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便為他送終埋骨。一個就是禦璃骁,他以一種極強勢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要縱龍游天,要俯瞰天下,要征服世人征服她……
可他的傷呢?誰人看過?晨瑤?葉明月?她?他酩酊大醉,為何只到她這裏來?她跪坐在他的腿邊,無奈地看着這個霸王。
明明都遠離了,那就繼續遠離吧,怎麽能醉到她這裏,還要讓她看到他的憂傷?
漁嫣拽不下他的濕褲子,拿來剪子從褲腳開始往上剪,用力撕開,再費力把他翻個身,把濕布丢開眭。
漁嫣紅着臉,不看他的身體,把錦被拉起來蓋到他的身上,放下錦帳,端着油燈去了窗邊的花梨木貴妃榻上窩着。
本就睡不着,他來了,愈加睡不着。
寂靜的屋子裏,只聽得雨聲淋漓,自己的心跳撲嗵。漁嫣翻了個身,緊緊地抓住了那枚黑玉扣。若當初沒有遇上他,會不會心境要平和許多?她仍是那個漁嫣,沒有生起想做他小表妹的心思展?
人呵,最無法管住的,就是自己的心,明明使勁的攥着,掐着,拽着,它還是長了八條腿,像可惡的螃蟹,揮着大鉗子,夾痛你的手,甩開你的人,往那人身邊飛快地爬去了。
漁嫣,漁嫣,漁嫣,你是魚,不是螃蟹啊!
她又翻了個身,錦被從身上滑落,跌在了地上。
她躺了會兒,才慢慢坐起來,低頭看堆在地上的錦被。它堆在那裏,像被人遺棄的胖子,傻乎乎地看着漆黑的屋子。
漁嫣用腳尖在上面踩了踩,小聲說:“你看什麽?在看我嗎?看我怎麽越來越傻,越來越不知分寸?是不是?”
被子不理她,她被亂掉的心折磨得六神無主了。
漁嫣17了,過幾月就是18了,于這年紀的女子來說,很多早就當了娘,孩子都滿地跑了。她卻還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女,捧着心不知道去哪裏。
她光|着腳跳下來,赤着足跑到了牆角上,那裏有一根阿朗給她削好的樹枝,她扭頭看了看榻的方向,他醉着,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這裏發瘋。
他也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會這樣練劍。
她輕手輕腳挪開椅子,就在牆角上起劍,輕輕地念:“心靜若水,不思雜慮,一舉沖開千丈之牆,無窮靈氣急劇流入,由人徑彙入氣海,融合沖突……”
那夜,他說的口訣,她默默地記了。
她還是花花架子,可是柔軟的身體讓她舞起劍來如同在舞蹈,一招一式連起來,不似劍術,似劍舞。
淋漓的雨擊打在宮殿的琉璃瓦上,她旋轉着,大汗淋漓,把身上的薄衫浸濕,仍不覺累。
木枝斜斜刺出,又在半空劃出弧影,擡腳時,裙擺掀起暗暗香風,蓮足繃起,身體往後仰去時,一股力道拽住木枝,她扭頭看去,他披散濕發站在身後,大手緊握樹枝。
他未穿|衣,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籠起一層柔輝。
結實的胸膛,結實的胳膊,結實的小腹,結實的大腿……漁嫣匆匆掃過,匆匆別開臉,小聲說:“王爺小心着涼。”
他的呼吸沉了沉,往前走了一步,手掌用力,木枝從她的掌心脫落,她的臉別得更開了,雙手垂着,密睫輕顫了幾下,輕輕合上。
酒意仍濃,醉意仍在。
他的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發,慢慢低了,唇貼到了她的耳畔,低低一句:“你在幹什麽?”
漁嫣縮了一下脖子,別扭地說:“活動筋骨。”
他在她的耳上吻了一下,又輕聲說:“小騙子。”
漁嫣微微抖了一下,快速推開他,匆匆說:“王爺小心着涼,回去歇着吧……”
禦璃骁的瞳光微斂,此時一道閃電陡然劈到,轟隆隆的雷聲驟然炸響,又把漁嫣吓得一抖。他的雙臂攬過來,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滾燙的胸膛,滾燙的唇,滾燙的掌心,一切都這樣滾燙,燙得漁嫣不停地抖。
這樣的感覺,此生第一次遇上。
漁嫣拼命讓自己想雲秦,想着,想着,變成了禦璃骁。
他的吻已經到了她的脖子上,輕輕吻,輕輕咬,輕輕|吮,輕輕舔……漁嫣的眼淚撲嗖嗖地落了下來。
“為什麽又哭?”他沙啞地問。
“沒什麽。”漁嫣擡起手背,往眼睛上用力抹了幾下。
“我教你練劍。”他彎腰撿起了木枝。
“你沒穿衣服。”漁嫣捂着臉,又小聲說。
禦璃骁低低一笑,過去撿起自己濕透的袍子披上,腰帶一系,就這回到她的身邊,衣領大敞,露出那玉白的胸膛。
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摁,沉聲道:“要不要這裏?”
漁嫣的呼吸驟然急了,她盯着兩只重疊的手,那是他心髒的位置。
“要不要?”他又問,手摁得更緊。
漁嫣咬緊唇,不肯出聲。
“告訴我,要不要做我的小表妹?”
禦璃骁的聲音更低沉,手摁得更緊,他的心跳,如此有力,一聲一聲地透過她的掌心,擊打在她的心髒上。
她被逼得沒有退路,惶惶擡眼,嬌唇微顫,輕輕地說了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
要你,那是一次冒險!雖然她是一條喜歡冒險的魚,但他是龍啊!魚兒焉能去戲龍?魚兒又焉能與龍并肩游?她游不過他啊!何況……他并非讓她比肩,只是把她收入那數不清的美人之中。
他的呼吸沉了沉,手緩緩松開,又猛地用力,把她拽進了懷裏,用力抱緊。
漁嫣快不能呼吸了,她的手緊縮在胸前,還停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讓心髒驟緊一下。
他的下巴擱下來,在她的額上用力地蹭了一下,然後把木枝塞進了她的掌心,扳着她的身子一轉,抓着她的手斜斜一刺,低醇的嗓音緩緩地念:“心靜若水,不思雜慮,一舉沖開千丈之牆,無窮靈氣急劇流入……”
漁嫣想,他能心靜若水?這世間,除了尼姑和高僧,真會有人心靜若水嗎?
漁嫣是不能的,她的心很鮮活,每跳一下,就多一個欲|望。她想要吃飽穿暖,她想要無憂無慮,她想要為父雪冤,她想要有很多很多雪花銀,她還想要貌美如花,永遠不老,她還想、還想要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與她攜手逍遙。她寫狀紙告倒奸人,他一把長劍懲惡揚善……
她有這麽多欲|望,所以注定不得心靜。貪、嗔、癡乃三毒,她從未跳出其中,所以要受其苦,終不得出離。
“你分神了。”他收緊她的手,帶着她一個轉身,一枝刺向屋中那幅山水屏風,正點在那彎從重山中蜿蜒而下的水上。
“王爺……”漁嫣側過臉,輕聲說:“王爺放我出府吧。”
禦璃骁的呼吸緊了緊,手掌緊掐在她的腰上,樹枝收回來,從她的腿一直往上掃,落在她的嘴上,輕輕拍了拍,低聲說:“心口不一的小騙子,你先告訴我,為何要獨自練劍?不是不記着那天的口訣?”
“我……活動筋骨……而且天生過耳不忘……”漁嫣幹巴巴地解釋。
“那你就應該記得我說的話,我要你永遠是我的人,縱天下花開正豔,不及你游得美妙。”他丢了樹枝,把她往懷裏箍得更緊。
漁嫣張張嘴,又閉上。
他正醉意朦胧中,誰知道明天醒了,還記不記得今晚的事、今晚的話呢?她輕輕吸氣,微微擡頭,額頭蹭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好高啊,以至于她必須踮了腳才能做這動作。
禦璃骁一低頭,吻到了她的眉心。
“歇着吧。”她閉了閉眼睛,又掙開他的手,小聲說:“我困了。”
禦璃骁凝望了她片刻,把手伸給了她。
漁嫣裝成沒看到,可他就這樣擡着,固執地伸給她。
雨更大了,閃電一道接一道地映亮他的眼睛,那樣地灼灼逼人。
春雨春雷,開啓春光明媚,萬枝萬葉嫩芽初鑽,萬人萬心,蠢蠢欲動……
“犟成這樣,除了騙了自己,還騙了誰?”
他索性抓住了她的手,往懷裏一拽,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榻邊走去。
漁嫣沒掙紮,他說得對,除了騙了自己,還騙了誰?連大咧咧的念安都看出了她的心事,她除了騙了自己的心,騙不住別人。
情是會發芽的,在春雨裏生機勃勃地鑽着,嫩綠得讓人心酥。
漁嫣突然想去放風筝了……
“禦璃骁……”她被他放到榻上時,突然就說:“你帶我去放風筝吧!”
禦璃骁怔住了,黑亮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我快四年沒有放過風筝了,在南河河畔,春天的野花開得最漂亮了,風筝在天上飛着,可以飛得很高、很高……”漁嫣又說。
禦璃骁甩掉了身上的濕衣,俯了下來,手掌撫過她的臉,再扯開了她的衣服,滾燙、且被濕衣沾濕的身體緊壓在她的身上。
錦被拉上,她在被子裏被他扒得光溜溜的,然後被他溫柔地分開了腿,就這樣輕輕地刺了進去……
這過程極其漫長、磨人。
漁嫣感覺到,好像她是那株歷經了幾百年的海棠樹,被暖暖的風搖動着,被溫柔的春雨滋潤着,滿枝頭都開滿了嬌豔的花,承載陽光,承載雨露,承載她戒不掉貪、嗔、癡……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念安給床上換着新被褥,突然就跑過去,關上了門窗,在一臉疑惑的漁嫣的注視下,蹲到她的腿邊,擡頭瞄着一臉春光的漁嫣問:
“娘娘,王爺昨天在這裏呀?什麽時候來的呀?你們……是不是又那個了呀?王爺腿不能動,那個……你是壓在王爺身上麽?”
“念安!”
漁嫣用手裏的書掩住臉,抓起另一本書往她的頭頂敲。
“娘娘,我很好奇嘛,誰讓你以前寫那個的嘛……我真的很好奇嘛!”
念安揉着被打疼的腦袋,嘀咕着站了起來,回去繼續收拾屋子。
念恩推門進來,疑惑地問:“怎麽把門關上了?”
“你問她,這小蹄子越來越胡說了。”
漁嫣瞪了一眼念安,心情好,罵人的話也像在唱歌。
“娘娘怎麽能罵我小蹄子,我哪裏長得像蹄子了?”
念安很不滿,舉着雙手給她看。
“我看你像豬蹄子,你長點心眼吧。”
念恩也瞪了念安一眼,把茶捧到漁嫣面前。
“長那麽多心眼幹什麽?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該哭哭,一睜眼一閉眼,不定哪天晚上一躺下,我就起不來了,我幹嗎要長那麽多心眼累死自己?”念安不服氣,又叽咕道。
“得了,你厲害,趕緊出去,聒躁得很!”
漁嫣抓了枚花生往她的身上打去。
念安飛快地轉身接住了,嘻嘻一笑,剝了殼,咯吱地嚼了吃掉。
“你看這丫頭!”
念恩和漁嫣都呆住了,只見念安過來抓了把花生,誇張地扭着腰,往小院門口走去。
“完了,春心動了,總纏着阿朗……”
念恩輕嘆,轉頭看漁嫣。
都是活生生的人,那些從小就賣為大戶人家的婢女們,和主子小姐一樣,都會經歷這樣情窦初開的時光。可是,她們的命運大都不濟,若生得美貌,或者被府上的老爺少爺玩|弄了,遺忘了,有的能掙個妾室名份,有的被正室摧殘至死。若生得不美,那便是一輩子的囚籠。
這兩個丫頭,也十六七歲了!
“念恩,我找人給你們說個媒吧,不然你去和許娘子作伴,讓她給你尋戶好人家。”漁嫣拉住念恩的手,小聲說。
“不要了,娘娘曾說過,若無真心人,何必入牢籠。念恩雖是奴婢,也贊同娘娘的話,若無那人,念恩寧可一生陪伴娘娘。”
念恩笑笑,低垂眼簾,給她把書撿起來,整齊地撂在腳頭。
“念恩……”漁嫣搖搖她的手,輕輕嘆息,她這些念頭,不知是害了這兩個姑娘,還是幫了這兩個姑娘。
她是世間人不理解的異類,她是漁嫣,她是于大狀,她渴望男女平等,她渴望一生一世。而這世間,連女子尚不能理解她,更何況男人?
禦璃骁雖能懂她,卻不會真的去做,他還有晨瑤,有葉明月,有秋玄靈,以後還會有許多美人來到他的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為他開枝散葉。
這是男人的責任,讓家族壯大,子孫興旺。
“娘娘,你最近怎麽越發懶了?”念恩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春天人總會懶的。”漁嫣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窗外,綿綿細雨又飄下來了,那只斷翅的白孔雀從空屋裏踱出來,也仰頭看雨。
“秋玄靈的人早上來找白孔雀,我沒給她。”念恩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小聲說。
“嗯,那她晚些會來的。”
“不會的,今日晨瑤夫人和葉明月回來了,她在那邊屋裏呢。”念恩搖頭說。
“嗯?你打聽了?”漁嫣好奇地問。
“念安早上去廚子那裏拿米,順道去打聽了一下。”念恩輕聲說。
“念恩,你總是這麽心細。”漁嫣微笑着看着她,這丫頭就是穩重心細,這事一定是她安排念安去做的。
“阿朗居然不吃花生。”念安氣呼呼地回來了,大聲嚷道:“這麽香的花生,我炒的呢,他居然不吃!”
“你小聲點吧,也得淑女一些不是?”漁嫣嘆氣。
“我是個丫頭嘛,淑不淑女有什麽關系。”念安捧着花生,沮喪地往盤子裏一放,拿起針線活做了起來。
“怎麽能這樣說?”漁嫣站起來,走到書案邊,小聲說:“你們兩個過來,從今兒起,繼續教你們後青法典。”
“啊?”念安一聽,立刻丢開了針線,逃一樣地往外跑,“娘娘,我記起還有衣裳沒洗完。”“哦,對了,娘娘,我要去廚房裏瞧瞧。”念恩也腳底抹油跑了。
“怎麽這麽不好學呢?多學點東西,以後行走市井,別人也騙不到你呀。”漁嫣擰眉,把厚厚的法典丢開,小聲嘀咕。
“娘娘,這世間只怕只有你一名女子喜歡看這法典。”
窗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嘀咕聲,不是阿朗,只怕是那兩個侍衛中的一個。也不知道躲在哪裏?
漁嫣把頭伸出去看,小聲說:“喂,你叫什麽?”
“屬下聶雙樹。”男子從暗處出來,一抱拳。
漁嫣看這人生得濃眉大眼,英武俊朗,心想,禦璃骁還挺會挑人的,挑的全是美男子,英雄男兒,難怪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麽人帶什麽樣的手下。
“你為什麽躲着?還一個呢?他叫什麽?”她笑嘻嘻地問。
“上官傑今日去辦差了,屬下是奉命過來給娘娘送東西的。”聶雙樹從懷裏掏出一只疊好的錦帕,雙手捧到她的面前。
漁嫣接過來一瞧,這是她以前錦帕,早弄丢了,好像……就是第二回闖進小院子裏去的時候吧?
帕上寫了一句話:過來陪我用飯。
不文绉绉了?幹嗎糟踐她的帕子呢?明明知道她嗜財如命,不舍得自己的東西被弄壞了!
她想想,拿了筆,續了句話上去:不去,吃不飽。
因墨未幹,聶雙樹只能舉着,他本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麽,此時看清了,哭笑不得。
“你去吧。”漁嫣縮回窗子,又小聲說:“以後不許偷聽我說話……你從門出去不行嗎?幹嗎非要爬|牆?”
聶雙樹幹咳一聲,舉着帕子從門出去了。
念安和念恩張着嘴,看着這突然出現的男子,半天沒反應過來。
書房中,禦璃骁接過帕子,掃了一眼,随手放開,低聲說:“狗膽包天,哪天非把你的氣全放了。”
聶雙樹擡眼看他,唇角忍笑。
“還說什麽了?”他擡眼看來,目光如炬。
“哦,娘娘要教兩個丫頭讀法典,可兩個丫頭跑了,她正在生氣。”聶雙樹趕緊回答。
“嗯,心情呢?”禦璃骁又問。
“呃……看上去不錯,滿臉笑容。”聶雙樹想了想,低聲說。
禦璃骁唇角彎起,把錦帕托在掌心看着。
【ps:星期一加更哇,親們,明天晚上準時見。】
☆、【90】夜色志裏的招式(萬字大更)
“王爺,瑤夫人來了。”侍婢在門口輕聲說。
禦璃骁把錦帕放到一邊,擡眼看去。
門打開,晨瑤輕輕一拎裙擺,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明眸一擡,歪着頭說:
“王爺,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什麽?”禦璃骁問眭。
晨瑤快步過來,拉住他的手指,柔聲說:“你出來,跟我來看。”
“嗯?”禦璃骁心情好,來了興致,讓人推着他的輪椅往外。
晨瑤扭頭看了一眼書案上的錦帕,微微蹙眉,随即轉過身來,跟在他的身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給他輕輕捋開肩頭的白發,柔聲說:“王爺一定會喜歡的。展”
出了書房小院,只見葉明月和秋玄靈也在外面站着,面前有一只大竹簍,聽到他出來的聲音,二人都扭頭看過來。
秋玄靈笑眯眯地走過來,給他行了個禮。
葉明月雖然手還不能動,纏着厚厚的草藥,臉上還蒙着輕紗,但明顯比之前好多了。
等他走近了,葉明月讓侍婢打開了竹簍蓋兒,只見裏面全是紅通通的野果子,侍婢捧了幾個,恭敬地呈到禦璃骁的面前。
“呵,海棠果,你們去山上了?”禦璃骁低笑起來,拿了一個,左右看看,咬了一口,甘甜在舌尖上化開,又穿過喉嚨,透進心裏。
晨瑤也伸手拈了一個,喂到他的唇邊,笑着問:“啊,上山采藥,明月也跟着我去了,無意間發現了這個,這很難得啊,知道王爺喜歡,所以特地給王爺摘了回來,都是我和明月在山泉中一枚枚洗過的,甜嗎?”
“嗯。”他一低眼,接過了海棠果,看了會兒,才一笑,沉聲道:“有兩年多沒吃過了。”
“姐姐就說王爺會喜歡,王爺再吃一個。”葉明月也遞了一枚到他的唇邊。
“你傷未好,不要亂跑了。”禦璃骁擡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接了果子。
“瑤姐姐醫術高明,快好了,瑤姐姐說臉上也不會留疤的。”葉明月擡手捂了捂臉上的帕子,分明是怕它掉下來,讓禦璃骁看到自己的臉。
禦璃骁點點頭,正欲回書房。晨瑤卻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小聲說:“別看那些了,我們姐妹陪王爺去釣魚去。”
“釣魚?”禦璃骁微微擰眉。
“嗯,今日河邊有好多人釣魚呢,我看了一眼,那魚很肥很肥的。”晨瑤笑着點頭,又一指海棠果,柔聲說:“王爺以前不是挺愛釣魚的嗎?把這個帶着,我們到畫舫上去,自己的船,慢慢悠悠地曬一天太陽,豈不美哉?”
禦璃骁沉吟了一下,不自覺地看漁嫣小院的方向。
“我讓人去請姐姐來?”晨瑤立刻就說。
“不必了……”葉明月眼神一冷,沖那邊呶了呶嘴。
幾人看去,只見梨花林裏,兩道身影正往回折返。漁嫣的長發在背上輕輕飄動着,步子不緊不慢,有殘落梨花從枝頭落下來,沾在她的發絲上,裙擺搖搖,窈窕妩媚。
“咦,她從哪邊來的?”秋玄靈左右看看,一臉好奇。
“或者是來見王爺,見我們在此處,所以回去了吧。”葉明月冷冷說着,把竹簍蓋子合上。
禦璃骁長眉輕擰,掃了葉明月一眼,淡淡地說:“都散了吧。”
晨瑤輕嘆一聲,輕聲說:“王爺,難道我們姐妹真不合你的意嗎?只是想和王爺多呆會兒……”
禦璃骁頭也沒回,徑直進了小院。
“姐姐……”葉明月走到晨瑤身邊,輕聲說:“王爺的心裏,到底有沒有你我?”
“肯定有的。”秋玄靈也走過來,輕輕地說。
晨瑤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說:“回去吧。”
“姐姐,她真有這麽好嗎?到底好在哪裏?我偏不服……”葉明月轉身就往漁嫣住的鶴琴院走。
“明月回來,她是王爺心尖上的人!”晨瑤一聲低喝。
“我也要做王爺心尖上的人,我要去看看,她到底好在哪裏!”葉明月步子愈快,她的侍婢趕緊跟了上去。
“瑤姐姐,我們怎麽辦?其實漁姐姐挺好的……”秋玄靈吓到了,嗫嚅着,往前走了幾步,又扭頭看晨瑤。
“你回去吧。”晨瑤匆匆說了句,大步追趕葉明月去了。
秋玄靈擰了擰錦帕,輕輕一聳肩,小聲說:“哎,想王爺寵愛怎麽這麽難呢?”
“是啊,這兩位夫人都伺侯王爺那麽久了……夫人,回去吧,若她們打起來,小心王爺遷怒。”侍婢趕緊勸她。
“不行,得告訴王爺去,她們打漁姐姐怎麽辦?”秋玄靈趕緊往書房的小院裏走。
侍衛只掃她一眼,立刻舉起了刀,攔住了她。
“你們告訴王爺,瑤姐姐和明月姐姐去找漁姐姐了……”秋玄靈擡着小臉,焦急地說。
侍衛只掃她一眼,一動不動地站着。
能往裏傳話,能進去的,都是有規定的。
秋玄靈見衆人不理她,不免嘟起了小嘴,左右看看,失落地往回走去,一步三回頭,慢吞吞地走向前方。
沒多遠,看到了正踮着腳尖,折花枝的葉素簡,只掃她一眼,譏笑道:“呵,攀高枝沒攀上,小心兩頭掐死你。”
“葉姐姐你說什麽呢?”秋玄靈擰擰眉,走到她身邊,也折了枝梨花,拿在手裏輕輕地搖。
“哎,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葉素簡看她一眼,輕輕長嘆。
秋玄靈轉過頭來看着她,小聲問:“可能……沒個頭吧?”
“哎……”葉素簡在一邊的石頭上坐下來,低頭看着手裏的梨花枝說:“玄靈,我娘來看過我,她說……”
“說什麽?”秋玄靈蹲下來,小聲問她。
“說大選後天就要開始了。”葉素簡又轉頭看向府門的方向。
秋玄靈也看過去,過了好久,才幽幽地說:“姐姐不要想了,這都是你我的命。”
“命啊……”葉素簡眼眶有些紅,良久,才小聲說:“皇上還會記得我嗎?”
“大選之後,宮中又不知道多了多少美人,怎麽還會記得我們呢?姐姐不要這樣明着去和她們做對,自己會吃苦頭的。”秋玄靈搖了搖她的手指,滿臉擔憂。
“苦頭?我已經吃過了,我不像你,還能笑得出來,當然笑得出來,王爺已經幸了你了……只有我……他從不多看我一眼。”葉素簡眼淚嘩地就落了下來。
“別哭了……會好的……”秋玄靈拿着帕子給她擦着眼淚,想了想,又說:“我看王爺很喜歡漁姐姐,我們以後多和漁姐姐走動,王爺心裏高興,說不定就看我們順眼了……誰讓我們是宮裏送來的呢?肯定要多受些委屈的。”
“和她走動?我看着她就讨厭,當年她爹彈劾我爹時,列了十一項大罪,若不是太後從中周|旋,讓我才十五的姐姐進宮侍奉了老皇帝,我家早就滿門抄斬了,可你看看我姐姐,落得什麽下場?只半年,便孤零零死在了宮裏,你不知道……我看過,那有多凄慘!先帝要長生,太後說姐姐八字正好,他便拿着姐姐不當人地折磨……如果不是漁朝思那老東西,我姐姐哪會如此凄慘?你看看漁嫣如今那得意樣子,我恨不得她能死。”葉素簡攥緊了拳頭,惡狠狠地說。
“姐姐,這話你千萬別說!”秋玄靈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左右看了看,小聲說:“說不得的,王爺疼她……”
葉素簡眨了眨眼睛,拉下了她的手,小聲說:“妹妹,我覺得很心灰,我們為什麽是女子?”
“娘把我們生下來是女子,所以就是女子。”秋玄靈想了想,認真地說。
“哎。”葉素簡長長地嘆了口氣,摘了片梨花瓣下來,放在嘴裏嚼,輕輕地說:“都是女子,有的卻享盡富貴,有的卻跌進泥淖。”
“所以我們要享富貴,不要跌進泥淖,要忍啊,誰不是忍呢?”秋玄靈在她身邊坐下,和她輕輕地依偎着。
風大片大片地吹來,枝頭亂搖,細塵迷亂人的眼。
葉素簡掐了片葉子,放進唇裏吹了起來。
秋玄靈聽了幾句,笑笑,小聲說:“尋鹿曲……”
她唱了起來,清脆婉轉的聲音在風裏婉轉回旋,就像一只誤入梨花林的小鹿,找不到回家的路。
天下女子,何人不是在忍?
身為女子,必要忍受丈夫的三妻四妾,恪守女子戒律,有夫榮妻榮的,也有夫榮妻下堂的,女子的命運就像浮萍,又有幾人能像漁嫣那樣敢去要男女平等?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葉明月沖到漁嫣的小院前,直接往裏闖。
“站住。”正坐在一邊擦拭弓箭的阿朗站起來,伸手攔住了葉明月一行人。
“去通報一聲,明月夫人來了。”侍婢立刻上前,大聲說道。
阿朗掃了衆人一眼,這才幾大步上了臺階,抓着門上的銅環叩了叩,大聲說:“姑娘,明月夫人求見。”
“怎麽叫求見?”侍婢頓時惱了,上前就質問阿朗。
阿朗也不理會她,只用背對着衆女子站着。
“真是個木頭,問你話呢。”幾名侍婢互相看了看,跑上臺階去拉他。
阿朗只手臂一抖,衆女子就尖叫着往下跌去。聽着這些能刺破耳膜的尖叫聲,阿朗只轉頭,掃了一眼,又坐回原處擦拭他的弓箭。
和別的夫人的住處不同,漁嫣這裏只有兩個丫頭,也只有一個守門的,守門的還是個男人,這男人還不用站着,而是有一把躺椅,還有一張小桌,放着一壺茶水,一只瓷碗,就像是在曬太陽,惬意得很。
就這樣看看,任誰也明白
此時門緩緩打開了,漁嫣袖子高挽着,慢步走出來,看着葉明月,笑着問:“明月夫人怎麽有空過來?”
“你在幹什麽?”葉明月看她手臂上有泥,袖子上還沾着泥,裙角也濕透了,不由得驚訝地問。
“哦,小白不聽話,跌進池子裏去了,我剛把它撈上來,進來吧。”漁嫣側過身,招呼她進來。
葉明月擰擰眉,手捂在面紗上,慢步上去。
到了小院裏,擡眸一招,雖然這裏離禦璃骁那裏近,可是陳設布置還遠不如秋玄靈那裏,一共四間屋,院中只一方小魚池,有幾株花樹,桌椅擺在樹邊,再無他物。
念安和念恩的裙子也濕透了,一人捉着白孔雀一邊翅膀,彎着腰向她行禮。
“明月夫人萬福。”
“這孔雀不是在玄靈那裏嗎?”葉明月走近去,奇怪地問。
“是啊,昨兒在園子裏看到了,它翅膀受傷了,所以帶了回來。”漁嫣慢步過來,蹲下去,解開白孔雀斷翅上的布條,小聲說:“念恩,拿草藥來,重新給它包好。”
念恩匆匆過去了,漁嫣又對念安說:“去,沏茶去。”
念安也松了手,快步跑開了。
葉明月在一邊的椅上坐下來,看着漁嫣輕撫白孔雀的羽毛,又小心地把斷翅上的殘藥捋下來。
“漁嫣,你喜歡王爺嗎?”葉明月突然問。
“嗯?”漁嫣扭頭看她一眼,笑了笑,“夫人怎麽這樣問?”
“你剛剛去了,為什麽又走開了?”葉明月盯着她的眼睛又問。
“嗯……不想和你們遇上。”漁嫣還是笑笑,平靜地說。
“為什麽?”葉明月站起來,快步走到她身邊問。
漁嫣輕吸了口氣,小聲說:“夫人的手好些了吧?”
“托你的福,沒叮死。”葉明月當即變了臉,冷冷地說。
“嗯,若我知道那香膏能引來如此兇猛的蜜蜂,就不會讓它掉在那裏了。”漁嫣笑笑,跪坐下去,把痛得亂掙的白孔雀抱進懷裏,輕輕地撫摸着它的濕羽。
葉明月擰擰眉,她聽得懂漁嫣的意思,這事是晨瑤不地道,可漁嫣也不地道,在那裏丢了香膏,不是讓大家都倒黴嗎?
葉明月是商人之女,從小養在深閨裏,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琵琶音律,也知道父親的願望就是讓她嫁給朝廷大官,經商的人也需要靠山,她是聯絡靠山最佳的工具。可她無所謂,只要有琵琶就好了,不想遇上了禦璃骁,居然是一頭栽了進去,心全系在了這男人身上。
她沒嫉妒過晨瑤,這時候卻十分嫉妒起漁嫣來,她怎麽能做到如此鎮定呢?
“我能進你屋裏看看嗎?”葉明月又看向房間裏。
“去吧,請随意。”漁嫣點頭。
此時念恩已經捧了藥過來了,見狀趕緊放下了草藥,引着葉明月進去。
屋子裏也簡陋,一張水墨屏風,很素淨。那張花梨木的貴妃榻倒是好東西,那木材千金難求,此外就是書架,書案,上面堆滿了書。
她走過去,随手拿了本,掃了幾眼,驚訝地說:“你們主子看這個?”
“哦,我們主子只看兩種書,一種是各國的法典,一種就是雜書,主子說她上不了臺面,只能看看閑書,不能和夫人您比,會彈一手好琵琶,弦音動天下。”念恩趕緊過來,微彎着腰,恭敬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