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紗帳,正在榻邊伺侯的念安一聲驚呼,手裏的銅盆跌在地上,咣當一聲響……
“娘娘,您的臉……”
念恩聽到聲音,匆匆過來,一見她的樣子,也吓了一跳。漁嫣跳下來,快步去銅鏡邊看,臉上密密地起了好些紅疹子,被她一抓,又多了幾道指甲血痕,怕是昨兒蛇血惹出的亂子。
“娘娘怎麽辦?”念安哭喪着臉說。
漁嫣突然就高興了,腳步輕盈地過去,自己選了件藕色的長裙穿上,又挽了個樸實的發髻,一支白玉釵攢着,就算是打扮好了。
“這是什麽運氣,可以露臉的時候,偏偏臉上起疹子了。”念安站在一邊叨叨。
“好運氣。”漁嫣把面紗戴好,轉身往外走。
“娘娘,要等你回來用晚膳嗎?”念恩在她身後問。
漁嫣一笑,脆聲說:“午膳吧,只怕一柱香的功夫就被趕出來了。”
“哎,娘娘這運氣太爛……”念安跟出來,一臉愁容。
“你熬不住,自己出去。”漁嫣回頭罵了一句,眼角怒意拂過。
念安立刻就噤了聲,漁嫣溫柔的時候,能讓你覺得是春風拂面,可她嚴厲起來,那眼神根本讓人不敢和她對望。
轎子在後宮門處就得停下,漁嫣步行進去。太監們三步一通傳,五步一行禮,引着她往後宮走。
遠遠的,只聽到馬蹄聲疾疾,她扭頭一看,只見禦天祁策馬過來了,見她在這裏,馬兒不停,卻伸手一撈,把她給撈上了馬,就放在身前擱着。
“皇上……”漁嫣大駭,這太大膽了!
“皇嫂來得早。”禦天祁淡淡地說着,手掌似無意一般,撫過她的纖腰。
“快放我下去。”漁嫣急得滿臉通紅,宮裏的人都朝他們看着呢。
“太後正在禦花園裏看早上開的梨花,用梨花瓣上的露水煮茶,去晚了可喝不上了。”禦天祁馬鞭一揮,馬兒跑得更快,到了禦花園邊上時,那馬兒居然高高地躍起來,直接從圍牆上躍過去,落在了衆人眼前。
一陣陣嬌呼之後,衆妃們都看向了坐在他身前的漁嫣。
“皇兒,這位美人是誰?”太後轉過臉來,滿面慈祥的笑意,滿月一般的臉頰,一雙褐色瞳孔靜幽幽地看向漁嫣。
“母後,這是玄泠國送給皇兒的寶馬,皇兒試試,路上遇到了皇嫂,怕她喝不上太後煮的梨花茶,就帶皇嫂一程。”禦天祁下了馬,笑吟吟地走向太後。
漁嫣趕緊從馬上滑下來,還沒站穩,只覺得裙子被誰踩了一下,人整個往前撲去。
“皇嫂小心。”禦天祁趕緊扶她,面紗被跌落,露出她紅疹遍布的臉。
“美人,哈……”幾位妃嫔忍不住輕笑,還有人厭惡地躲開。
“見過太後。”漁嫣勉強站穩,急急跪下行禮,一副惶恐膽怯的模樣,身子還微微發抖。
禦天祁在一邊看着,唇角一勾。
“原來是漁嫣,你這臉是怎麽了?”太後擰擰眉,放下手裏的青瓷茶壺。
☆、【11】天下第一美人
“回太後的話,漁嫣昨晚不知道吃了什麽,就起了這些。沖撞鳳駕,漁嫣罪該萬死。”她趕緊用面紗捂緊臉,又給太後磕頭。
“起來吧,皇兒,讓禦醫來給漁嫣瞧瞧,她也命苦,一個人孤苦伶仃,你平常也應當多照看些。”芙葉太後點點頭,慈眉善目的,眉梢一轉,笑了起來,“瞧瞧,誰來了。”
衆人扭頭,只見婧歌公主一身碧色長裙,活潑潑地跑過來了,烏溜溜的辮子甩到胸前,兩根碧玉簪攢在發間,水靈得像春天裏新發出來的一枝新荷。
“皇祖母。”她飛奔過來,偎進了芙葉太後的懷裏,瞅着衆人笑。
這是太後長公主的女兒,長公主去得早,婧歌公主在太後身邊長大,是宮裏最嬌的嬌人兒。
“婧歌公主。”
衆嫔妃紛紛起來向她打招呼。
婧歌轉過身,抿唇一笑,視線落到了漁嫣的臉上,好奇地問:“骁王妃怎麽戴着面紗?”
漁嫣輕輕揭開一角面紗,讓公主看,公主小聲驚呼了一聲,有些惋惜地說:“聽說骁王妃是天下第一才女,京中第一美人……”
“哈,京中第一美人?”有人撲哧笑出了聲。
大家扭頭,說話的是趙太宰之女,蓉欣貴妃,太後嫡親的侄女。漁嫣出閣前就聽聞過她的大名,鵝蛋臉,一雙媚瞳,看人時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身材豐|滿風流,出閣前有一次廟會被風吹掉了頭紗,引得京中第一大才子為她寫了一百八十八首情詩,最後還得了相|思病,大病半年才好,見無緣抱得美人歸,索性出家當和尚去了。
蓉欣貴妃這樣輝煌的戰績,你在她面前自稱美人,簡直是自挖仇恨。
“嘿嘿,貴妃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婧歌公主豎起白嫩的手指搖了搖,蓉欣貴妃朱唇間的笑意才濃了,搖擺腰肢過來,輕攬住禦天祁的腰,仰頭笑道:“怎麽辦,皇帝哥哥,臣妾越來越喜歡公主了,讓公主出閣家就在臣妾那裏住着吧,臣妾舍不得她離開呢。”
“誰說她要離開了,雲秦婚後就住在公主府。”太後淡淡地說了句,瞟了一眼漁嫣。
漁嫣趕緊低頭,又露出一副怯懦的樣子來,若是找她來示威,那還真是高看了她,她是喜歡雲秦,可也不會蠢到此時要和雲秦跑的地步。
“禦醫在歸籽閣侯着。”太監快步過來回話。
漁嫣給太後行了個禮,跟着太監出去。歸籽閣在禦花園前面,想來太後還是怕她染上了什麽瘟病吧。
漁嫣見過白城安大夫這人,漁禦史曾說過他人品甚佳,剛正不阿,像他這種人能在宮裏活到現在,真是奇跡。
白城安給她行了個禮,在她手腕上蒙了塊絲薄的錦帕,這才閉上眼睛,探指聽脈,半晌,眉緊緊擰起。
☆、【12】你有男人?
“娘娘可有頭暈?”白城安睜眼,看向漁嫣的臉。
“是。”漁嫣想了想,點頭,是有一點。
“娘娘這是出天花,還是趕緊回去。”白城安起身,匆匆收好了藥箱,拉長了臉,喝令小太監趕緊回去禀告太後。
“啊?”漁嫣瞪大眼睛,怎麽可能是出天花呢?可是白城安沒有必要撒謊……難道真不是蛇血有毒的緣故?
天花這詞,像毒蛇一樣咬痛了宮裏的人,很快歸籽閣就被圍了起來,太監們用布巾蒙着臉,用石灰和鹽水往地上潑灑,很快又有人進來,用布巾蒙上漁嫣的臉,把門緊鎖起來。
“喂……”漁嫣傻眼了,這是把她關這裏了?
有人從窗外送進了水和午膳,一整天再沒人來看過她一眼。漁嫣吃光了飯菜,氣悶地盯着空盤子發呆。
吱呀……門又開了。
幾名太監擡着一只大桶進來,裏面全是藥水味兒。
“王妃請沐浴。”
太監們給她行了禮,逃一般地出去。
漁嫣看着那桶黑乎乎的水,腦子裏驀地閃過了昨晚那激烈的戰況……不可否認,漁嫣後來很……興奮,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和女人的那種事,做到最後是那樣子的……她臉頰一紅,伸手探了探水溫。
“王妃請沐浴。”
外面的人想必是沒聽到動靜,又催促了她一聲。
漁嫣又生氣了,這一年下來生氣的次數還沒有這兩天多。她左右看了看,心一橫,脫|衣,飛快地把自己沉進水裏。
這藥味兒其實令人反胃,燙燙地泡着身子,很快就開始出汗了,一身紅通通的,她輕輕揉nīe着小腿,想着昨晚那人,也不知是誰,居然那樣的霸氣,絕非普通人……
“皇嫂在想什麽?”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猛地打了個冷戰,扭頭一看,只見禦天祁就站在身後,一雙深遂的墨瞳緊盯着他。
“皇上,我正在沐浴,你怎可進來?”漁嫣大怒,身子全都縮進水裏,只留腦袋在水上。
禦天祁低低一笑,緩步走近了她,彎下腰,伸手掬了把水,再攤開手,看着水從指縫裏漏下去。
“第一次見你,廟會正熱鬧,你的面紗被風揭掉,衆人都在看蓉欣,除了我,沒人發現你站在街角,正在咬一串糖葫蘆,我一直跟着你到了禦史府外,你還用小石子打了朕的頭……小青魚,你渾身是刺,別人不知道,我知道。”
“你……”
漁嫣想到十四歲那年,她湊熱鬧去看廟會,用小石子打了一個戴着鬥笠的登徒子。
“這是怎麽弄的?”
他的手掌撫到了她渾圓光滑的肩,突然把她從水裏拎了起來,陰鸷的視線落在她的脖子和胸前,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芍藥花團上,點點吻痕明顯。
“你有男人?”
他目光更冷,猛地掐住了她胳膊,把她從浴桶裏給拖了出來。
☆、【13】給朕好好守着身子
“你放手,皇上你太放肆了……”
漁嫣只穿着亵褲和白色肚兜,絲綢緊貼在身上,掙不開他如鐵鉗一般的手指,反倒讓被水泡得瑰麗的膚色,愈加明媚。
禦天祁的雙瞳越來越幽暗,低眼看着她胸前的美景,慢慢俯下身子,唇貼在她的耳畔,小聲問:“告訴朕,身子是不是被人破了?”
漁嫣一身熱血全往腳底湧去,輕輕發抖,長睫低垂着,想着脫身之計。
“讓朕親自試?”他眼底怒色一沉,手指就往她腿間滑。
漁嫣心急,揮手就往他臉上打去,啪地一掌,不偏不倚伺侯在禦天祁的臉上,清脆響亮。
“皇上你太過分了。”她匆匆撿起衣服包住自己,又順手從桌上抄起一只瓷盤,逃到了屋角,高舉着盤子,警惕地盯着他。
“王妃在和奴才說話嗎?”太監在外面狐疑地問她。
禦天祁冷冷地一笑,盯着她說:“朕勸你好好守着你的身子,否則朕讓你後悔莫及,下個月初五,朕會正式冊封你為妃。”
“你……我是你嫂子……”漁嫣急了,把她關進這宮裏來面對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她不如去坐大牢。
“漁嫣你又忘了,朕是皇帝,朕想要誰,誰就得乖乖地趴到朕的腳邊,你也不能例外。”禦天祁冷冷地幾句,大搖大擺地打開門,在太監們愕然惶恐的視線裏離開歸籽閣。
漁嫣跌坐在地上,一身冷汗,沒了清白,她連最起碼的宮檢都過不了,眼前一個偌大的“死”字慢慢凝聚。
禦花園裏。
太後正在品茶,嫔妃們都已散去,只有婧歌公主正坐在湖邊釣魚。一名太監匆匆過來,從在太後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太後柳眉一擰,輕聲問:“皇上真這樣說?”
“是,皇上說了,下個月初五,還說他想要誰,誰就得趴下來,漁嫣也不能例外。”
“胡鬧。”太後輕斥一聲,芙蓉臉上薄覆霜,“她既然是天花,就趕緊送她出宮去。”
“是。”太監行了個禮,快步離開。
花叢裏人影晃了晃,一名約摸四十多歲的蟒袍男子慢步過來。太後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問:“趙太宰,你都聽到了?你當了他這麽多年的太師,有沒有想到過今天?”
“皇帝心懷天下,雄心壯志,也不足為奇,那東西,只怕真的在漁嫣手裏。”趙太宰坐下來,眼角牽出的皺紋,讓他看上去精明又沉穩。
“雄心壯志?哼,他是想護着漁嫣!”太後冷冷一笑,把茶碗放下,“他不聽我這母親的話,總有苦頭吃。”
“男人都是這樣,到了年紀,就不願意聽母親的話了。”趙太宰笑了笑,轉頭看她。
“和你一樣?總之,早點把東西從那丫頭手裏找來。”太後掀掀眼皮子,扶着宮婢的手站起來,溫柔地叫着婧歌,“歌兒,回去了,都起風了,小心吹涼。”
“皇祖母,我不想回去,我去看雲秦哥哥。”婧哥轉過頭來,眯眼一笑。
☆、【14】小表妹,別偷情
“別鬧太晚,早些回來,你們好好伺侯公主。”太後眼神沉了沉,輕聲吩咐。
衆人趕緊跪下,太後上了鳳辇,一行人踏着斜陽,浩浩蕩蕩地去了。
婧歌這才丢了魚竿,帶上自己的一衆奴才,往宮外跑去。
漁嫣這時已出了宮,小轎擡着她飛快地往骁王別院裏跑,路過骁王府時,漁嫣探出頭看了一眼。
門前一對骁勇黑玉獅正瞪圓眼睛,威風凜凜地看着路人。斜陽落在玉獅的眼睛裏,像兩團即将落下的血淚。
禦璃骁17歲時就名揚沙場,幾乎沒有敗績,除了要他那一命的夜襲之戰。他之前也有妻妾,嬌妾美姬十多人,都是皇帝賞賜,他人獻上。如今都散了,骁王府死氣沉沉,如座巨大的墳墓,立在鬧市之外。
漁嫣放下轎簾,手捂在了胸口。若骁王未死,她是不是也過着和豔妾相鬥的日子,就像今日那衆嫔妃對她冷眼相看的情形一樣?
小轎到了別院,她剛下轎,雲秦就從一側的大樹下閃出,大步走向她,一把扯下了她臉上的面紗,盯着她的臉看着。
“你的臉怎麽成了這樣?”
“快放手,讓人看到怎麽辦?”
漁嫣趕緊掙紮,可雲秦卻猛地抱住了她,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一聲又一聲的撼動她的心。
“小青魚,我帶你走,跟我走!”
雲秦抓緊她的手指,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巷子深處奔去。
這就像……當年的少年,拖着當年的少女,一起在細雨裏奔跑一樣!
漁嫣被他拖着,心裏複雜莫名。走,說來容易,真走起來,又難于上青天,雲秦府中可是滿門忠烈……
風拂來,巷子裏的梨花樹,滿樹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二人的肩上。斜陽越來越沉,滿眼暮色。
漁嫣猛地停下腳步,人往前弓着,拖着他的手,小聲哀求道:“雲秦,冷靜點,你是太後親選的驸馬!”
“去他的驸馬,去他的王妃!你就這麽怕死嗎?以前的漁嫣到底去哪裏了?”
雲秦轉過頭來,雙目血紅,一身酒味兒瘋狂地往漁嫣的鼻中湧來,他撐起雙臂,把漁嫣鎖到牆邊,俯身就要吻。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老夫人呢?你的九族都會為我們陪葬……漁嫣想大吼大叫,可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平靜地看着雲秦,像一株在晚風裏含苞的芍藥花,遲遲不開放。
一道身影飛快掠來,猛地劈到雲秦的後頸上。
漁嫣定晴一看,這是雲家的死士,雲秦的護衛,林展蘭。
“進京前老夫人有過指示,若少将軍頑固,令在下一定要阻止他,對不住了。”林展蘭背起雲秦,看了一眼漁嫣,冷漠地說完,拔腿就走。
以前林展蘭對她可不是這樣的!想必在雲家人眼裏,她漁嫣就是個爛人……
她呆着,突然有一只鞋打到了身上,這是她昨天穿的!她飛快擡眼,四周無人,鞋子裏卻有一塊錦帕,上面一行字……小表妹,你在偷|情?
☆、【15】狂|野加妖孽
漁嫣看着青石磚牆,聞到了潮濕的青笞的味道,這就是昨晚那條巷子——漁嫣的血猛地凍住,腳都挪不開了,可又有一種沖|動,要去那個院子裏看看,到底住着誰!
她憑着記憶,往前走了十步,看到了昨晚那扇門,門上木漆斑駁,兩只陳舊的燈籠懸于其上,被晚風輕輕推着。她猶豫了一下,猛地擡手,推開了門。
院子裏有幾株美人蕉,翠色的葉片在晚霞裏輕輕搖擺,她轉頭看向屋子半敞的門,陡然有種寒意從心頭掠起,她決定離開,不去冒險。
剛剛轉身,一把醇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沉中不泛嘲諷。
“瞧瞧,小表妹是得了滋味,所以等不到十五那天,迫不及待要來見我了?”
漁嫣僵硬地轉過頭,只見一頭偌大的雪色獅子從門裏緩緩走出……
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獅子,還是白色的雄獅,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居然是碧色的,像兩塊令人眩目的翠玉。
雄獅邁着悠哉游哉的步子到了離她五步遠的距離處停下,慢吞吞地趴了下去,繼續盯着她看着。她小心地往外走了一步,獅子的利爪立刻揚了起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似是想警告她。
“十月還今日未進食,小表妹千萬不要惹它!”男子的聲音又從屋裏傳了出來。
她身子繃得緊緊的,恨不能給自己一拳,漁嫣哪,你為什麽要跑進來送死?
“看來小表妹的相|好挺多的,進來吧。”那人說。
漁嫣只得慢慢地往房間裏挪,從獅子身邊走過時,它扭頭看了她一眼,繼爾趴下去睡了。
她邁過門檻,只見一張粗木大椅上,斜斜歪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黑色的綢褲一直垂到腳裸處,腳是光着的,精壯的上半身也未|着寸縷,臉上覆着黑鐵面具……整個人給她的感覺就是狂|野!不,還有妖孽,這是兩對非常矛盾的詞,卻在這男人身上完美的融合。
“昨天林子裏的人是你?你是玄漠國人?”她猶豫一下,問。
“嗯?”他慢悠悠拿起了身邊桌上的粗瓷茶碗,濃腥得令人反胃的藥味兒湧進空氣裏。
漁嫣厭惡地掩住了鼻子。
“不喜歡聞?”他低低一笑,把藥一飲而盡,然後慢慢起身,走近了她。
漁嫣想躲開,他的手卻更快,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點冰涼擦過她的臉之後,他覆砺繭的長指掐住她的臉,迫她揚起了頭,随即滾燙的唇貼下來,舌尖頂着他喝的那令她想吐的藥,推進她有喉中。
漁嫣覺得自己會被毒死了……怎麽會有這麽難喝的藥?他的舌尖在她的嘴裏肆意掠行着,末了,低笑着,在她耳畔小聲問:
“小表妹,味道怎麽樣?”
☆、【16】不必穿衣裳
“不好!”漁嫣掩着嘴,克制着吐的沖動,秀眉緊蹙,滿臉忿然。
“呵……膽子挺大。”男子低笑,看着她的滿臉紅疹,瞳眸幽深不見底。
漁嫣盯了他一會兒,突然就伸手揭他的面具,男子居然不躲,任她的手捏到了冰涼的鐵面,才淡淡地說:“想清楚,看過我的臉了你要怎麽辦。”
漁嫣的手指掐緊,背繃直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最壞的結局是殺人滅口,可她偏不想死。她緩緩收回了手指,又縮回自己的殼裏,輕聲說:“你是什麽人?我總要知道……我遇上了什麽人……”
他瞳眸裏的笑意愈濃,那點點亮光,似是猛獸看到了小兔,意欲扣在爪下,慢慢地玩|弄。他俯下身,唇貼在她的耳畔,低低地說:
“讓你痛快的人……”
這聲音呵,像根燒紅的繡花針,狠狠紮進了她的耳膜,剎那間就讓漁嫣的臉紅透了,她匆匆轉身,大步往外跑。
“漁嫣,何不問問你自己,你是什麽人?”
他叫她漁嫣……他明明知道她就是骁王妃!漁嫣轉頭看他,他卻已經走到了窗邊的書案前,提筆落下,那垂至了腰下的黑發被風拂動着,一身霸氣淩厲壓來。
漁嫣還想走,白獅已經攔了過來,讓她不敢邁出門檻。
“你想幹什麽?”她扭過頭,緊張地問。
“給你治天花。”他淡淡地說。
“你怎麽知道?你到底是誰?”漁嫣的心猛地揪緊,她有天花之事極為隐秘,白城安只向太後秘報,禦天祁也不許歸梓閣裏的人透露半點消息,而這個人居然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會知道。”他擡眸看來,瞳色變冷。
“我要回去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趕緊放我走,否則宮裏的人會找過來,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我想去哪裏都可以,只是你會怎麽樣?”他還是淡淡地一笑,埋頭寫寫畫畫。
漁嫣惱極,大步過去,想看看他到底寫些什麽,這一看,不由得臉色陡然發白,這個男人,居然在畫女人……畫她!全是背影,花前、月下、橋邊,簾後……有的微微側臉,衣衫褪到腰下,有的甚至滑到腿下……這種東西若流傳出去……
“你太放肆了。”漁嫣抓了墨就往上面潑。
“畫得不好嗎?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漁嫣就是生得漂亮,所以男人才愛。”他也不在乎,把沾了墨的一疊丢開,一揮手,擺在旁邊的一堆畫軸盡悉跌在地上,散開來,全是漁嫣……
漁嫣擋了這個,擋不了那個,又急又羞,雙手把所有的畫卷都攏來,恨恨地瞪他,“你、你要畫也得畫個穿衣裳的!”
“為何要穿衣裳,到了我這裏,本就不用穿衣裳。人本赤|條|條來,何苦用那僞裝。”他幽瞳斜斜掃來,淡淡一笑。
“可笑,那你何必穿着褲tou,戴着鐵面?幹脆全不要。”漁嫣抱着畫軸起身,不客氣地嘲諷。
☆、【17】你可願冒險?
“哦,那我們就全都不要了吧。”他放下筆,一手拉住了褲tou腰帶,輕輕一扯……
“啊……你不要臉!”漁嫣趕緊轉身捂眼睛,手裏的畫軸落了一地。
低笑聲在身後響個不停,她哆嗦了半天也不敢放下雙手,最後心一橫,拔腿就往外沖。獅子沒吃她,只低低嗚咽幾聲,像是在吞口水。
她跌跌撞撞跑出小院,回頭看時,那獅子已經踱進了屋子裏,笑聲歇了,院子靜了,只那幾株美人蕉在暮色裏輕舒葉片。
就像夢一樣,而她,再沒膽量踏進小院。
埋頭往王府別院趕去,念恩又在後門處焦急地等着她,一見她就撲過來,匆匆說:“娘娘去哪裏了,我和念安找了一大圈,也沒找着您,宮裏下了禁足令,您要再不回來,可要出大事了。”
“進屋再說。”漁嫣眼角微揚,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後|門開得巧妙,外面有大樹遮掩。
“許家娘子的案子敗了。”念恩跟在她身後,小聲說。
漁嫣輕吸一口氣,奸商金富身後有朝中人撐腰,許家娘子無財無勢,又沒拿到真憑實據,想打贏官司,那是難于上青天!
“許家娘子在衙門外哭暈了,又挨了二十大板……”
“混帳,憑什麽打人?”漁嫣大怒。
“說她誣告好人。”念恩同情地輕嘆。
漁嫣恨得牙關直癢,父親在生時,常為這些老百姓們出頭說話,主持公道,因而得罪了許多人,遭人陷害,她是漁禦史的女兒,血管裏流的就是漁家人剛正的熱血!這案子是她接的,她就不能善罷甘休!
她撫着額,在院子裏停住腳步,想了片刻,小聲說:“你去把許家娘子請來。”
“什麽?”念恩一怔。
“我被禁足,暫時都不能出去,以免惹禍上身。但許家娘子的案子若不趁熱打鐵,再無翻身機會。”漁嫣大步往房間走,快速說:“你讓她換上廚娘衣衫,就在我王府住下,她是小百姓,沒人會理會她在不在家,對外只稱她回鄉下娘家養傷,快去。”
念恩立刻就從後門出去,漁嫣進了房間,念安已經準備好了水,讓她梳洗,又端來了茶,讓她定神,這丫頭一直很伶俐,早上又挨了罵,所以這會兒比往常更殷勤,盡心盡力地服侍。
念恩去了不多會兒就來了,許家娘子挨了打,走路不利索,只知道是來見于大狀師,沒想到面前坐的是女子。
“你是……”她猶豫地看着漁嫣。
“我是漁嫣,化名于安,家父,漁朝思。你的案子本是我接的,因為要進宮面聖,所以未能親自上堂。”漁嫣平靜地看着她。
“骁王妃。”許娘子是見過些世面的,一聽完,立刻就跪下了。
“你我都是女子,所以不必多言,我的身份你知曉就行。我知道金富身後的人是誰,但是我拿不着證據,如今只有一個法子,你可願意與我一起冒險,為你夫君讨回公道?”
☆、【18】東西長啥樣
“王妃女中豪傑,民婦許娟,願粉身碎骨!”許娘子立刻磕頭,眼噙熱淚。二十大板真的板板到肉,她早就死了,也是衙役心軟看不下去,又和于大狀有交情,所以只打了幾板,其餘的都是做做樣子。便是這幾板,也讓這嬌小的娘子吃足了苦頭,痛得嘴唇發白。
“你起來。”漁嫣過去,扶起了她,沉吟了一會兒,小聲說:“我知道你和許秀才青梅竹馬,他滿腹經倫,只可惜他一屆貧寒,又不懂得奉迎,所以一直未能施展抱負。你的才華也不輸于他,你寫的詩,我也讀過。這世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和我都是這世間的另類,所以你的心,我懂。”
許娘子的眼淚頓時化成傾盆雨,又要俯身下跪。
“不必跪我,我父親在生時一直告訴我,天下,衆生平等……”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有漁嫣敢說!許娘子緊拉着被坊間貶得一錢不值的骁王妃,說不出半字來。
“金富制假藥,又養了許多名伶,供貴人們玩樂,所以一直扳不倒他,我要你把這些寫出來,我來配畫。把這些給書商,刻印成冊,再放出口風,這都是金富幹的事,讓天下人知曉,讓他自己先慌了,怕了……”
“可是他們敢印嗎?”許娘子猶豫不決。
“呵,我們寫的畫的,是春|宮趣事……你我既是另類,又何必拘束禮法?我化名于安,你化名午言,就看你敢不敢。”
許娘子臉頓時漲紅,嗫嚅着,看着漁嫣亮閃閃的眼睛,還有滿臉的紅疹,好半天,才重重點頭,“午言今後全聽于大狀的。”
“好。”漁嫣點頭笑,讓念恩念安拿出筆墨,就在桌上鋪好,二人連夜開始。
許娘子文才出衆,才子佳人、妖魔狐怪,在筆下娟秀成形。
漁嫣會畫,腦中全是那鐵面男筆下的女子,衣衫滑下香肩,和男子在月下塘邊糾纏……
故事熱烈動人,畫風婉約纏綿。念恩念安都未經人事,看得面紅耳赤,又抵不過好奇,一個勁兒地看。
“男人、是這樣的嗎?”念安膽大,指着漁嫣筆下的男子好奇地問:“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樣的?”
“去,沒臉沒皮。”念恩立刻啐她。
“你還不是想知道,許娘子,你看過的吧,是什麽樣?”念安又去問許娘子。
“呸!小丫頭片子。”許娘子臉也紅了。
“就這樣。”漁嫣拿着筆,在紙上刷地畫了粗粗一直線。
“黑黑的?這麽大呀!”念安托着腮,看着那墨跡笑。
“得了,等這回賺了銀子,叫個小倌兒來讓你見識,知道你熬不住了。”
漁嫣自己也繃不住了,雙手掩面,輕笑了起來。
許娘子一臉尴尬,這驚世駭俗的女子呵,太令她意外了!灑脫,不做作,潇灑又坦誠。
“娘娘才熬不住呢。”念安終于臉紅了,在漁嫣的胳膊上打了一下,跑開了,“我去煮宵夜,不理你們了。”
念恩看了一眼漁嫣,她脖子上的吻痕還未完全消褪,也不知道是誰?皇帝?雲将軍?
☆、【19】小青魚的快樂
漁嫣被禁足,臉上的紅疹九天還未消褪,不過這也讓禦天祁封妃的事一拖再拖,太後讓太監在這裏盯着她治病,她每天三頓都得當着太監的面服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寫寫畫畫,在外人看來,實在是很安份。
二人定下了七個故事,二十八幅畫兒,念恩拿去給書商,書商一眼就瞧中了,付了五十兩銀子的定金,約好,若賣得好,再付一百兩。
一兩白銀可換兩百斤大米,莫說許娘子,漁嫣也未曾一次得過這麽多錢。念恩打了些酒,許娘子親手下廚,做了一桌好飯菜,四人在院中賞月慶祝。
漁嫣心中感嘆,多喝了兩杯,心裏燒得很,獨自去後院的秋千上坐着想心事。
父親的案子,一直未能找到突破,陷害父親的人,也不知到底是誰……皇帝嗎?有什麽必要?他一生剛正不阿,結果身首異處,連祖墳都進不了,還背上貪官的罵名……漁嫣有這麽會兒動搖,要不要進宮去,直接誘|惑了禦天祁,為父親雪冤?
“嗖……”
突然,一簇煙火沖上了天空,漸漸的,煙火更多了,一朵一朵,在天空上炸開。
“明兒就是十五了呢,今兒起又有燈會,聽說為慶祝婧歌公主出閣,會接連慶祝三天。”
念安拿着披風過來,叽叽喳喳地說着,站在她身後一起看月亮。念恩趕緊跑來,在念安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念安發覺失語,趕緊捂緊嘴,小心地看着漁嫣。
出閣?嫁給雲秦嗎?到十五了嗎?漁嫣笑起來,那男人可是威脅過她呢!不過,她不去又如何?她輕笑幾聲,拉緊披風,輕聲說:“走吧,出去逛逛。”
“看燈會喽。”念安又樂了。
“娘娘還在禁足呢。”念恩趕緊勸她。
“你覺得皇帝真的逮住了我會如何?公主大婚,會大赦天下,你這也不懂?”她淡淡地說,大步往後門走去。
“民婦也去。”許娘子快步跟上。
念恩念安見狀,只得跟上。
街市上很熱鬧,沾了婧歌公主的喜氣,四處都懸着大紅燈籠,連婧歌公主平常愛吃的姜糖糕都漲了價,賣得火|爆。街邊的走馬燈上系着各式燈謎,難為這些文人,為了每年的燈會,得想出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