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節課回來,臉色很冷
。
她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小心翼翼走到小少年身邊。
“你得答應我,從現在開始把我當姐姐,一直陪着我。我會供你上學的。”
九歲的時候,唐澤還不高,就那麽丁點大的小豆芽。
可站在這女人面前,對着她帶哭腔的聲音,他額角又跳了跳,覺得自己不是多了個姐姐,而是被塞了個妹妹。
找不到他就哭。
她到底怎麽長這麽大。
然而這夜的風溫柔,曠野裏空氣清新。
他真切體會到她對自己的在乎。
那麽多年了。
第一個重新讓他感受到愛的人。
她陌生,卻溫柔。
笨笨的,卻真誠。
口腔裏還有巧克力的甜意殘存,他動了動唇,聲音幹澀:“唐蕊。”
他記得她的名字,雖然那夜在旅館,她只說了一次。
他看了眼她剛才擦到地面的手心,語氣不覺柔和幾分,雖然不明顯:“別總是哭。你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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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重新回了旅館。
謝蕊眨巴眨巴眼,開始數錢:“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錢。我覺得我們先得找個地方長住。要不,我明天去租一個房子啊?”
她不問唐澤為什麽不回別墅,也不問那場大火從何而來。
如果過去的記憶不夠好,不夠甜。
那從現在開始,她來多給一點甜,好不好呢。
正好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唐澤也沒有親人。
他們在一起生活陪伴,再合适不過了。
她對好好待他。
小少年沉默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她仿佛一只找到栖身之處的麻雀。
他并不發表任何意見。
去哪裏,和誰,活下去,都不重要。
外頭的月亮更圓了。
他聽到輕微起伏的呼吸聲,回眸看。
女人躺在床上,抱着一疊現金睡着了。
小手把那錢抓的緊緊的,一副為它愁容到夢裏的樣子。
她像個貪財的小地主。
唐澤腦海驀地多出一副畫面。
假如有很多錢,她大概會捧着它們點到天亮,笑到臉抽筋吧。
日子平靜的開始了。
謝蕊做起了老本行,很久以前的平面設計。
她找了很多公司,最終在一個小裝修公司應聘成功。
知道唐澤不喜歡生人。
她租的房子,也比較偏,平時沒什麽來。
她盡力讓小少年有安全感一些,一有空就帶他去買好吃的。
他沒什麽胃口,她就努力讓他對吃的感興趣,以身作則。
“你蘸醋吃吃,好吃噠。”她今天煎了牛排,就着生菜,和一小碟自己混的底料。
小少年像個優雅的紳士,坐在桌子那一頭,眸光靜靜的。
他看她大口啊嗚吃,很久才動起筷子。
和他的漠然不同,這個女人對塵世的留戀幾乎到了極致。
下雨了,就說今天不用被太陽曬啦。
天晴了,就說天氣好晴朗呀。
她怎麽都不會不開心。
就是白水煮菜,她也能帶着他吃的有滋有味。
他沒見過這麽好滿足又能把日子過得平平靜靜的人。
奇怪又陌生。
但…好像不讨厭。
吃完飯,謝蕊眯起眼:“十三分飽,我撐了。你呢?”
她眸子清澈,有小孩子的童真。
撐着下巴在桌子那頭看他。
唐澤緩緩放下叉子:“七分。”
他回答完,微愣。
也不看對面笑眯眯的女人了,別開眸光,心裏複雜。
食物對他來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代表着羞辱。
白奇會想方設法讓食物粗糙一些,伴着卑賤的辱罵。
他對它們甚至有了抗拒心理。
他活了下來,就只吃那麽一點維持生存必須的東西。
人不受嗟來之食。
如果白奇做得太過分,他甚至一整天不吃。
有時候會去花園裏洗一些葉子。
蒲公英的根、青色的葉子…
許多植物,他嘗過它們生嚼的味道。
有些發苦,有些酸澀,有些帶着小刺。
他過得像一只動物。
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天氣晴朗,陽光高照。
和一個人淺笑晏晏的坐在桌子上,心平氣和的吃飯,像一家人。
她對他的好,突如其來,又猛烈。
有時候他不敢接受,不敢習慣,不敢去真的相信。
因為怕失去時,會…不适。
飯畢。
謝蕊站起來收拾餐具,對面的小少年卻冷淡的開口:“放着。”
他不要她碰那些,小小一個人,很主動的去包攬這個家裏的一部分家務。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生澀,卻很認真。
背影透着一股超越歲月的熟悉。
謝蕊怔怔看着他,忽然眼睛就濕了。
她想起多年以前,在有花草盛開的銀亭路,那個客廳裏的畫面。
長大了的唐澤,寵她,對她好,給她做一桌子的菜。
吃完飯,也淡淡說“我來”。
記憶真殘酷啊。
一個人記着這些。
她盡力抿住嘴角,不讓自己露出難過。
可是心底又有近似靈魂震顫的恍然。
想到上上輩子,她遇見唐澤。
他毫無道理的糾纏,不可理喻的偏執深情,問她為什麽不愛他。
他守着他,夜夜等她睜眼。
是不是…
因為她後來不見了呢。
而這副身體,和她後來長得一模一樣。
可她看唐澤,一直像個陌生的瘋子。
她用盡全力推開他,罵他,甚至還用拳頭打他。
他那時什麽都沒說,只偶爾傷感地看她。
那種眸光,當時不懂。
而今全都懂了…
是她先招惹的他。
走進房間,謝蕊狠狠哭了一場。卻不敢哭出聲,躲在被子裏抽泣。
好心痛。
遲來的懂得和心痛。
我怎麽會不愛你呢。
唐澤。
☆、第 38 章
小少年處理好了廚房, 擦手出來。
看到緊閉的卧室。
他盯着它看了十分鐘,終于見她紅着兩只眼出來, 像只沒吃到蘿蔔的紅眼兔子。
她哭過。
唐澤抿唇,死死想了半天。
終于覺得,也許她是因為感動。
他洗了個碗,她就感動的淚如雨下, 還背着他。
真是…愛哭。
他生起微弱的愧疚心理。
那他以後試着對她更好一些。
于是謝蕊發覺, 小少年從某一天開始忽然變得有點溫柔。
會板着臉來幫她一起摘菜洗菜。
她買的水果,他甚至會面無表情得削好了放她面前。
“謝謝阿澤。”謝蕊甜甜笑,不吝誇獎, “你真好。”
她的嘴像糖衣炮彈, 話語落到心裏就激起漣漪。
小少年沒被人這麽誇過,耳根紅着走開。
他常在暗處觀察, 看她抱着電腦畫設計圖。
她似乎很容易困,常常畫着畫着趴在桌上睡着。
然後又忽然驚醒。
驚醒過來第一件事, 永遠都是環顧四周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不應,她就一間房一間房的找。
找到後面,聲音會帶上哭腔的顫抖。
仿佛怕他忽然之間丢下她走了。
沒被這麽需要過。
唐澤很不解。
他看她像一種新奇生物, 既膽小又執着。
拿到工資, 總會樂哈哈地捧到他面前。
她最愛一張一張數錢,然後告訴他:“等我們存多一點錢,就去買房子,這樣我們就有家啦。”
她總是說“我們”。
好像他們一輩子不會分開似的。
可沒有血緣牽扯的陌生人,能在一起一輩子嗎?
他們的家?
他常常盯着她一看就是小半天。
在她不注意的時候。
一點一滴地分析她的動機、喜好, 乃至習慣。
後來,這種注視成了本能。
她讓他的生活,從黑白死寂,重新變回分明彩色。
他開始記住她愛吃什麽。
一顆一顆吃起來很麻煩的泥螺。
清新泛着翠綠的莴筍。
微甜微辣,還要蘸一點帶酸的醋。
什麽都來一點,像她這個人,摻雜他見過的所有美好景色。
他也終于開始接受她。
會在她睡着了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好讓她別那麽慌張。
因為她比他更怕更緊張,他就仿佛成了那個被偏愛的,不用患得患失的人。
他第一次有安全感。
唐澤變得好相處了,謝蕊既欣慰又感動。
她的小唐澤呀。
怎麽會那麽可愛。
她愛上“養娃”這件事。
尤其看着唐澤乖乖吃飯,氣色一點點養好,心裏更有成就感。
可讓她最揪心的一件事,一直沒有變。
他身上的那些陳年舊傷。
留下了疤。
觸目驚心,他甚至不讓她看。
她看了心疼的,會落淚的,他就全部藏起來,不讓她再觸到。
小少年像舔舐傷口的狼。
躲在暗處,慢慢養傷。
春天要來了。
謝蕊在路上買了一支修剪過的臘梅。
街對面的小學,湧出歡呼雀躍的孩子。
她一怔。
她的小唐澤也該上學了呀,正好存了一些錢。
她回家找小少年談心。
“阿澤,我們去上學好不好?”
她不太清楚唐澤之前上的幾年級,學到了什麽地方。
只知道,那些課程對唐澤來說,都不難。
他只要想學,想做,沒有一件事情做不好。
唐澤身體一僵。
探究地看她,似是不信她起早貪黑掙來的錢真的全部花到他身上。
他其實并不想去學校。
對知識也沒有向往。
可是聽見她柔柔地說:“阿澤,上學是一定要上的。有知識才有力量呀。阿澤這麽聰明,肯定成績很棒。以後會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哦。”
她哄他時,聲音最好聽。每一個字都輕輕軟軟,落到耳朵裏,熨帖在心裏。
唐澤低着頭,拳心握緊,聽見自己的聲音艱澀:“好。”
既然她語重心長,他就也把她期待的做給她看。
開學那天,謝蕊牽着小唐澤的手,送到校門口。
“阿澤,我陪你進去好嗎?”
他身體僵硬,對周遭好奇的目光感到抗拒。
他沒上過學。
除了幼兒園。
他甚至沒上過一年級。
可是他不太想叫她擔心:“不用。”
他抽出手,離開了那只掌心溫暖柔軟的手,強迫自己埋頭往學校走。
謝蕊見他抿着唇,一只小拳頭貼在身側握得很緊。
可背卻挺得很直,那麽小就有了卓然氣場。
小朋友裏,他最帥。
“阿澤!”她軟聲喊他。
小少年回過頭,腳步一頓:“怎麽了?”
他聲音不耐,卻隐含自己都沒發覺的期待。
“紅領巾歪了。”謝蕊趕上去,蹲下替他系好。
春風柔和,她全心全意地圍繞着他。
唐澤僵着的身子,隐約放松。黑眸卻定定看着她。
她漂亮的能引來路人回頭看,卻不濃烈嚣張。
她一點不像姐姐。
不像這個角色。
她依賴他。
好像急需保護的花朵,沒了大樹遮擋,就很努力又勉強的長在那兒。
小少年慢慢眨了下眼。
注視她的眸光,不覺帶上了幾分暗。
她那麽好。
所以他也會長大,會…
他也會護着她。
“吶。如果緊張了,就吃一塊糖。”謝蕊站起來,笑着往他手心放一把糖果。
“還有書包裏放了零食,你去學校第一天,需要認識新朋友,可以把零食分給大家,這樣就熟悉啦。”
她絮絮叨叨,聲音軟而甜。
唐澤別開目光,有些不悅,第一次吐出拒絕:“不。”
她的關切和給的一切。
他不會分給任何人。
他擡眸注視女人笑起來的樣子,明白自己生出占有欲。
既然是他的了,就不能再是別人的了。
謝蕊只當他像往常傲嬌,不在意的拍拍他肩膀:“去吧。放學我來接你。”
她一開始還擔心唐澤不适應學校的生活,專門給班主任打了電話問情況。
教一年級的班主任說道:“唐澤這個小孩很聰明,也不好動。雖然有點不合群,但他領悟能力真的很快。”
聽到這些,謝蕊道謝:“謝謝楊老師,以後還要麻煩老師多關照一下。”
“嗯。應該的。”
然而一個月後,楊老師卻忽然給謝蕊打來電話。
“…有個事兒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見。唐澤學習進度太快了,我們發現他自己買了別的年級的教材,課上在看。本來以為他只是看着玩…我們老師、咳,給他做了四年級的試卷,結果他拿了滿分。”
“他這個情況,其實應該跳級。正好年齡也能對上,您看?”
謝蕊愣了小半天:“等唐澤放學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她尊重小唐澤的想法。
她就知道他一直最棒。
晚上謝蕊問他:“阿澤,今天老師打電話給我,說你成績很好,問你想不想跳級到四年級?”
小少年現在吃東西,慢慢也有了偏好的口味。
他向她靠近,也愛蘸醋吃東西。
“随便。”他擡眸看她。
謝蕊怔了一下,知道他是真的無所謂,便細聲道:“那我們就跳?”
“這樣你身邊的同學都是和你同齡的,更能交到朋友。”
她一直記得唐澤後來的孤僻,他不擅社交,也不愛和人說笑。
真的。
他不能只有她。
她不知道這副身體,可以陪他多久。
如果真的像後來她知道的那樣,她失蹤了。
剩下的日子,唐澤該怎麽過?
如果真要有那麽孤單漫長的五年,他一個人過。
想想,她的心就疼。
最近公司接到了一筆大單子,她熬夜改了好幾次圖。
客戶接受設計圖的時候,她也拿到了兩萬的提成。
加上之前卡裏有的一些錢,她存了一筆小錢了。
想到後來,謝蕊悄悄道:“阿澤,你想不想換一個地方住呀,換一個學校。”
正好跳級要換班級,就換一個環境吧。
Y市才是她的故鄉。是謝蕊的故鄉。
她想念那裏。
小少年聞言,垂眸:“你安排。”
他并沒什麽意見。
謝蕊得到回答,下了決定。
後面幾天,唐澤在學校的時候,她只要有空,就出去忙活。
還告訴他:“阿澤,回家的路你記得嗎?這幾天我有點忙,不一定有空來接你,你沒看到我,就自己回家等我好嗎?”
她什麽事都很耐心地和他說。
小少年沉默點頭。
然而這天,當他放學,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終于還是有點失落,心底一空。
看着那些來接學生的人山人海,他扯了扯嘴角冷笑。
原來要習慣一個人的好和溫情,那麽快。
他被寵壞。
竟然會因為這麽小的事,生出委屈。
他穿過人群回家。
期盼見到她。
然而今天的家格外安靜,沒有她。
他站在門口頓了片刻,換鞋子進去。
看到茶幾上放着的一疊錢,還有一張字條:我出門一趟o(∩_∩)o,晚飯你去外面吃一點東西。
寫着是一頓飯,留的錢卻很多。
多到他懷疑她是不想再回來。
她畫了可愛的笑臉,卻沒辦法抵消他那一刻心裏湧起的失落和懷疑。
唐澤抿唇,在茶幾旁站了很久。
閃電透過窗戶,将他影子打在牆上。
雷聲不期而至。
他等待的時間裏,外面雷聲陣陣。
要下雨了。
他站在客廳,看着外頭的天一點點黑下來。
不僅黑,還有雨。
那不像她回來的樣子。
暴雨摧毀他對她的信任。
小少年眼睛紅了,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
以為不會在意的,可當想到她就這麽走了,心髒不受控制皺縮。
他站到了屋外等。
要親眼看着,是不是她會回來,他才安心。
然而回家的人一個接着一個,路邊卻從來沒有出現她。
她的身影,他早就熟悉,深深記在了心裏。
但凡她能露一個背影,他都能立刻認出來。
可是沒有。
路上的行人走得匆匆忙忙,穿着雨衣,打着傘。
經過樹底下時,都會詫異地看一眼少年。
他握着拳,面無表情地站在暴雨中。
黑發被淋透,滿頭滿臉的雨,睫毛尤其長。
他默默在心底說。
如果她不回來,他也不會等太久。
可當這場雨一直下到了她應該回來的時刻,房子裏還是空着,而他也依然站在樹下。
挪不開腳。
小少年抿緊唇,手心幾乎掐出血印。
她叫他相信他,卻又抛棄他。
信任被摧毀。
他有點恨她。
那天在大雨傾盆中,他第一次見到叫唐蕊的女人。
她對他的好莫名奇妙,偏要纏着他。
他本來不在意的。
不在意這個世界。
大雨把小少年淋成雨人,他渾身都濕噠噠,雨水蓋住他的眼。
叫人看不清他低頭時,眼眸裏的情緒。
他再擡眼時,深深看一眼沒有人的房子。
原來,溫暖真的不是他的。
它不長久。
深夜的車不好打。
謝蕊膽子小,不太敢在深夜一點的時候,坐男司機的車。
她坐車要看一看司機是男是女,面相兇不兇惡。
路上雨水近乎無情砸在窗上,沒有半點心軟。
她心裏惦記唐澤,老遠就隔着看不清外面的窗戶朝外張望。
車子到了家,她幾乎是奔跑着回家。
“阿澤,我回來啦!阿澤——”她拖長音調,聲音裏的歡快宛若黃鹂。
可是沒有人應。
謝蕊放下手裏的大包小包,脫下穿的高跟鞋,顧不得揉腳跟,先去房間裏找唐澤。
小少年很用功,會在屋裏複習做題。
他是天底下最乖最好帶的孩子。
謝蕊喜歡他。
屋子裏一片黑,沒有動靜。
她開了牆上的燈,聲音低落下去,小心翼翼:“唐澤?”
床上坐着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少年。
他濕噠噠的樣子,黑發往下滴水,下颚弧度鋒利。
看她的眼睛深沉、帶着一絲難以遮掩的死寂。
“你、你這是怎麽了?”謝蕊有些手足無措,敏感地察覺氣氛不對。
“你沒待在家裏嗎?還是出去吃飯沒有撐傘?怎麽不去洗澡換衣服呀,會着涼的。”
她走近她,有些害怕這樣的唐澤。
他不聲不響,沒有動靜,只靜靜看着她。
像尊精致的雕塑,沒有生氣。
“阿澤?”謝蕊被吓到,“你說話好不好?”
“我、我去拿毛巾給你。”
她剛轉身,卻被一下拉回來。
小少年捏着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像頭被激怒的野獸。發狂前,聞一聞獵物是否還活着。
他一身的雨水味道。
潮濕、冰冷。
指尖也沒有溫度。
要不是眼睛還眨動,呼出來的氣息溫熱,就不像個活人。
即使五官精致,外面的雷雨,依然讓他多了幾分駭人的感覺。
謝蕊不敢動:“阿澤?”
她聲音放輕,軟軟的,沒有一點表示不喜歡他的掙紮。
就仿佛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溫柔的那麽坦然。
那半個夜晚的絕望等待,她絲毫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煎熬難耐。
靜默中,他笑了。
眼裏不見笑意的扯了扯唇,認真的可怕。
他輕輕喊她,一個字一個字:“蕊蕊。為什麽還回來。”
他從來不叫她姐姐。
卻也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謝蕊又詫異又不解:“這裏是我們的家呀,我當然要回來啦。”
她頓了片刻,終于意識到,小少年的不對勁從何而來。
他以為她走了。
謝蕊沒見過他這種模樣,一想原因,內疚極了。
“我給你留了紙條的。你別怕,好嗎。”
她咬了咬唇,握住小少年的手。
他的冰涼更讓她難受。
這麽一場誤會就讓他這樣,以後她真的…
他又該怎麽辦。
唐澤不語,只沉默注視她。
謝蕊輕嘆。
她俯身,抱住身體單薄的小少年,用懷抱溫暖他。
不顧他滿身雨水和冰冷。
“我的阿澤那麽好,那麽乖,我怎麽舍得就這麽走掉呢。”
她不遺餘力地哄他,每句話都溫柔。
小少年神态不見半點緩和,他僵硬着擡手,擁住她。
有那麽一刻,他被心裏的感覺折磨的差點瘋掉。
難受。
有了在意的人,視若唯一的人,那麽難受。
她要走就走,要來就來。
他竟然做不到當初那麽灑脫,只是陪一陪她。
原來他比她更在意。
她對誰都可以笑,他卻不行。
他只相信她。
他有一刻想殺了她。
這種珍貴的溫柔的令他躁動不安的存在,就像天邊飛來的鳥兒。
費盡心思喂它,卻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飛走。
要想留住它,只能折斷它的翅膀。
他心裏并沒有什麽是非對錯。
沒有人教過他善惡,除了她。
既然白奇和唐二那樣虛僞的東西,都能活得好好的。
他有一點壞,又怎麽了。
可是不行。下不了手。
他下不了手。
小少年眸中神色掙紮,閃過痛苦。
她讓他很痛苦。
但抱着他的女人,下一句話卻安撫了他:“對不起,你不要生我氣可以嗎。我今天去看了房子。那個地方很漂亮哦,我想你會喜歡的。不過它不在C市,在隔壁T市。這樣以後我們就有家啦。因為是自建房,我把錢都花了,剛好夠買它…”
那一年,房價還不是很貴。何況是在偏僻胡同裏的房子。
家、買房子…
唐澤斂眸。
她的話溫和有力量,抱着他也一點不嫌他身上都是雨。
他們相依為命的挨着。
用彼此取暖。
她把他慢慢抱的暖和了。
不止身上,還有心裏。
其實很可笑。
他竟然這麽容易被安撫好。
明明在她回來之前,他想了千百種方法…
他收住念頭,在心底默默說。
只這一次,他原諒她的抛棄。
既然答應了,她就要等他。
等他長大、等他…守護她。
他可以一直很乖。
作者有話要說: ——
話說,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瘋狂暗示)
☆、第 39 章
為了哄好被吓到的小少年, 謝蕊冥思苦想半個晚上。
她該怎麽讓他相信她,別再那麽害怕緊張。
第二天她去逛花鳥市場。
小孩子都會喜歡毛茸茸的可愛的生物。
也許, 她可以給小唐澤一個陪着他的小夥伴,讓他不要在孤單的胡思亂想。
花鳥市場一陣喧嚣,遠遠聽到許多狗吠的混雜聲音,還有一股有些重的味道。
“小姑娘, 要狗子不啦, 買只回去玩玩啦。”
大媽朝她招手,極力推銷籃筐裏的兩只小土狗。
小狗很可愛,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 互相挨着。
謝蕊看了半晌, 有些心動。
然而視線劃過旁邊格外安靜冷清的攤位時,步子一頓, 整個人都一愣。
擺攤的是個格外年輕的男人,或者說是大男孩和少年更合适。
一身學生氣, 一看就沒怎麽出過社會。滿臉寫着“我很單純”,靜靜縮在角落也不吆喝。
他騎着自行車,車頭挂了一個籠子, 裏面關着兩只鳥。
鳥兒羽毛顏色鮮豔, 黃豆大的眼睛看到謝蕊眨了眨。
她猶豫了片刻,走過去問:“這個怎麽賣呀?”
攤主似乎很少和人打交道,見到是這麽漂亮的姑娘走過來,臉都紅了。
他答得磕磕巴巴:“鹦、鹦鹉。能說話,能訓練。”
說這麽多話, 仿佛已經是他的極限,他漲紅了臉,推着眼睛看向別處。
不太敢和謝蕊對視。
謝蕊看在眼裏,有些不敢确認他是否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金淩了。
印象裏的那個金淩,儒雅沉穩,和人打交道時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
一看就令人信任,有精英氣質。
而眼前的年輕男人卻害羞內斂,沒自信。
和她說話時,恨不得皺成一團。
身上穿的衣服也發白發舊,袖口處磨出了口子。
他很拮據。
她移開目光,不再看他:“那我要這只吧。”
她指着那只頭頂有一撮紅毛的鹦鹉,伸出手指點了點它:“你好呀小鹦鹉。”
金淩怔怔看着她,一時移不開眼。
直到謝蕊忽然擡眸,問他:“多少錢?”
他一下子窘迫不安,臉憋紅了,磕磕巴巴:“三、三百。”
一旁的大媽走過來道:“小夥子你坑人啊。一只鳥三百塊,還不如買我這兩只狗崽呢。開玩笑,三百塊!你看看市場上哪只鳥賣那麽貴,獅子大開口,啊三十塊錢嘛還說得過去。”
年輕的金淩面紅耳赤,張不開口,被罵的灰頭土臉。
鹦鹉他也不賣了,漲紅了臉推車就要走。
謝蕊追上去:“等等。”
她喊住腦袋快埋下去的年輕男人:“鹦鹉我要啦。”
金淩愣住,半晌回不過神:“要了?”
謝蕊點頭:“對。但是,它會說話嗎?”
金淩臉一下子變白:“暫時、還不會。沒訓練。”
謝蕊抿唇:“嗯,那這樣好啦。我把錢給你,你幫我訓練好不好?”
她抽出三張一百塊,想了想,又抽出七張,拼出一千塊,一起遞過去:“鹦鹉放在你那裏,等你訓練好了,再給我。這個錢先給你。”
身後的大媽看着一幕,都驚呆了。
“恁漂亮一個女娃子,是不是腦子瓦特了。”
花一千塊錢買只叫不了幾天的鳥,不是腦子壞掉是什麽?
金淩也呆了:“這、這……”
他來賣鹦鹉,只是想籌點生活費。
一連來擺了三天,都沒有人買下一只。所有人都嫌貴。
可這些鹦鹉,是他自己養了簡單訓練過的。
會聽口令飛出去,飛回來,還能停在手掌上。
然而這些別人并不在意。
他們只會覺得,一只鳥罷了,不值得那麽多錢,又不是什麽昂貴品種。
今天他已經不抱什麽期望。
謝蕊卻讓他詫異到不知道怎麽好。
謝蕊低頭去逗那只小鹦鹉:“我把錢給你,你幫我訓練。訓練鳥費時費力,就當我拜托你啦。”
金淩想推拒,可看着鮮紅鈔票,半晌說不出什麽話。
“為什麽?”他吶吶問。
謝蕊看着這個和前世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的男人,心裏暗嘆。
英雄不問出處。
英雄也有年少翅膀羽翼未豐的時候。
未來的心理專家,金淩。
她就當…
半個月後,金淩聯系了謝蕊。
他們在公園門口見面,男人手裏提着一只籠子。
見到謝蕊來,臉又紅了:“我訓練過了。”
他打了個響指,示意鹦鹉開口。
鹦鹉歪着腦袋端詳謝蕊半晌,嘴巴一張:“潔!潔潔!潔潔!”
謝蕊一驚。
“呀,真會說話啦。它喊我姐姐啦。”
小唐澤好臭屁的,從來不叫她姐姐。
有小鹦鹉做示範,他該學會怎麽叫了吧。
謝蕊壞心眼的想。
拿到了鹦鹉,她準備走時。
金淩局促喊住她:“等一等,唐、唐蕊,我能問一問為什麽嗎?”
她幾乎就是專門找了個借口給他送錢。
但明明他們素昧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他現在确實有難處,是缺錢的時候。可以後他不會一直這樣的。
他鼓足勇氣,開口道:“我以後,會報答你的…”
他說話聲音低下去,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謝蕊笑:“好呀。如果要報答,就報答給我的弟弟吧……”
在他需要的時候,看顧他。
她眼神流露傷感。
小唐澤,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
她不知道在這裏會留多久,一切都莫名奇妙。
她擔心失去自己的唐澤,未來走上歧路。
金淩看着她,鄭重道:“我記住了。”
他一定會做好這件事。
謝蕊轉身,拎着鳥籠朝路口等待的小少年走去。
小少年眸光很冷,看着公園大門剛才和謝蕊交談的年輕男人,唇繃得很緊。
那個男人是誰。
他們又是什麽關系。
謝蕊察覺他不開心,俯身去摸他腦袋:“阿澤你看,這只小鹦鹉會說話哦。”
小鹦鹉很給面子,她話音未落,鳥兒就昂着脖子,爪子抓緊了橫杆:“潔潔!潔潔!”
謝蕊笑眯眯看着小唐澤的反應:“阿澤也跟着叫一聲呀。”
小少年別過頭,也不知道被戳中哪根神經,炸着毛快步走了。
謝蕊幾乎追不上他:“阿澤,你等等我呀!”
她提着鳥籠,跑都跑不快,一跑快,鹦鹉就伸着鳥脖子吼她:“潔潔潔潔!”
謝蕊都笑了。
這麽懂禮貌,開口閉口喊她姐姐,不如喊它“小唐”吧。
“小唐真乖,比阿澤還要會說話。”
鹦鹉撲騰兩下翅膀,站姿更精神了。
前頭小少年走了幾步,不聽見她喊自己了。
擔心她摔倒,按捺住火氣回頭。
這一看不得了。
女人拎着鳥籠,笑得開懷。
她甚至看也不看他!
他心裏一股幾乎要把身體灼傷殆盡的惱怒火焰。
是因為那個男人送的,才那麽喜歡麽。
遠處金淩推了推眼鏡,目送姐弟倆離開。
眼神戀戀不忘。
到了家,謝蕊放了鹦鹉出來,小心翼翼讓它站在手上。
“阿澤,小唐是訓練過的,它能聽懂口令,還會說話,你喜不喜歡呀?”
鹦鹉爪子長滿一道一道像皺紋的爪子,站在女人嬌嫩白皙的手上,對比鮮明。
小少年心裏嫉怒的火,簡直要把他燃瘋。
他擰開可樂,眼簾垂下,掩蓋情緒:“它叫什麽。”
他聲音平靜,隐藏寒意。
謝蕊無知無覺:“我給它取名小唐啦。以後小唐就是我們家的新成員了哦。”
小唐…
少年指骨一緊,可樂瓶一癟,瓶身裏的可樂噴了出來。
地上一片狼藉。
謝蕊吓一跳:“阿澤?”
小少年看到她反應,緩緩擡眸,扯唇擠出沒什麽誠意的笑:“沒事。”
他只是看那只蠢鳥,很不順眼。
謝蕊發覺,唐澤好像蠻喜歡鹦鹉小唐的。
只不過比較傲嬌,常常在她不在的時候才陪鹦鹉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