之前,她做了一桌好菜,又買了一個“拍立得”。
小少年收拾着家裏的東西。
這是他們住了将近一年的地方,已經有了許多回憶。
搬家?
他并不那麽期待。
少年情緒低落。
只是他善于掩飾,并不表露出來。
謝蕊朝他招手:“阿澤快來呀,我們拍照好不好?”
然而少年不太愛笑,哪怕是照相,也板着臉。
“你板着臉就不帥啦。”謝蕊拿着相機,對着他一連拍了好幾張。
兩邊白色的照片慢慢落到掌心,少年最令人有印象的是漆黑眸光。
他深深注視鏡頭,仿佛在透過它看着誰。
謝蕊看着照片裏的小少年,他比先前她剛撿到他的時候,悄悄長高了一些。
十一歲,他已經長得比她高。
她湊過去,挨着小少年,眉眼彎彎的,笑容甜美:“我數一二三,你就笑!”
“一!”
“二!”
“三!”
相機對準,她伸手,在小少年臉旁做了個筆芯的手勢。
眉目依舊冷淡的小少年,終于在鏡頭裏,因為這只突然伸出來的白嫩小手,多了幾絲微不可見的溫柔。
這張照片緩緩從相機口吐出後,謝蕊看着它,有一瞬怔愣。
那種恍然大悟的熟悉感淹沒她。
她見過這張照片。
在銀亭路的房子裏。
原來命運,早就被安排。
原來那個後來失蹤的姐姐,真的是她…
她有點想落淚。
小少年看出她異樣,走過來,探究地看她。
黑眸裏的關切,掩不住。
謝蕊忍了又忍,終于不能忍住。
“唐澤…”
她抱住他,眼淚往外湧,不讓他看,只默默流淚。
心攪着疼。
小少年身體一僵。
緩緩擡手,他第一次撫她的發。帶着溫柔。
他在長大,她卻好像沒有變。
她沒有絲毫改變。
與他對比,顯得越發嬌柔。
他擁住這個懷中的人,心裏細細碎碎的悸動。
他已經可以…可以守護她了。
再給他一點時間。
他會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強大可靠。
都更…愛她。
她讓他學會愛。
——不想松手。
搬家那天,他們包了一輛大面包車。
用來裝那些需要帶走的東西。
鹦鹉小唐蹲在籠子裏,不安地踱步,時不時叫一聲:“潔潔!”
司機笑道:“挺有意思的,還會說話。”
謝蕊笑了笑,低頭點點籠子:“對呀,它很乖。”
後座小少年垂着眼,心裏不悅。
蠢鳥有什麽可誇的。
就連“潔潔”兩個字,也發不準音調。
只要他想喊,他可以哄得她更開心。
可不知為什麽。
他不願。
他從來不願叫她姐姐。
仿佛随着這一聲喊,便有什麽和他期盼的不一樣了。
進了銀亭路的胡同,謝蕊探頭,看窗外。
“就是這裏,慢慢倒車進去吧。”
他們下車時,附近的街坊走過來看。
早就知道有個小姑娘把這塊地買下來,重新建了房子。
住在胡同裏的,都是看了一輩子的老面孔了。
難得看到有生面孔來,他們都忍不住來看看。
謝蕊下車,看到人群裏的張奶奶,一怔。
她也見過這個奶奶。
在和小姑姑第一次來這裏家訪唐澤的時候。
“奶奶好。”她揚唇,甜甜笑。
“诶。好好。小姑娘是一個人搬過來嗎?”
張奶奶是個熱心腸的,主動問道,“要不要奶奶幫你搭把手啊?”
謝蕊抿唇笑:“不用啦,謝謝您。我和是和我弟弟一起搬過來的。阿澤。”
她回眸,喊車裏坐着的小少年。
聽到她稱呼自己是弟弟,小少年垂眸。
也許是他們初見時,他太過弱小。
他在她心裏,難道便永遠是個孩子麽。
他較真的想。
小洋樓建好了,是謝蕊畫了圖紙,請了建築公司和裝修公司建的。
她站在這棟熟悉的小洋樓面前,心裏恍然複雜。
難怪當初她第一次來這裏,就覺得好喜歡。
這裏的一草一木,乃至房子,都讓她覺得寧靜,心生歡喜。
也許,也許她終究會離開。
不知道什麽時候。
但有了這樣一個家,她的小唐澤就不會颠沛流離,他有了根。
她回眸,對着站在院子裏,正在整理東西的小少年,溫柔道:“阿澤,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你喜歡嗎?”
這天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連風都是溫柔的。
小少年抿緊唇,偏開頭,不答。
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打量着周身的一切,這個光禿禿的小院子。
本來沒什麽稀奇,可因為那個字“家”,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黑漆漆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叫快樂的東西。
家。
他們的家。
他回眸,深深看了謝蕊一眼。
他還是不叫她姐姐。
因為他從來沒有把她當做姐姐過。
他有的東西從來不多,所以更會絕望執拗的護住,不松手。
如果她陪他一輩子,他就能永遠…
永遠不變。
☆、第 40 章
小洋樓裏缺少一點花卉。
謝蕊去買了花草種子, 還有小樹苗。
分別種在院子前後。
她指着栽下去的一顆銀杏,對小少年道:“等這顆小樹長大了, 阿澤也長大啦。”
她目光溫和,看着撬土栽樹的他。
小少年太忙了,默默承擔了家裏男子漢的角色。
只要是力氣活,拿重物的東西, 他幾乎都不讓她碰。
甚至, 他偷偷學會了做菜。
完美做出了她喜歡吃的口味。
家裏的大小事情,漸漸從她主導,落到他手中。
他用自己這個年紀能有的一切行動寵她。
謝蕊很感慨。
院子裏的花一年一年的開, 敗了還有第二年更加豔麗。
她朝唐澤彎唇:“阿澤, 你來呀。”
她手裏一截粉筆。
每年春天,她都會在按着小少年的身高, 在院牆上比劃那麽一下。
小少年一年比一年長得快,像澆了水的小樹苗。
她一開始撿到他, 他還比她矮。
可是現在,她要踮腳才能在他頭頂畫那一道線。
“我家阿澤長得真快!”
她笑眯眯扔掉粉筆,端詳自己一手養大的少年, 怎麽看怎麽喜愛。
“阿澤, 多吃肉就會長高,我沒騙你吧。”她湊過去,睜着杏兒眼,臉蛋白淨。
少年長喉結。
看她時,眼神淡然沉靜。仿佛他才是那個大一點的人。
“太陽曬。”他沉默地擋住光, 掩住自己看她眼神的複雜。
她可能不知道。
她一點沒變。
歲月仿佛在她身上定格,她的容顏一丁點沒有改變。
他只要再長大一點。
他們落在旁人眼裏,就不會再是姐姐帶着弟弟。
而是…
他不做聲地去給臉頰流汗的女人拿冰沙。
于是謝蕊就像個養尊處優的監工,被按在太師椅裏看他給樹和花朵澆水。
邊吃冰沙邊看他。
“阿澤真能幹!”她聲音甜。
她穿着沙質長裙,裙擺被風吹,向上卷動,露出白皙小腿。
少年聽不到她說話了,回頭看她。
她靜靜睡在躺椅裏,模樣恬靜。
手邊是只來得及舀一口的冰沙,還沒怎麽吃。
她睡着了很可愛。
少年視線向下,看到裙擺下的半截白皙小腿,下意識別開目光。
他站了半晌,抱起她往房裏走。
快十三歲的小少年,吃的多,力氣也大,他抱起她甚至不太費什麽力氣。
她睡的很熟,沒有被吵醒,直到放在床上蓋了薄被,還是放松的模樣。
他靜靜看她片刻,輕輕掩上門出去。
謝蕊醒來已經是下午。
她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在床上,愣了半晌。
她好像越來越嗜睡了。
近來她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就像上了年紀的人,力氣變小胃口變少,很愛睡覺,精神也不佳。
以前靠喝咖啡能熬下來的夜,現在不行了。
設計圖她常常畫了一點,就不知不覺睡着。
她吃的一少,唐澤就警覺地問她:“不舒服?”
不太想讓少年擔心,謝蕊就總是勉強自己努力多吃一點。
可是今天卻實在吃不下。
少年做好的午飯,明明都是她往常最愛的東西,她才拿起筷子,就昏昏欲睡,沒有胃口。
唐澤看向她,眸光隐含關切擔心。
謝蕊僞裝成沒事的樣子,任性地放下筷子:“我不想吃這個啦。”
她擡起水瑩瑩的眸子,撒嬌起來年紀就更小了。
唐澤看她半晌,見她臉蛋白裏透紅,眼眸靈動一如往常。
剛才一瞬之間懸起的心放下,他平靜地問她:“還想吃什麽,我去買。”
謝蕊歪頭想了想:“餃子。想吃鮮蝦餃。”
“好。”他頓了頓,“晚飯做蝦餃。現在先吃一點,嗯?”
他哄人時像個大人,聲線有少年獨特的清冽。
拿起謝蕊放下的筷子和碗,他換了一個勺子,把她最愛吃的幾個菜弄到一個碗裏。
他坐在她身側,舀了一口飯喂她:“吃一點。”
小少年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專注耐心。黑眸漆漆。
謝蕊被他哄得想哭。
怎麽辦。
以後怎麽辦。
她如果不在。
抑制住鼻酸,她聽話的就着他的手,吃了幾口。
她嚼東西慢,吃一點就要緩好一會,少年也不催她,就慢慢等。
謝蕊覺得有點累了,她忍住,借着撒嬌掩飾,靠到他胸膛。
“我不想吃了。不吃可以嗎?”
心裏咚咚的發慌,她眼前冒金星,想暈,怕自己再吃下去會露出端倪。
少年深深看着她,帶點探究。
她不讓他多想,腦袋一拱,像小松鼠一樣蹭蹭他:“我想睡覺。”
她找了借口:“昨天畫圖畫的晚,我要補覺。”
“好。”他放下碗。
謝蕊試着站起來,發覺腿腳沒力氣,她心裏一慌,卻忍住。
“阿澤現在長得好高哦,可以背我去房間嘛?”
她張開雙手,雀躍神态像個孩子。
唐澤抿了抿唇:“好。”
他彎腰,讓她趴到背上。
她很柔軟,也很輕。
他背着她,腳步放緩。
“不用那麽累,我…”
他聽到細微呼吸聲,住嘴回眸,她又睡着了,就在他的背上。
他也可以掙錢的。
不會太久,他可以讓她不再工作。
存很多很多的錢給她花。
她不用再熬夜畫圖。
她喜歡數現金,他就買上保險櫃,存金條、珠寶、和她喜歡的一切。
叫她開心。
少年心裏念頭堅定。
他開始懂什麽是付出。
就是只要她快樂。
他都可以。
謝蕊不太接設計單子了。
唐澤上學以後,她常常在家裏暈倒,感覺身體不受控制的沒力氣。
她瞞着小少年,自己悄悄去醫院挂號檢查。
檢查結果,一切如常。
醫生拿着報告單,問她:“是覺得沒力氣,想睡覺?小姑娘,你是不是熬夜熬多了。”
謝蕊遲疑點頭。
醫生将報告單一放:“少看手機電腦。現在的小孩,身體都被電子産品搞壞了。你天天對着有輻射的東西,日夜颠倒,還指望身體強健如牛嘛?”
謝蕊捏着單子,看了半晌,沒說話。
并不是這樣。
她可以感覺到,身體在一日一日的虛弱下去。
容貌還是二十一歲的模樣,嬌美明媚,身體卻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
有些遲緩。
可她心裏卻還存着萬分之一的希翼。
她開始早早睡覺,不再畫圖。
然而效果甚微。
唐澤身體長得快,新買的衣服,甚至有時候跟不上他的速度。
謝蕊發覺他最近放學回來的晚。
不再是平時那樣早早五點多回來,他總是到了□□點才到家。
她尋思是不是小少年在學校裏交了朋友,或者是太過用功。
以前她總是忙着做設計圖,而小唐澤就在不遠的地方陪着她。
他像一只安靜的貓。
然而現在,當她手裏不再忙什麽,唐澤也不在身旁,這個漂亮的小洋樓,就猝然變得空蕩。
她盼着他回來,還盼着和他說話聊天。
不知道時間還有多少,不知道還能留在這裏多久。
她心裏怕。
可是她不敢說。
不敢讓他知道。
怎麽說的出口。
這天傍晚,她在廚房裏忙,想着做點什麽好吃的。
端午節了,她試着裹粽子。
新鮮的粽葉,蒸得晶瑩剔透的糯米。
冰箱裏有她早前買的蜜棗,她起身去拿。
然而手腳忽然一軟,她整個人跌倒在地上,身體僵硬。
手裏的半個粽子,脫手掉到地上。
意識失去了好半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
醒來時,外面天色漸黑。
她聽到有鑰匙扭動的聲音,掙紮着起來。
可是腰鑽心地一痛,使不上力氣。
謝蕊急出冷汗。
她有些不敢想象,唐澤看到這一幕會怎麽樣。
她艱難使力氣。
“蕊蕊。”屋外少年喊她名字。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會用大人口吻這樣喊她了。
一天天的聽下來,謝蕊漸漸習慣。
唯獨今天不習慣。
她寧願他再晚一點回來。
她不吭聲,使出渾身力氣,身體發抖,忍着鑽心的腰痛,試圖站起來。
“我回…”
少年進了廚房,半截聲音戛然而止。
他扔下手裏的一切沖過來。
謝蕊落進少年胸膛,有些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捏着他衣服一角,輕輕晃晃。
少年這一晚幾乎沒睡。
他一直在她床邊守着她看。
謝蕊睡着了,不知道他還在身邊。
直到天亮她醒。
看到一雙幽深黑眸。
他看着她時很安靜,不說話。
臉色卻很難看。
謝蕊動了動手指,哄他:“你這樣粘着姐姐,要是我以後老了沒了,你怎麽辦呢。”
少年眼也不眨:“一起。”
他的生命從來沒有過太陽。只有過她。
他說話簡短,那兩個字也一如往常有些冷淡,
謝蕊卻狠狠怔住,鼻子一酸。
所以如果她這幅身體沒了,他也要跟着嗎。
笨蛋。
她手有些抖,補救似的哄他:“我剛才開玩笑的啦。我要活個七□□十歲,才能老,對不對?”
外頭太陽老高了,謝蕊催他去上學:“好孩子不能逃課,我等着阿澤給我拿好多個第一回來。你乖嘛。”
然而不管她怎麽勸哄,少年鐵了心的不離開。
他不要什麽學業成績。
只牢牢守着她。
他喂她吃飯,抱她去洗漱,一言不發地照顧她。
他的沉默,讓謝蕊心慌。
她真的很害怕。
怕他以後…想不開。
他們相依為命了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彼此。
難道她會舍得離開他嗎?
想到他接下來的日子,也許要一個人漫長的熬過,她的心就很痛。
人的心,原來真的是會痛的。
為他心疼。
她依着他休息,不再提讓他去上學,老師打電話來,她也幫着請假。
“阿澤,中午我們吃湯圓好不好?”
她嬌嬌地,一開口語聲溫柔動人。
“好。”少年從來都依着她。
他抱她到沙發,讓她可以看電視。
謝蕊一直和他說,自己只是腰扭傷了,所以要休養幾天。她甚至拿出上次去做的體檢報告,給他看。
她不知道唐澤有沒有相信,可她已經沒辦法了。
下午少年去買湯圓,謝蕊打開電腦發郵件。
收件人是金淩。
這些年金淩去了國外進修,一開始學費不夠,她便出資幫他。
現在,本來只是以防萬一的手段,也許要派上用場。
她給他寫:“以後,我會一天發一封郵件,如果哪天你收不到我的郵件了。可以立刻回國嗎?幫我看看阿澤。假如…假如他狀态不好,那就按照上次說的,催眠讓他忘了我…”
金淩郵件回複很快:“我會的。”
謝蕊看着他回過來的信息,又扭頭看看家裏的一切,心裏百感交集。
她真的不想離開啊。
可她卻隐隐有種強烈感覺,她撐不久了。
這幅身體撐不久了。
它從一開始就不好用。
現在到了極限。
也許老天就是送她過來,就過這幾年。
她看見茶幾上她和唐澤的合照。
他們挨在一起,她笑得像個傻子,而他卻冷着臉,只是那眼裏還有光。
她知道。
他其實常常偷看她。從一開始。
他在意她。
和她在意他一樣。
臨近唐澤生日的那幾天,謝蕊察覺身體好多了。
忽然不再頭昏眼花,不再手腳沒力氣,精神也好了許多。
她在地上蹦噠,給唐澤看:“好啦,我都好啦。我就說了之前是腰扭傷。阿澤,你別擔心,你去上學,好不好?”
小少年一直攥緊的拳心松開些許,似乎因為她的好轉釋然。
可卻依然粘着她,不去上學。
他很少有怕的情緒。
年歲漸長,得到了溫柔卻開始怕。
他總覺得一離開,她就不見了。
他可能…承受不了失去她。
他已經經歷過那個遭受抛棄的暴雨天。
謝蕊哄着他出門去買東西:“晚上吃火鍋,要買好多食材。牛肉豬肉羊肉都要新鮮的,還要泥螺,還要娃娃菜,還要……”
她眨眨眼,一連串爆出一大串菜單。
少年靜靜看她,半晌:“好。”
他記東西很快,尤其關于她。
下午少年出門去采購菜單了。
謝蕊怔怔站在屋子裏,看窗外的花和樹。
庭樹比先前長高許多,它枝桠伸展,有了郁蔥的感覺。
可是她可能不能再繼續看它一年年生長了。
她按下所有情緒,慢慢打掃客廳,将所有的相冊收起。
但凡畫面裏有她的,她都一張一張放起來,裝到一個盒子裏。
陳奶奶在院子裏曬太陽,補衣裳。
看到她來,有些驚訝:“小蕊啊,快進來坐。”
年輕人都不愛曬太陽,陳奶奶站起來要去倒水。
謝蕊跟過去:“奶奶,不用倒水,我一會還有事,得走。我來,是有幾件事情想拜托你。”
陳奶奶取下老花鏡,愣了會,連連點頭:“嗳,說,什麽事,奶奶能幫上忙的一定幫。”
謝蕊放下抱過來的盒子:“我想把這個放在您家,可以嗎。”
“我可能後面要出一趟遠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不放心阿澤。他性格孤僻,不愛和人交流,奶奶,我可以拜托你…”
她拿出包裏的一大疊錢,緩緩放到桌上:“如果我沒回來,您每天給他留點菜行嗎。”
“哎喲。”陳奶奶吓一跳,被這麽多錢。
她在巷子裏擺攤賣菜,都是掙個零碎錢,哪裏像這小姑娘似的,上來就拿出一疊百元鈔。
得好幾萬吧。
陳奶奶被吓到了,連連推:“留點菜那是應該的,街坊鄰居的,我能不照應着點嗎。何況阿澤那孩子我也看到了,他聰明乖巧,很獨立的。反正這…這這錢我可不能收。”
謝蕊心裏急:“奶奶…”
小姑娘眼淚出來了,淚汪汪。
陳奶奶年紀大了,最看不得人哭,何況是那麽漂亮的姑娘。
今天這丫頭尤其古怪。
她改了口風:“那,那先放着吧。你要是回來了,就把這錢拿回去。”
“嗯。”謝蕊用力點頭。
“謝謝奶奶。”
“說啥客氣話。都是街坊。”
辦好了這件事,謝蕊去了蛋糕店。
今天的陽光格外好,她伸手擋住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手指仿佛有一瞬變得格外透明。
她忍住心慌,拎着定好的蛋糕往家趕。
老遠就看到少年站在院子門口,他臉色極難看,渾身繃緊。
那樣子像極了當初那個雨夜,她晚回來,他誤會。
她有點心虛:“就…想給你一個驚喜的。阿澤生日到啦。”
她讨好地把蛋糕提起來給他看:“是我親手做的哦。借了蛋糕店的材料,跟他們現學現做!”
見她很有精神,沒有不适的樣子,少年緩緩垂下眸:“不要亂跑。”
他會擔心。
這些夜晚他總是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夢見她沒了,走了,不要他了。
雖然知道那只是夢,醒來卻每每冷汗滿身,痛徹心扉。
他記得夢裏的絕望感覺。
女人笑容像盛開的花,豔麗明媚。
她的笑感染了他。
他接過蛋糕,牽她往院子裏走。
謝蕊一怔。
少年骨節分明,手修長,他稍微張開手掌,就将她整個手握住。
以一種保護的姿态。
這天的晚飯異常的豐盛。
謝蕊要的火鍋材料,少年都買了回來。
他都洗幹淨,擺放在桌邊,等着她過來吃。
謝蕊拉他去切蛋糕:“要先吃蛋糕許願吹蠟燭!”
每年她都會給小唐澤過生日,無論她送什麽禮物,他總是平靜的接受,沒有絲毫驚喜。
這一次,她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就送給他最後一個這幅身體可以陪伴的生日吧。
她傷感的想。
過完這個生日,她…想把一切告訴他。
不管他是信,還是不信。
她都得說出來。
房間裏的燈關了。
蛋糕非常漂亮,謝蕊用奶油做了個小人,和一個房子。
房子的模樣是他們住的小洋樓。
“這是阿澤,這是我們的家。”她指了指蛋糕,分享自己的設計感想。
少年站在桌邊,看着蛋糕半晌,眼裏浮現不安。
“沒有你。”他擡頭,死死盯着她。
蛋糕裏沒有他唯一在意的人。
謝蕊一怔,連忙補救:“有的,有的,我把自己做到那個小房子裏了。阿澤白天要上學,所以我就在家裏等你。”
她笑得綻開梨渦,又甜又溫柔。
她總是有辦法安撫他。
“許願!許願完吃蛋糕!”謝蕊摩拳擦掌,興奮極了。
少年移開目光,沉默半晌,終于依她許願。
其實這都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
他雙親失去的早,看透世态炎涼,心裏早就沒了孩子的童真。
他更願意放學時多去賺錢。
早點養她。
然而她喜歡,她喜歡他像個孩子。
他便勉為其難的扮演,哄她。
他抿了抿唇,試着許願。
沒有願望。
唯一的願望…她要好好的。
“阿澤…”
他忽然聽見她喊他,聲音帶着慌張。
他睜眼,瞳孔一縮。
她的皮膚像裂開的拼圖,手腳在變透明。
像一幅畫,褪去顏色,變成水墨畫,又變成白色,即将…消失。
這場面荒誕,就像電影裏演戲,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
怎麽會有人的身體這樣?
少年眼中第一次流露驚痛,他手伸過蠟燭去抓她。
整個人透出慌亂。
布料落到手上,她常戴的镯子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
她竟然就這麽消失。
蠟燭在手背灼出一片紅,他僵着身子不動,盯着手上的衣服,像死了一樣。
蠟燭還沒吹,她就不見了。
她不見了。
他早就知道她不正常。
她容易累,容易困,常常事情做一半就睡着。
她頭發長得特別快,遠勝過常人。
她的模樣不變。
仿佛被時光定格住,沒有半點變老。
可他從來沒想過,她會當着他的面,這麽消失。
就這樣,算什麽?
她的出現,于他的生命,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所以奇跡不該只有一次。
奇跡不該…抛棄他。
他站在蛋糕旁,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看,甚至不敢眨眼睛。
眼睛裏血絲彌漫。
她會回來,他堅信。
就像那年她在雨中去而複返。
他等了她一天一夜。
一直站着不敢動,不敢離開。甚至連眨眼也忍到不能忍了才眨動。
可是她沒回來。
為什麽?
是覺得他不乖了,不想要他了?
蛋糕幾乎化成一坨,他僵硬着拿起切蛋糕的塑料薄刀,緩緩把那上面的房子切開。
她說過的,她會在房子裏一直等着他放學回來。
他努力找。
然而奶油被翻了個遍,顏色化到一塊,他還是看不到。
他看不到她。
她騙他。
騙了他。
他點頭,看向四周。
信任再一次被辜負,他又有些無力地恨她。
他不吃飯,也不覺得餓。
鹦鹉小唐卻不行。
一天一夜沒人喂它吃東西,它餓得發慌,飛出籠子來找主人。
“潔潔!潔潔!”
它落到少年手臂,一邊踱步一邊蹦噠,還用尖尖的喙啄他。
唐澤垂眸。
這只曾經被她小心寵着的蠢鳥,還是那麽蠢,不知道她已經消失。
她不要他們了。
不要他了。
他緩緩擡手,捉住它。撫了撫鹦鹉的毛,它被養得羽毛豔麗,一股子不設防的傲慢。
他手指一點點用力收緊,它還以為他在陪它玩。歪着腦袋啄了啄他的手指。
他平靜地問:“如果她是真的死了,沒了,我們去找她,嗯?”
他收緊手掌,鹦鹉在他手心撲騰掙紮。
費勁全身力氣,力道敵不過人。
學校的課程完成的差不多了,學分修夠。
得益于那幾年的積累,金淩開始自己做心理診所。
然而他今天沒收到謝蕊的郵件。
他想起她之前說的話,心裏驀地湧起不好的感覺。
他匆匆收拾東西訂了當天的機票趕回去。
他在夜裏來到那棟小洋樓。
小院的門虛掩着,沒有關上。
“唐蕊!唐蕊在嗎?”
他有些緊張,站在院子裏喊。
小洋樓沒有半點動靜,天黑着。
他記着對謝蕊的承諾,轉機下來,甚至來不及倒時差,就立刻奔過來。
房子裏傳來急促喊聲:“姐姐!”
金淩一急,顧不得再等,直接跑了進去,朝着焦急呼喊傳來的地方。
聲音是從廚房傳來。
他闖進去,看清地面,臉色煞白,後退半步。
神色蒼白的少年躺在血泊裏,手裏緊緊抓着一團衣服,被血染紅。
他閉着眼,桌上的蛋糕狼藉。
“潔潔!潔潔!”綠毛鹦鹉撲騰着翅膀飛到他肩膀。
☆、第 41 章
水嗆入咽喉鼻中, 謝蕊整個人奮力掙紮。
然而四周都是水,視線內一片模糊, 手腳揮動觸到的都是水流。
她頭腦漸漸變得混沌。
恍惚中,一道身影到她身旁,用力擁住她。
她感受到了一個吻。
熾熱用力。
……
意識回到腦海時,她猛地坐起來。
發現自己在病房。
最先閃入腦海的是生日那天的景象。
她看到自己的手腳消失, 像身體每個細胞承受到了極限, 然後每個分子消解裂開。
她看到唐澤驚痛的目光,卻來不及留下什麽。
她什麽都來不及說。
他一定是以為她沒了,不要他了。
謝蕊坐起來, 迫不及待要出去。
彎腰穿鞋子時, 她怔了一下。
這幅身體使用自如,沒有絲毫的不舒服。
再也不是她那段時間體會到的遲鈍無力了。
怎麽回事?
她擡手, 忍不住細細看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這原本就是她的身體一樣。
電視裏在放新聞,她擡眼看。
注意到時間, 整個人愣住。
“26年9月…3日?”
這個陌生的時間,熟悉至極。
是她跳江那天。
離她和唐澤的婚期,只有一個月的時候。
一種莫名的猜想瘋狂在腦海浮現。
——她、她回來了?
護士推門進來:“謝小姐, 您醒了?”
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 謝蕊心髒跳動越發激烈。
她稱呼她謝。
所以她真的是回到了自己本來的身體麽。
“我…”她艱澀開口,“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護士一愣,古怪的看了她片刻,想到唐總的吩咐,笑道:“您是落入江中, 被我們唐總救上來的。”
“他說您如果醒來,就可以回家了。”忽視頓了片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