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番外
番外折子一
俞聰十二歲那年碰見賀錦。
當時賀錦與程子瀾出外散心,偶遇俞家一行人。領頭的是俞家大舅子丁峰,丁家與程家算是舊識,生意上亦有往來,是以丁峰對程子瀾的印象甚好。
兩人寒暄一番,丁峰見一旁的公子哥兒雖沒程子瀾俊俏出色,卻也是個進退得度的年輕人,便把同行的小輩提拎出來認識認識。熟料賀錦一報家門,對面一行人臉色都變了。
俞智站在較後頭,二十多歲的性子火氣滿滿,臉上挂着的神情可謂難看。而大舅子丁峰也是個暴性子,竟頓時黑了臉,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連賀錦的招呼禮數都一手推沒了。
程子瀾雖年紀輕輕,卻見不得賀錦受委屈,冷下臉拉住賀錦走了。
丁峰被駁了面子,但程子瀾畢竟不是自家後輩,多說無益,暗含愠色拂袖而去。跟在俞智身邊的俞聰懵懵懂懂的,也沒對離去的二人有多大印象。
後來一番糾葛紛擾,塵世翻滾,最後也沒記起這麽一段舊事來。
小小事情,擱置也罷。
再說将仙将徒弟的姘夫折騰得腦袋空空後一一打發,賀錦又是如何走上尋姘頭之路。
賀錦離了承啓島,幾經掙紮,決定先去峥越山莊。途中剛好路過俞家一處大莊子,才碰上的俞聰。
俞家雖是武林世家,但兩任俞當家都沒把練武當回事兒,滿腦子裝着一個錢字,紛紛經商。俞家表面看着稍顯富貴,實則說富甲一方也不為過。而俞老爺也是命好,與俞夫人鹣鲽情深,一共生了四個兒子。俞聰是老來得子,更受父母兄長寵溺,嚣張跋扈地長到束發之年,真真是差些就長歪了。
後來與賀錦胡鬧了好幾年,終于性子也穩重下來了,偏逢此時将仙回島,将這四人逮了個正着。
俞聰被送回俞家,俞夫人瞧着兒子半腫的臉兒,一時間心疼得死去活來!唯一只得慶幸的,便是俞聰一覺醒來後忘了賀錦為何人。
俞夫人當日就跑到廟裏還願,直嚷着菩薩開眼了、她兒終于跨了這道坎!
俞聰反倒沒啥感覺,照樣吃吃喝喝,沒事混着以前的狐朋狗友吃喝玩樂,一副纨绔子弟的姿态。才過三四天,風言風語就接踵而來了。
人的嘴巴都長在前頭,哪裏攔得住,反之心肝是紅是黑偏收在肚皮裏,哪知道用心是好是孬。反正俞聰在外頭聽說自己和一個男人分桃短袖鬧得沸沸揚揚的,酒氣當場沖上腦子,直接掀了酒桌子,與人打了一架;邊驚訝自己武功有所長進又覺得腦子空着的那頭虛得很,越想越氣,就越打越狠!最後打得對方跪地求饒,直嚷着“饒命饒命!我真沒瞎扯!不信你回家中問問!”
俞聰又醉又怒,當真回府質問俞夫人。俞夫人一下子被問得支支吾吾,他恍然大駭,頓時酒醒了大半,愣在當場,活像蒙了眼的驢子,都找不着邊兒了!
俞夫人這下才頓悟,大喊:“哪來那麽多碎嘴!青天白日的平白捏造這麽個人來!我兒莫要偏聽偏信!盡是瞎話罷了!”
俞聰已經聽不進耳了,呆呆愣愣地回房歇息。結果獨自一床滾了大半晚上,都沒想出半點頭緒。還是俞夫人當機立斷,次日一早借着由頭就将俞聰送到別莊去,免得又在此處招惹是是非非。
可恨是酒肉朋友滿地皆是,逃過了初一,走不了十五。
俞聰在別莊才住了小半月便又認識幾個狐群狗黨,那些人也聽聞俞家幺子的風流韻事,但勝在俞聰富貴,這麽個冤大頭可是少有啊!與俞聰混成堆時往往應和俞聰的話,盡挑好聽的話堆滿嘴,哄得俞聰甚為高興。
那日他們就在酒樓二樓擺了酒席,俞聰泛起酒意了就踩着椅子嚷:“你爺爺我最會摸女人!若要論腰細,那定是翠奉樓的嬌蘭兒——”邊說邊嘿嘿笑着,在衆人起哄中越發嘚瑟。環視一周,在偏角的一桌上看到剛好聞聲回頭的賀錦。
賀錦挑起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俞聰只覺渾身一個激靈,色厲膽薄地吼一句:“瞧啥瞧!”
賀錦回頭繼續啃着手裏的包子。俞聰見他乖乖回頭,還是覺得不爽,抛下酒席一桌子人跑到賀錦那頭的小方桌上,嫌棄地看對方就點了一菜一包子,連塊肉也沒有。
“面生啊、兄弟哪裏人氏?”俞聰撩他,“姓甚名誰吶?啧啧、這麽點玩意哪能下嘴呢!”說着就唾棄地撚起一個包子,說:“瞧你也是寒酸,不如你喊我一聲爺爺,爺爺我、給你添個肉?”
賀錦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對他說:“承啓島、賀錦。”
俞聰的包子吓得掉到桌上翻了個身。
自作孽不可活,怕就是說這般罷。
後來賀錦沒理會他,半是氣的,半是心裏頭累的。倒是俞聰逃命似得回了別莊傻了一天,次日連包袱也沒收拾就去追趕路的賀錦了。兩人糾糾纏纏地走了一路,直到賀錦獨自拜訪峥越山莊未果,便有了開始的事兒。
番外折子二
承啓島冬暖夏涼,每當初夏剛來,海風略帶清爽的淡淡鹹腥掃來,十分宜人。
當年俞智本欲随将仙去一趟承啓島,無奈路上有事,只得拜別将仙拐道而去。俞智惦記這事,想着尋日登門致歉,熟料将仙也就在島上住上一小段時日就離島了,東奔西跑的就為了之前應承那些老不死們的話。如此過了兩年多,待兩人再碰上面,竟是在一茶館裏頭。
茶館不小,分三樓。頂樓是雅間,俞智從裏頭出來就聽聞二樓優伶彈着古筝咿咿呀呀地唱得正興起。那小調兒時起時伏,悠揚婉轉,很是動聽。俞智聽得出味兒來,暗忖這伶人唱功不錯,想來将仙也會稀罕的,不如将人弄到府上去。這麽想着便低頭多看一眼,卻見二樓散座中最是臨近優伶的一桌上就坐着将仙。
只見他梳起一頭白絲發,身上衣着普通,桌面放着一壺茶配了一碟小菜,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賣唱的戲女。
那一剎,俞智好似心肝先被利爪輕輕刮一下,再撒點鹽,又癢又辣,是麻是痛都不得而知。便是這麽站了一小會兒,他腳步匆匆到了二樓,尚未張嘴,将仙稍作揮手打斷他,示意他坐下就專心致志地聽曲子。俞智不好掃興就乖乖坐在一旁,只是此番反而沒了聽曲的心思了。一雙眼珠兒讓眼睑半蓋着,不着痕跡地掀上一絲,眼眸小心往右側擠過去便看到将仙的身影。
這人瞧着年歲不大,偏偏明晃晃的白發就着一張三十來歲的臉,讓人瞧得各種別扭。但相熟之人細細看來便能察覺,将仙如今身體是大不如前了。
殺蠱時折損身子的根基,現下沒了養生母蠱滋養,即便這兩年關林月與老妖婆有意給他療養滋補,到底歲月不饒人,靠着養生蠱偷來的年歲已經開始急劇流逝,眼下雖是沒病沒痛的,但精神卻已顯疲乏。
俞智默默看了片刻,終是收回視線。
直到一碟小菜見罄,曲子也聽得差不多了;将仙起身要走,俞智趕緊跟上去搭話。一問之下得知将仙剛從老妖婆塗煦處住了一段時日,現下正漫無目的四處走走而已。
俞智就道:“俞家有別院就在這附近,挺僻靜的地兒。晚輩正想着平日請茶館的優伶過去唱曲,也好打發時日。”末了還要加一句:“若前輩現下無事,不如一同前去,晚輩府上剛好添置一把新蕭,不日就送到府上了。”
将仙聞言,欣然同意。
俞智說的新蕭不過诓人。他雖然精通宮商,但又并非纨绔子弟那般喜愛整日尋歡取樂,有事沒事把弄一把蕭幹啥。更別說這回到別院來原是給家中生意跑跑腿,事務不重,本想完事就走,這下恨不得事兒快些完,然後在此待得長長久久的。
半真半假的話出了嘴,總算把将仙哄到別院住下。當夜裏他立馬派人連夜去附近城裏尋蕭了,次日又将茶館的優伶接到府上來,好吃好喝供着。
茶館的優伶名湘女,沒爹沒娘,靠着一把嗓子過活。她模樣一般,年歲倒是有些大了,若不是嗓子好,估摸茶館管事的都不要她。
湘女自小便在形形□□的臉孔下讨生活,心眼自是比深閨的小姐們多得多。此番受寵若驚地在別院唱了兩三日的曲兒,大概瞧出些許端倪來。
平日裏只有得了召喚她才過去露露臉唱個小調兒,聽曲的總是一頭白發的今公子,倒是別院主子俞公子平日得空了就跟過來坐坐,不得閑時總是來去匆匆。
這般過了十來日,或許曲兒聽膩了,湘女已經閑散了兩三天。她行事規矩,雖然悶得慌卻不敢随意走動,便一直待在小院子裏。只是唱曲彈筝這事兒,一日不練三日空;她尋思一番就把古筝在院子裏擺好,細細調了弦就練唱起來。
今日的曲兒有些生僻,剛唱了一小段,便見有人進來。她吓一跳止住聲,見來人正是今公子才松了口氣。
将仙說:“曲兒不錯,繼續。”說罷随意往欄杆上靠坐着,等着聽曲。湘女重新撥了一番弦,還未開嘴又有人闖進來,這回竟是俞智。只見他神色不愉,腳還未進院子就說:“怎麽彈這曲子!”聲音有些高,湘女入耳就是這硬邦邦的一句,連忙又停下手。俞智話音剛落就見到靠裏頭一些的将仙,神色幾變,視線一撇随口就道:“這生僻曲子難為湘姑娘也知道。”
今日這曲子确實冷僻,但音律适合練嗓子,是以她更偏愛這曲“浣溪沙”。
湘女本若謙虛應聲,但見俞智已經朝将仙走去,便省下了。兩人聽了一會兒曲子就走了,稍晚些時候有仆人前來與她說:“湘姑娘下回莫唱今日這首曲子了。”
湘女一聽就懂了,連聲應道:“湘女曉得了。多謝提點!”
仆人笑說:“哪來的提點、湘姑娘是個聰明人,你我都是靠着他人意思吃一頓溫飽,反正順着就是。”
湘女喏喏應聲。
後來湘女在別院又住了小半月,當真是沒敢再彈一次“浣溪沙”。直到離開那日,莊子管事賞了她不少銀子。
湘女領着銀子往回走,路過一堵高牆,隐隐約約聽見悠揚蕭聲,時起時伏,那音律聽着熟悉極了,側耳仔細聽聽,正是一曲“浣溪沙”。
她掂量着手裏的銀子,嘴上一笑。
不怕人癡,最怕癡人。
俞家三爺,好是可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