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折子十八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游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年。
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倩魂銷盡夕陽前。
《浣溪沙》
18
春花到底開了幾回,若放在以前,唐心定是記得住的。可自從有了娃,真是一孕傻三年,莫說春衣冬着,連着自家相公生辰都忘得七裏外的娘家去。
如今娃兒四五歲,自家郎君領着唐心帶着娃,去了一趟浮山。
途中碰上梅繪樓樓主邵丹,還順道看了一曲河東獅吼的好戲。
邵丹那女人前幾年就風光大嫁,男家不近浮山這頭,她偏要把花轎擡到浮山屏鎖門轉了七八個圈,迎親的儀仗吹鑼打鼓吵得屏鎖門不得安寧。
最後她掀開轎簾子,撩起紅頭蓋,朝着屏鎖門的大門呸一聲,對着沒見着的人一陣唾棄,才喚着儀仗下山去男家;沿途卻哭得稀裏嘩啦的,連鑼鼓唢吶都掩蓋不住。有人戲說當日拜堂,邵丹的紅頭蓋都是濕的。
如今兩三年過去了,邵丹成了河東獅,偏偏家中男人就稀罕她這副模樣,即便家母嫌棄邵丹肚子不争氣,都不肯再納妾。
唐心夫家姓顧,也算小有名氣,可顧少爺還是請了拜帖才進得了屏鎖門山門。
唐心随在夫家身邊,竭力想想大哥的模樣,就是隐隐約約有個高高大大的影子,就沒想起其他了。
待遠遠瞧見一個高高壯壯的男子朝他們走來,他臉上爽朗的笑容以及眼中暖意,讓唐心心頭一酸,眼中冒起煙霧。
多年不相見,相見如多年。
這還是當年偷偷爬上高高的木棉樹,遞給她一枝丹紅木棉花的大哥。
唐心拉着唐歷唠唠叨叨說了許多話,不外乎這幾年斷了音訊,這陣子才曉得送來家書一封,真讓家中老父母挂心;說着說着就埋怨他這幾年都在浮山,離這家也不遠,怎麽就不省得回家中瞧瞧。
唐歷愧疚:“這幾年都在養傷,信箋也有所管制;待我傷好了,親自給兩老告罪。”
唐心止住嘴,低頭對上懷中兒子看過來的大眼睛,擡手就給他捋捋發端,說:“也好。我現下是外嫁的女兒,若這回不是顧郞有心幫我,這一趟還真走不成了。你說在養傷,可是當年的舊傷?前幾年的事兒我也稍有聽聞……”又想着她自個一婦道人家,打聽這個總歸不好,只得含含糊糊問:“傷好了?事兒呢?”
唐歷笑:“都快了。”
唐心走的時候,碰見俞家的三兒子。顧少爺和俞家也算有交情,兩人寒暄一番才拜別。
俞智輕車熟路地朝守門的弟子招呼,對方一瞧見他來,就取笑:“俞三哥又來了?這才走了多久!你這當兄長的,操的可是當老父母的心咯!”說着趕緊給他開門去。
俞智讓他們戲弄得習慣了,厚着臉皮沖他們一笑,腳步匆匆往裏走。
這些年俞智來的頻繁,見俞聰在浮山的看管下越發懂事,頗有點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錯覺。倒是俞母擔心幺兒在山上吃苦,整日鬧着俞智把他接回家中。俞智被吵得煩心了,就腳下生風往浮山走,起先是借住一兩日,後來臉皮厚了,暫住個把月也是常有的。
每每在家中有了新玩意或是好東西,便捎一份給幺弟,還順道弄一份用以答謝将仙。可惜将仙走南闖北,啥玩意沒見識過,除了俞智那把蕭,其餘都看不上眼。
俞智在浮山逛了一圈,沒瞧見俞聰,倒是看到郝隴跟在将仙身邊,一旁還備着馬車一輛。看架勢,是要出遠門了。
郝隴眼角一掃到俞智,老臉都耷拉下來,連俞智過來行禮都沒給個正眼。
俞智知道郝隴嫌棄他來得頻繁,如今他死皮賴臉的,權當沒看見。俞智問了将仙是否要遠行,将仙說:“先回趟家中。那些老東西在山上時就天天嚷着之前應承的事兒,如今都下山去了,還弄啥飛鴿傳書日日來催。煩!”
俞智自告奮勇:“不知前輩能否捎帶晚輩一程,路途上也能給前輩消消悶。”
郝隴還未來得及唬住這話,将仙已經想起俞智的蕭,便點頭答允了。
于是俞智剛進浮山山門,立馬駕着馬車,與将仙一同離開。
剛聽聞俞智到了屏鎖門的俞聰趕過來,只能望着馬車徜徉而去了。
當将仙回到承啓島,賀錦正忙着給桃花林子扡插。當年一時手快砍得利索,這幾年種得勞心勞力,也算是報應不爽了。
待賀錦洗去一身臭汗,樊師姐才大發慈悲地告訴他,師傅回來了。
賀錦正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聞言一怔。他手攥着濕巾,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把濕巾扔給樊師姐,快步流星地往将仙的屋子走去,可到了大開的門前就踟蹰起來,不敢雷池一步。
“進來罷。”
賀錦立馬扒拉一下亂糟糟的濕發,小心翼翼地走進門去。
将仙正懶散坐于羅漢床的一邊煮茶,頭也不擡就朝賀錦招手。
賀錦讓他一頭白絲發晃了眼散了神,那還曉得移步半分。
将仙擡擡眼皮睨一眼,又朝他招招手,這回便像是招魂一般,把賀錦招過來了。
将仙問:“關林月來過了?”
賀錦看着那頭白絲發,愣愣答:“上月剛走。”
将仙又問:“那蟲子還算安分?”
何止安分,依關婆子的話,就是穩穩當當生根了,就等着過幾年孕育一條子蠱出來而已。
賀錦一時間思緒千萬縷,沒能撈起一絲半點,嘴就澀澀問:“師傅為何……”
将仙喝了口茶,打斷他:“這些年管教下來,那幾人能在我手上扛了一百七十五招,悟性倒還可以。假以時日,或許是個人物。”
賀錦靜靜聽着,一聲沒吭。
“可惜吾徒受筋骨所限之苦。”将仙又倒了茶,氤氲的熱氣自茶盞中冒起,“你年幼損了根本,又将子蠱易主多時,即便子蠱再種回去,到底效用不大。習武之人多長壽——難得長相守,師傅總不能讓你早早把生老病死走一趟。
“為師終有一日要走的,得讓人守着你,這才不讓我徒兒落得孤孤單單的。”
賀錦以臂擋臉,哽咽着哭得淚流滿面。
“阿錦吶、”将仙嘆息:“如今師傅可沒更好的寶貝給你了。”
将仙在承啓島住了小半月就走了,臨走前吩咐了樊師姐給賀錦備好出行的物件。樊師姐這人利索得很,次日一大早就把賀錦拉上船去。
賀錦迷迷糊糊上了船,抱着樊師姐扔過來的包袱,一頭霧水;等船開遠了,他才記起來。
這個秋末,剛好桃花已開了五個輪回。
賀錦不知為何有些忐忑。可上了岸,他發現那點忐忑不過是焦躁而已。
于是一路披星戴月,途中還差點跑死了快馬一匹。就這麽趕了十來天的路,趁着天色開始亮,他加快腳程路過一片小林子,看見有江水顫顫,順流直下便是浮山山腳的村鎮。這比兩條腿趕路快多了,他尋思要坐船,渡頭沒找到,倒有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漁夫朝他吹了一記響哨子。
賀錦一回頭,只見那漁夫蹲坐在船尾,一杆竹蒿子在手,穩穩插在岸邊土裏,就這麽将烏篷船穩在江邊。
漁夫嘴裏叼着一根野草杆兒,擡頭就朝賀錦問:“兄弟趕路啊?”
賀錦看着他,沒答話。
漁夫又說:“可是去浮山啊?沒七八天腳程可到不了。我瞧你模樣不錯,有眼緣,待我與裏頭兄弟們說說,捎你一程呗!”
賀錦随着他的示意,往蓬裏瞄了瞄,裏頭黑黝黝的,似乎有其他人安坐裏頭。
漁夫為難道:“我兄弟們說了、捎你一程可以,但這功夫賣的是力氣,總得有點回報罷。”
賀錦靠近幾步問:“你們要什麽。”
漁夫吐掉那根野草杆兒,痞笑:“瞧你走的急、定是心有所屬;身體發膚又是受之父母,便是身外之物得之容易。兄弟我啊、瞧上你身上那身衣裳,由上至下,從裏到外,都稀罕。”賀錦一身粗布衣衫,也虧他當寶貝般說得起興。
賀錦沒多想,麻利地解了腰帶扒了上衣脫下褲子,赤條條地把衣裳卷成一團甩到船上。
他問:“你們還要啥。”
漁夫賊笑:“既然你衣裳都上了賊船,怕你下不去了。來來來!上船!哥哥今日高興,定當給你賣力!”
賀錦這才上了船,唐歷自裏頭出來,脫了外衣給他披上,半是無奈半是好笑:“你又不是不知道祝一東性子,還與他胡來!”
賀錦瞧瞧他,又看看坐在裏頭的程子瀾。程子瀾将他拉進去蓬內,賀錦問他傷好點沒,程子瀾說都好了,說罷輕輕在他耳邊嗅了一下,鼻息慢慢燙熱了賀錦的臉側。
唐歷彎身進來,朝賀錦指了指蓬的另一端,賀錦便鑽出蓬去。
俞聰卷起褲腿坐在船頭,光着腳丫子在江水裏揉搓。他自然知道賀錦上船來了,偏就是用後背堵住他。賀錦喊了他幾聲他都不理會,其實肚子裏小算盤算得啪啪響。
讓你偏心、小爺我可沒這麽容易上勾了。這回不讓你賀錦這樣那樣哄着我,小爺我還不幹了!
俞聰一想起承啓島上被賀錦燒得精光的那片茂密的蘆葦,腦子裏已經早把賀錦這般那般地欺淩起來!
賀錦站在他身後一會,踹腳就把他踢翻進江中。
俞聰被猛地投奔江中,喝了大大一口江水!他趕緊浮起來,瞧見賀錦就簡單在身上搭着外衣站在船上,朝他勾唇一笑,也縱身跳下江裏!□□娘的話還沒出嘴,就讓賀錦拉過來堵上;兩人在江水中起伏,肢體勾纏,想要至死方休。
待氣息不穩,賀錦才把頭靠在俞聰肩上,看向烏篷船。
天已經破曉,東出的太陽透過枝桠射到江面,斑駁的光影也投射到船上人的身上。祝一東朝他再吹了一記哨子,拿着蒿子撩起無數水花。倒是唐歷喚他兩趕緊上船來,甭着涼了。那頭程子瀾已經翻出一套衣物遞給唐歷了。
賀錦抱住懷裏溫熱的軀體,頓覺這幾日趕路的疲憊都湧上來了。
他閉上眼。
秋末江水寒涼,到底抵不上觸手可得的溫暖。
真好。
番外短到陽痿的非正式小番外關于老東西們漫天開價的要求
首先,也是有規規矩矩的,比如郝隴,他讓将仙老老實實從屏鎖門的大門出入,甭要每次都做賊似得翻山而上。
關婆子只是要将仙甭再為難何家——何家就只有何芳宗一個獨女,經不起折騰和驚吓。如非要聽曲子,自個學去!
老妖婆想了許久,最後只叫将仙到她那兒住上個一年半載。
籠籠統統就這些,其實也沒多要緊,難得瞧将仙低頭,已經算是稀罕極了。
偏有一個甄瞎子不要命,最後輪到他才笑了大半天,咬牙切齒地說了:“還記得四十六年前的賭麽?”
将仙打賭何其多,其他人都想不起來了,倒是當年在場的郝隴想了一下,立馬黑了臉。
果然聽甄瞎子如此娓娓道來:
把你将仙年少時愛穿的紅衣穿好,正正經經給我耍一套功法;待功法耍完,你身上得脫幹幹淨淨,而且衣裳要毫無破損。
說白了,就是青樓姑娘的把戲。
為此,甄瞎子還特意裁了上好的紅衣一套、讓人送到當時回到承啓島的将仙手中。
如有人問,将仙後來真這麽耍了嗎?
耍了。
只是、現場被捆起來蒙住眼的甄瞎子內心是崩潰的。
不小心誤闖、看了後頭那一小段的俞智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