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
番外只有程子瀾才有的回憶殺
賀錦在峥越山莊住下,祝一東當場冷下臉,嘴上沒說心裏頭卻十分不高興。後來過了幾日,他跑去峥越山莊尋賀錦,說要回師門去,問賀錦随不随行。
賀錦不肯,祝一東陰陽怪氣地嘲一句随你,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事很快傳到程子瀾耳裏。肖管事的兒子肖凡是程子瀾的随侍,一直提防來歷不明的賀錦,只是賀錦這人在江湖上默默無名,查無可查。現下有了祝一東這線索,他瞞着程子瀾,私下派人去将祝一東的底子摸個遍。
肖凡動靜有些大,肖管事知道後也随他查去。
倒是伺候在程母身邊的芳絮對賀錦印象不錯,程母也頗為喜歡這位據說是兒子在江湖上的“好友”。有一回程母拉着賀錦的手,笑罵程子瀾:“這孩子性子冷,處人待物都是沒個度兒,也虧阿錦不嫌棄。”話留下下半截,待賀錦連說幾聲“怎會”才慢慢出口:“難得他身邊有個熱心腸的人,多希望能焐熱他脾性!阿錦你多替我照看他,我兒做不好的,你說就是。”
芳絮最得程母的寵,在一旁瞧着時候不早了,上前催促程母歇息。
賀錦不好再叨擾,與程子瀾一同離開。
程母待兩人走遠才問:“芳絮啊、我兒今日氣色可好啊?”
芳絮笑着輕聲說:“好許多了!我道那賀少爺真是個貴人!他一來,夫人您的病就有起色,連少爺身體也好了許多呢!”
程母沒接話,芳絮以為她要睡了,才把床帳一邊放下就聽程母說:“這幾日還這麽暖和、怕見不着下雪咯。”
芳絮應和,順手解下另一邊的床帳,房間終于回歸寂靜。
之後幾個月,程母身體越發硬朗,反觀賀錦臉色鐵青,一副虛脫的模樣,活脫像被采補了一般。芳絮見他有一回站久了腿腳都有些打哆嗦,頗為擔心地問他是否身體不舒暢。賀錦笑着擺手說道沒事。芳絮還是不放心,到程子瀾跟前把這事跟他說了。
程子瀾聽完就這麽怔坐在桌案前,面前是攤開的莊子賬目,上頭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都能看得芳絮頭疼;停擺的手上仍攥着毛筆,墨汁剛沾好,将毛須裹成微微的弧度。最後程子瀾揮手讓她走。
芳絮憂心忡忡離開,程子瀾繼續忙活,直到手猛地一頓,才發現一盤賬目都算得七零八落,滿目蒼夷。
臨近年末,天氣才開始轉涼,嗚嗚風響捎來的寒意終于帶到這個莊子裏。
當時賀錦在峥越山莊過年,聽着外頭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響很是熱鬧,心裏頭癢癢的,整日就想往山下跑。可是因天氣變冷對程母身子影響頗大,這幾日幾乎都卧床不起了。賀錦只能打消念頭,乖乖留在莊子裏。
芳絮最近兩頭忙,除了照料程母,還順帶把賀錦也管上了,整日裏就想着怎麽把這兩位貴人伺候好。賀錦喝了幾回補藥,實在受不了芳絮的熱枕,跑到程子瀾那頭避難。
程子瀾年紀雖不大,但是自幼便随着程母和肖管事學習莊子的事務,加之他性子定,又能吃苦,便早早就擔起這個家。
程子瀾忙着盤賬,賀錦不敢驚擾,就在書房裏頭四處瞅瞅。待程子瀾驚覺身邊有人時,賀錦已經不知道在他身旁看了多久。只見他壓低腰身,一臉苦大仇深地看着程子瀾手上的東西,發現程子瀾側臉看來,才撓撓頭扯開嘴角笑笑。
程子瀾稍是眯眼,對他說:“若覺得悶,可以到山下看看熱鬧。”
賀錦是想去的,但是想到程母最近反反複複的病,還是說算了,想想又道:“你若把手上事情忙完,與我比劃比劃,都挺好。”
程子瀾收起賬目,說:“走罷。”
賀錦很高興,結果一到院子比劃,立馬讓程子瀾打趴下來,毫無還手之力。
“……”賀錦看着虛軟無力的手腳,那個糾結啊!正要拉着程子瀾再來一回,外頭就有下人過來傳話,說外頭有姓祝的少俠來尋賀公子。賀錦一聽就知道祝一東那混頭過來了,拍拍衣裳的灰塵就要跑出去。程子瀾說不必,直接請進來罷。
于是祝一東進了峥越山莊大門,一路十八彎地繞過來,心裏頭默默翻了好幾回對話,反正沒一句是好話就是。等見着賀錦時,卻一句渾話也說不出來了,直接上前就是一個擁抱。
程子瀾與他兩聊了幾句算是禮數,不一會就先離開。
祝一東和賀錦獨處,笑話:“這莊子主子怎麽冷冰冰的,你也受得了。”
賀錦道:“他人好着呢。”
祝一東切一聲,視線繞着賀錦轉幾圈,驚道:“這麽個大莊子是餓着你不成?!怎麽都瘦下來了!臉色也不好!”
賀錦解釋:“近日天氣不好,受涼罷了。大過年的,你不陪着老爺子,怎麽想到過來?”
祝一東勾唇:“還不是想你。”說罷抓住賀錦的手往□□一摸,腰往前頂頂,光天化日的非要在賀錦手上蹭過兩回才擺休。
賀錦皺眉:“荒唐!這是人家的地兒,規矩些!”
祝一東瞪他:“莫不成不止餓着你,還讓你睡通鋪了?什麽破地兒!趕緊随哥哥走!”賀錦見他不止不休的,只得先把人帶回房裏。結果房門一關就由不得賀錦作主了。祝一東纏功了得,加之學來一些野路子的手藝,幾下子就把賀錦壓在床榻上,解了腰帶拉下褲子,稍稍弄幾下就捅進去。
賀錦吃了痛,往祝一東身上招呼兩下子,祝一東這才放緩進攻的步伐。
祝一東瞧見賀錦實在難受,臉色也差得很,心疼地親上去。賀錦擔心弄污被子,低聲讓祝一東小心些。祝一東沉沉發笑,說好,接着抱着賀錦慢慢做。賀錦才開始得趣,伸手摟住祝一東的肩,一邊挨着□□一邊問他近來的事。
祝一東微喘着:“瞧是哥哥不夠賣力,賀錦弟弟都有這番閑心了。”
賀錦白他一眼,惹得祝一東朗聲大笑。
祝一東這番前來不過是擔心賀錦在峥越山莊會吃虧,現下見莊子上下待他挺好,晚上在山下住了一夜就走了。
祝一東前腳一走,肅冬就随之而來。
正月末,程母咳血了。那時恰好賀錦與程子瀾正與程母閑聊,程母掏出帕子捂嘴輕咳,然後不着痕跡地擦拭嘴角,帕子一直攥在手裏頭,聽見賀錦在逗笑她便側耳聽着,抿唇笑笑。
程母做得不着痕跡,若不是賀錦每隔十日偷偷過來為她常例療傷,這回內功一探進去,恍如陷入無盡谷底,他都不知道程母身子短短幾日已是一落千丈。
運功一周收勢,賀錦慌了,擡頭看着程子瀾就站在床跟前,靜靜注視熟睡中的程母。程子瀾擡手止住賀錦的話,只是讓賀錦先回去休養一番。
賀錦驚問:“你已知道了?”
程子瀾靜默許久,才答非所問:“前些日子,看守玉林的人過來,說山上的梅花結苞了。”
賀錦一時反應不過來,拉住程子瀾的手想問這話是不是說不治了,卻不料抓到一手冰冷。賀錦大驚,扳過程子瀾的臉才發現他郁結于心已震傷心脈,口鼻滲出兩行腥血。
賀錦又怒又急,伸手給他擦擦臉,正要強撐着運功給他護體,卻見程子瀾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過來,下一刻整個人便頹唐地靠在賀錦身上。
“賀錦。”程子瀾疲倦地閉上眼,“我冷。”
賀錦心裏疼着,也挨着程子瀾的臉,不吭聲。
窗外呼嘯的風終于停下,第一場雪姍姍來遲。
賀錦第一次見到雪,與程母說:“白白的,挺好看。”
程母道:“阿錦喜歡,便多來做客。待外頭銀松着裝,更是好看。山裏頭一處一景,你讓君行多帶你四處走走,甭整日守着我這個老婆子悶得慌。”
賀錦說:“怎會,我還想多陪陪老夫人呢。”見程母面露倦意,他便示意芳絮伺候程母歇息。
程母一歇下就睡得沉,芳絮見她眼眶深陷,隐約發紫發黑,一時難受,默默紅了眼。
賀錦說給程母把個平安脈,讓芳絮先忙去。
芳絮怔怔地看着一臉憔悴的賀錦許久,才行了禮退下。門剛關上,芳絮在房門外站了一小會,心事重重地回頭,發現程子瀾就站在走廊的那頭。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外頭風雪已經在他肩頭上披了一層雪白。
約過了盞茶時間,賀錦才出門來。他嘴唇毫無血色,眼前一陣模糊,好容易摸着門框帶上門,整個人靠着牆上被凍得哆哆嗦嗦的。好一會緩過神,想着運功抗寒,只覺丹田空虛,一點勁兒也提不上,賀錦只得拉拉衣襟,縮縮脖子蹒跚走回房去。
直到走遠,都沒發現身後無聲無息站在走廊那頭的程子瀾。
過了三天,玉林的看林人過來說,梅花要開了。
賀錦很高興,催着要去程母那兒給她運功護體。程子瀾一把抓住賀錦的手,那力度太大,直把賀錦攥得發疼。
賀錦輕笑:“老夫人看到梅林,定會很高興。走罷。”
待他兩人到了程母那兒,程母已經早早起身,讓芳絮伺候梳洗了。
芳絮束發的手有些抖,眼內紅紅的,笨手笨腳地翻出程母的珠寶盒子,挑了程母最稀罕的發簪顫抖抖地給她戴上。
程母今日瞧起來忒精神,臉上不知道是氣色好亦或是胭脂紅嫣,整個人恍如容光煥發一般。知道程子瀾過來,還拉着程子瀾的手道:“聽聞玉林的花開了,你陪為娘去看看。”
程子瀾應一聲好,攔腰抱起程母就要出門。
賀錦瞪大眼,大喊一聲“等等!”那聲音太凄厲,一時把自己都吓一跳。他回頭對芳絮說:“外頭風大、老夫人的披風呢。”話音未落,卻發現芳絮已經掩臉哭得梨花帶雨。賀錦腦子一白,不顧規矩自己動手把裝着大衣的櫃子掀開翻起來,芳絮失神看了好一會才小跑過去幫忙。芳絮先把披風找出來,小心翼翼給程母穿好。
玉林在半山腰上,離峥越山莊有一小段距離。
程子瀾抱着程母出門,賀錦跟了一路。雪花飄了好久,打落在臉上又涼又冷的,讓賀錦不住打冷戰。等遠遠一片梅花林在皓皓白雪中展現姿态時,賀錦不由一愣。
與承啓島上的桃花大相庭徑,一地雪白襯着的梅花在風雪中輕輕綻放,有着一絲悲壯的美麗。就好似明明湮滅在雪色裏頭,偏有一點姹紫嫣紅生生不息,就像心頭上的朱砂痣一般。
程子瀾抱着程母走入梅花林子,淡淡花香與清冷的空氣混着,浸入心扉。
程母雖然已瞎,卻像是能看到滿地冒雪的冬梅,笑得很高興。那笑意仿佛能回到十幾年前,就在同樣一片林子裏,對着心頭疼着的人。
“還記得當年你爹前來提親,”程母笑呵呵道:“讓你外祖父用掃帚攆出去。”
程子瀾應:“外祖父說,爹爹當年就是個浪蕩子弟。”
“可不是!”程母半真半假地埋汰,“那時候要不是為娘拉住你外祖父,怕你爹早沒了!”
程子瀾微微笑着。懷中的程母深深呼吸一下,終于松下肩膀埋入兒子臂彎中,半笑半自言自語:“後來倒是學了個正行,瞧起來人模人樣的,才敢上門來。”笑意一斂,說:“你爹雖有百般不好,卻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人世間,哪有最好的人兒。想這情愛,多得是有緣無分,一廂情願。他雖然走得早,卻對我母子千般萬般的好。今日想想,我也是個有福氣的人。”
程母微微靠近兒子,萬分溫柔地道:“願我兒,也是個有福氣的人。”語罷,她才蠕動唇,愧疚道:“為娘虧欠阿錦。為我一片私欲一直不肯點破,讓他受苦了。我兒替我,與他說聲對不住。”
程子瀾說好。
程母微微點頭,說:“為娘累了,要歇會。”
程子瀾渾身一僵,傻乎乎站着。程母在懷裏輕得像一朵沾雪的梅花,就這麽靜靜地睡在兒子臂彎中,無聲無息的。
直到一支冬梅放到程母手上,斑駁的嫣紅喚回程子瀾的神志。他擡頭,跟前的青年背着身,肩膀不住地抖着,哽咽聲在寂靜的林子裏很是明顯。
“賀錦。”程子瀾啞啞地喊一聲,粗糙的嗓音像是已經封存了上百年。
青年聽見他喊,良久才擡臂胡亂擦臉,卻發現越擦越哭得狠。最後,青年也不擦了,似乎踟蹰許久,才把凍得通紅滿臉淚水的臉轉過。
那一回頭,似乎穿過無數光陰,恍如回到多年前,那時方梅瑜尚是年少,路過拱橋。
河上泛舟有浪蕩子弟三五人,其中有人朝她吹一聲響亮的口哨兒,那聲音刺破河水的平靜,直直吓得方梅瑜回頭一瞧。
扁舟上的浪蕩男子讓這回眸奪了神志,再也沒能走出來;從此心裏刻了一點朱砂痣,開滿整片梅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