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折子九
俞家上下很疼愛幺兒,聽說俞聰一氣之下跑到寺廟落發,俞夫人吓得幾欲昏過去。幾兄弟跑到廟裏頭,俞聰頭發已經剪了半截,小半側的頭發已經被禿驢剃得幹幹淨淨。
俞家長兄又怒又恨,捆了俞聰回家。俞聰寧死不屈,非要吵着落發出家。
俞夫人哭着要由他去,見俞老爺不肯松口,竟吵着要上吊。
俞老爺大罵“慈母多敗兒”,然後多看俞聰那半光的腦袋一眼,抹抹眼角淚花,頹然擺手:由他去罷。
俞聰奸計得逞,把只剩半邊齊肩發的頭包起來,奔着要尋賀錦過來見公婆了。
俞智是俞家唯一見過賀錦的,兩人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當俞聰鬧生鬧死時,俞智暗地裏早把賀錦當是禍水;待俞聰把人領回家,俞智私下找了賀錦單獨聊了幾次。其實也不外乎讓賀錦識相些,甭教壞他俞家幺弟。
俞智罵得頭頭是道,賀錦也不好駁他話。等他說累了,賀錦還給他斟了茶。
俞智說道這麽久,賀錦最後也就還了一句:“俞兄過慮了,以令弟那脾性,能活到十八已經算是萬幸。”
俞智:“……”他能抽他麽。
可惜俞智抽不起——俞聰對賀錦寶貝得不行,簡直是捧手心怕摔、放嘴裏怕化。
可眼看幺弟一條路上走到黑,他到底是舍不得的。父母兄弟不管,他總不能就任由他撞南牆。于是乎賀錦在俞家做客小半月裏,俞智幾乎日日逮着俞聰去訓話。俞聰難得獨霸賀錦,怎麽舍得耗在自家三哥上頭,尋日偷偷拉上賀錦就跑去游船玩樂去了。
賀錦說道他:“你三哥是待你好。”
俞聰悶悶地回一句:“我曉得。”話音剛落,唇就慢慢上勾,挨近賀錦輕輕撞撞,調情說:“我待你也會很好。”
賀錦瞧着他包起的半禿的腦瓜兒,忍禁不住笑着摸摸他的頭:“你呀、還小。待你人情達理世事洞明時,總知道何去何從了。”
客棧掌櫃的一直盯着賀錦那一桌,手上算盤抓得緊,暗想待那群人打起來,這桌椅碗碟都要記俞家賬上的。
賀錦也擔心打起來自己賠不起,完全沒想到賬面都記到俞聰頭上。他示意祝一東收斂,然後站起身與俞聰說:“這頓飯怕吃不了,你随我回屏鎖門罷。”轉頭就對俞智道:“俞兄有無請帖?要不,賞個薄面,一起罷?”
俞智深知俞聰肯定不随自己走,但他跟着賀錦更難讓自己放心。加之自己并無請帖,只是想着碰碰運氣,瞧瞧途中能否碰上應邀的熟人同去湊湊熱鬧罷了。
進退兩難之下,俞智想起今一凡讓自己勸過來湊熱鬧,總不能讓人到了山腳上不了山罷,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了。
對此,祝一東不樂意,只是礙着賀錦不能駁他面子。
俞智說:“我還有好友在樓上,他與我一路的。”
賀錦說:“俞兄好友、自然歡迎。”
俞智到樓上尋今一凡,剛到二樓就碰見何芳宗神色慌張地提着包袱往下走,複雜地瞪了他一眼,腳步匆匆走了。
今一凡站在走道那頭,聽俞智說有門路到浮山去,卻沒應下來,淡淡說:“我還有事,處理好了再過去。”
俞智随賀錦一行人去了屏鎖門,後頭的事兒就由不得他自己安排了。畢竟這地頭是祝一東的,他做主給俞家兄弟随意安了個房間。俞聰自然不肯——之前賀錦可是說好與他睡一房的。
好容易賀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祝一東哪肯讓俞聰和唐歷插一腳攪亂,早早給廂房的童子打眼色,讓他們纏住唐歷三人,自己領着賀錦趕緊溜開。
料想賀錦是不會乖乖跟他走,于是他事先偷偷與賀錦說:“有些事兒、事關程子瀾的,我要與你說說。”
賀錦端詳他好一會,也沒多嘴問,就跟在祝一東身後去了他的小院子。一路上,祝一東思來想去,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合适——一想到程子瀾與将仙,腦子裏總是挑不出一句好話。最後在賀錦不耐煩的瞪視下,他苦惱地啧聲,迫于無奈地開口:“當日老妖……行行行、你師傅!你師傅!得了啊賀錦!瞪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
那日他們四人在承啓島讓将仙逮個正着,将仙便把四人來一頓好揍。
俞聰最吃虧,與将仙剛打個面照就吃一拳,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唐歷挨了一頓打,也被扇暈過去。祝一東滑頭,見勢頭不對吃兩下老拳趕緊裝暈死!剩下程子瀾最抗打,在将仙手上過了三十六招五十四小招,硬生生讓将仙打出內傷來。
祝一東暗中留神,聽将仙似誇非誇說一句“挺好、可惜不夠。”
不夠啥?祝一東糊塗,那頭将仙已經掏出一瓷瓶,給他們幾人喂了藥。祝一東佯裝咽下,其實含在舌頭下方沒吞。可憐程子瀾被灌了藥後還被将仙弄了些手腳。
将仙自負,沒想到祝一東裝暈,只是叫來樊師姐善後。
樊師姐臉色鐵青嘴唇發白,看似也被教訓得不輕。祝一東趁着将仙不留意,拼命給樊師姐做眼色,頭一歪靠在樊師姐手臂上,把化掉的藥吐在樊師姐的袖邊上,末了還故意在幹淨的袖邊上擦擦嘴角。
“……”樊師姐黑着臉,差點犯惡心!深知現下情況不允許發飙,只得遮遮掩掩把袖邊藏好。
起先樊師姐沒惡意,但讓祝一東這麽一吐一擦,她悻悻地把人攆到遠遠的酒莊子裏頭,咬牙切齒想着讓酒水淹死這混貨!
俞聰與程子瀾被送回家中,只有唐歷底子好,也傷得不算重,去唐家途中醒了逃出來。
祝一東連蒙帶猜,基本也把事情經過拼出個來龍去脈。
賀錦聽到此處,暗驚這事兒不簡單,果然聽祝一東說:“當時雖然看得不準,不過将仙确實朝程子瀾經脈處刺了東西——連我老師傅都瞧不出毛病來。”
将仙手上寶貝多得是,但能封住經絡且瞞過郝隴醫術的就寥寥可數了,賀錦立馬想起的是“發刺”。發刺是将仙的戲稱,他寶貝太多,多數是無名無姓的;後來為了便于賀錦記憶,才胡亂起了一堆化名兒。
而發刺就是其中之一。那是一種細如發的針絲,雖短卻脆,刺入經脈後即便是磁石都無法取出。需內力深厚之人運功吸出,運功力道也有講究,不然取出過程中容易折斷,折斷後便更難取出。除此之外,取刺順序也講求機巧,斷不能貿然取針。
說到底、這針若真要取下來,還是得靠将仙。
賀錦頹然蹲下身,在忍受了三個月後終于按捺不住,狂躁地扒亂一頭秀發。
他起初便把事情往糟裏想,哪料到自家師傅早就把事兒做絕了!
祝一東也蹲下來,稍是叱責:“事情都這般、你煩惱啥!甭拿頭發出氣、我肉疼!”
賀錦白了他一眼,打斷他不合時宜的調情。郁悶地蹲了好一會,賀錦才悶聲道:“出事後師姐尋到我把事情說了。我氣上頭,與師傅争吵起來;後來出了承啓島,就沒回去見過他。”如若不是郝隴告知将仙來過,他都不知道師傅離島來過浮山。
祝一東問:“你作何想法?”
賀錦不答。
祝一東冷笑:“如若他肯幫程子瀾弄掉那玩意,你是準備回去當個好徒弟麽?”話音未落就一把攥住賀錦的襟口将人扯過來,目眦欲裂地逼問:“好、弟、弟、是不是呀!”
那頭唐歷回了客房,見程子瀾那房大門緊閉,也不知人在不在。
大約午後,房門被推開,賀錦淤青着嘴角,板着臉走進來。
唐歷吃驚地看着賀錦的傷口,問怎麽受傷的。
賀錦悶悶道:“與祝一東打了一架。”看到唐歷詫異的神情,他又勉強補一句:“他嘴賤。”
唐歷第一次見賀錦生悶氣,當真新鮮得很,抿唇忍笑問他:“誰贏了?”
賀錦嘴邊耷拉下來,心情更不好:“他。”說着掏出一個木瓶子,脫去上身衣裳讓唐歷給他上藥。
祝一東沒跟郝隴學的規矩,除了本家武功,手上陰人的功夫全是野路子偷來的。那肘子腿腳專愛往人身上疼處招呼,打起來都讓人恨得不行。不過對賀錦,他可是手下留情了;但打架嘛,總免不了磕磕碰碰。賀錦背後好幾處青青紫紫的,也不算重,唯一破皮流血的嘴角還是賀錦自己摔出去時磕到的。
唐歷給他塗上藥膏,慢慢揉着瘀腫處,覺得胸口一會兒疼一會兒熱。他都理不清這麻團般的情緒,手便先觸碰到賀錦後頸的皮膚上,順着脊骨慢慢下滑,游移在褲頭處。
我之前定是很稀罕這人。唐歷想。不然,怎麽會跟着他笑跟着他疼。
賀錦讓他撩得有些癢,回頭瞧了他一眼就扶着他的肩膀親過去。兩人也沒親得多依依不舍,只是你含我一下,我咬你一次,到最後相視而笑,活像沒經歷過□□,多純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