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平地驚雷
青春是什麽?激烈燃燒的火。
少女是什麽?冰霜與欲望的結合。
羅密歐與朱麗葉從相識到赴死,只用了幾天時間。典型的一見鐘情,還沒出熱戀期就殉情。皮皮佳說,再等個幾天,以羅密歐的操行,估計就移情別戀了。她還不忘吐槽,還不就是看臉。
何唯沒看過莎翁原著,只想到奧利維娅。赫西那張青春洋溢的臉,初見時小鹿般懵懂,墜入愛河時的天真爛漫,厚實的黑色長發給人一種柔順乖巧之感,連不夠修長的頸項,都透着一股子嬌憨可愛……這樣一張臉,的确可以定義“少女之美”,或者說,定義美,定義愛。
因為年輕,沒有經驗,不懂懷疑,不在意禁忌,一廂情願去愛,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她說,也許這才是最純粹的愛情。不需要我們這些成年人自作聰明、甚至不懷好意地解讀。
何唯記得他問過,你後悔了嗎?
怎麽會後悔。
最好的年華,最好的青春,有一人讓你變成激烈燃燒的火,讓你體驗到冰霜與欲望的結合,錯過了才會後悔。
她的确喜歡他的身體,越深入接觸,越沉迷其中。而他在被情~欲淹沒時,還能為她考慮,更令人心動。
周熠一只手臂伸直給人做枕頭,另一只擋在額頭,低聲說:“這種時候,就像是那本相冊裏的情形。像一場美夢。如果突然醒來,會受不了。所以那時候,我才會對你說那些話。”
何唯心中微動,把手放在他胸膛左側,食指叩擊幾下,像是安撫,也像控訴。手被他捉住,送到嘴邊親一口,“是不是特別傷心?”
他這是在道歉,她誠實地嗯一聲。
她問:“受不了會怎樣?”
“會暴走,出去發瘋,滋事打架,做各種壞事。”
他帶了點負氣的意味,像個任性的小男孩。
她仰頭,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下巴,清晰的下颌線,高聳的鼻頭,這個角度也是美的。美到她想為他做一個半身雕像,不讓外人觀瞻……
她問:“那現在呢?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我覺得那種輕易就海誓山盟的行為很幼稚。”
周熠想了想,“我要變得勇敢一點。向你學習。”
何唯悶聲道:“我不勇敢。”
變故發生後,她一直在逃避,直到脫光光等他時,也是帶一種惡作劇的心理、發洩的心态。親密過程中那無以倫比的感受,又讓她覺得,這是唯一的好消息,于是抛開似有若無的負罪感,真正去享受它。
周熠沒接她的話茬兒,而是說,“我今天去見謝千語了。”
何唯無語:“這時候聽到別的女人的名字,我真開心。”
“……我在跟你報備行蹤呢。”
她哼哼:“那好,去年今天你見了哪個女人?”
他愕然,“這麽久的事,誰能記得?”
何唯忽然想到什麽,用手點他右側胸口,問:“是她嗎?”
她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兇巴巴,充滿醋意。
他沒有立即否認,還明顯走了下神。
她心下一沉,“果然是和她在一起。”
他忙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何唯不想跟他讨論“那樣是哪樣”的無聊繞口令,她覺得冷,後背還有一層薄汗,胸口也有,她起身,要尋一件蔽體衣物,把自己跟他隔開。被他一把拉回去,撞進他懷裏。
他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只有強勢:“對自己這麽沒信心麽?”
這話讓人心裏一柔。
很快就清醒,跟信心有什麽關系?
如果他更早“遇見”她,她有信心讓他再“看不見”別的人。可是,這個時候,只是她最好的年華,青春剛好,純情又肆意。而他,情窦初開在更早幾年,他的純情又肆意,不知給了誰。血氣方剛的那幾年,身邊不知圍繞了多少個……
兩人大腦不太同頻,周熠想的是另一回事,他說:“我只是給你打個預防針,萬一哪天,突然冒出個弟弟之類……”
何唯一愣,想起他剛才提起的那人:“她消失這麽久難道是……”
周熠沒說話。
她想起上次見謝千語時,穿的是寬松外套。
而且就算暫時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
何唯心情有點複雜,如果她不是爸爸真正的唯一,那她希望他得到補償,可如果是來自謝千語……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她看着我時,好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另一個人,我感覺她還是愛……”
何唯立即住嘴,從前她覺得感情應該“無為而治”,是你的跑不了,現在她覺得應該有點主人的覺悟。
周熠問:“你的感覺一向很準嗎?”
“嗯,大部分時候是的。”
他輕笑,“所以剛才那個是’小部分‘?”
何唯一呆,什麽剛才,剛才有好多剛才。
她思維也比較跳躍,忽然覺得他剛才好像含蓄地敞開了一下心扉,這是“拷問”的好時機,于是問:“你做過什麽壞事?殺過人嗎?”
周熠頓一下:“有人因我而死。當時別無選擇,但也沒想到會這樣……慘烈。”
何唯問:“你難過嗎?”
“當然,做了很多次噩夢。”
被她“擦槍走火”那次,也夢見,那人從火光中踉跄出來,向他求救。
何唯感覺到他的悲傷,小手按上他胸口,溫柔道:“不要內疚,不是你的錯。”
他問:“如果我真的犯了錯呢?”
“我會改造你,把你改造成一個很好的人。”
他側頭親吻了她的前額,擁着她的手臂收緊。
何唯柔順地依偎在他胸口,額頭抵着他的頸動脈,能感受到脈搏,唇邊是他的心跳。這一切,讓她既安心,又怦然心動。
她長舒了一口氣。
忽然想不起剛才為何鬧別扭,反正都是不值得。
***
何天奎暫時還顧及不到子嗣問題。
他必須先平複這一颠覆性~事實對自己的沖擊,所以花了比平時更多時間用于冥想。出關後查看手機,有一則留言,來自周熠。
周熠履行承諾,分享了查到的結果,始作俑者是個張姓商人。那次車禍的幕後主使,也是此人。此外他還有個身份,謝千語的現任未婚夫。
看到最後一句,何天奎握着手機的手指不由一緊。
這個姓張的,即便未曾謀面,但何天奎對他的大名并不陌生。此人草莽出身,最近幾年因為在資本市場的幾次大動作,被媒體熱捧,不吝贊美,什麽金融大鱷,資本獵人。他本是靠地産發家,又涉足制造業,什麽賺錢做什麽,每次都在行業衰退前及時抽身。
田雲岚也提過此人,談及瑞和轉型時用來做例子。
何天奎當時心下不滿,居然把他跟這種投機分子相提并論?他是做實業出身,對此情有獨鐘,也抱有敬畏之心。而這位張老板在收購幾家企業時,手法簡單粗暴,慣常套路是先搞定管理層,無視普通員工利益,還鬧出過人命。
這位也向瑞和表示過合作意向,在炙手可熱的新能源領域。兩年前,瑞和對一家新興互聯網車企進行戰略投資,幾家企業聯手,瑞和領投,姓張的也想分一杯羹,被婉拒。
除了與自身利益相悖,何天奎也不願與這種人為伍。
這個時候,家裏最是安靜。
田雲岚一早去了公司,青姨只有在做飯時間才會出現,做清潔的鐘點工定時才上門,就連那只狗都不知去向。
何天奎放下手機,從茶幾上拿起晨報,浏覽近日要聞。翻頁時,下意識地看向樓梯,當他意識到自己在期待什麽,而這期待卻再也不會有所回應時,心裏不由空落得有些疼。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失落來不及發酵,秘書上門,送來今日份的待審批文件,并口頭彙報工作。末了還遞上一封請帖。有人請他茶樓一敘,署名“張文朗”。
秘書離去後,何天奎去餐廳吃飯。然後進書房處理公務。再去健身室做運動。赴約前,走進衣帽間。
這裏還有個別名,“水雲間”。何唯給起的,因為那句“水是西湖,雲是天,踏遍紅塵路,結伴水雲間”。夫妻倆的衣物各占一邊,井然有序,最邊上挂的都是田雲岚給準備的近幾日着裝,她記性好,腦子裏裝着兩個人的日程表,商務場合,休閑場合,各有各的搭配。
即便是眼下,同一屋檐下,連話都不說一句,作息上也能精确避開彼此,标準的“貌合神離”狀态,她還是不忘給他準備衣服。
如果是演技,又如何能堅持二十年如一日?
如果有真心,又怎會隐瞞彌天大謊,把他當傻子耍的團團轉,讓他在公衆面前出醜,讓他的人生變成笑話?
他嗤笑一聲。忍住把衣服扔到地上用腳踩的幼稚沖動,自己搭配了一套。
***
見面地點是一家中式茶樓。
何天奎來過一次,但氣場不合,就沒再來。他準時到,對方竟然姍姍來遲。遲了一刻鐘。
何天奎穿的是休閑西裝,既不顯得太鄭重,也讓人年輕了幾歲。這位張老板剛好相反,可謂是盛裝出場。但他本就是中等個頭,因為發福顯得更矮一些,名貴西裝上身,穿出淘寶買家秀效果,跟何天奎站一起,一個土豪,一個儒商。
張文朗道歉,“讓何總久等,臨出門前一點小事耽擱了。”
何天奎微笑,“久仰張總大名,等一等還是值得的。”
“何總真是貴人多忘事,十八年前我們就見過,還握過手。”
何天奎微微一怔。
張文朗哈哈一笑,他嗓音有點啞,笑起來聲音就有些怪,他道:“只不過那時你是風光無限的鋼鐵大王,青年企業家,十佳授予者……我嘛,無名小卒一個,開個小公司經銷建材,勉強混口飯,您自然不記得。”
“當時我就想,這人和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都是同齡人,人家出身好,長得帥,娶的媳婦都賽天仙……我那會兒光棍一條,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何天奎這才不慌不忙道:“所以張總從那時候起就對瑞和打起了主意?”
對方沒想到他如此直接,先是一怔,随即笑起來,“何總真幽默。”
何天奎一笑。
“我這人沒什麽幽默細胞,記憶力也一般,那時候年輕氣盛,被人追捧幾句難免膨脹,如有怠慢,還請包涵。歸根結底,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講究運勢,時來運轉,張總近年取得的成就,獨到的眼光和魄力,何某敬佩。”
他話鋒一轉,“但在瑞和一事上,張總的手段,讓人不敢恭維。”
張文朗接道:“何總好口才,說話一套一套,我就是個粗人,苦出身,當過兵,搬過磚,什麽工作都幹過,就是沒念過幾天書,張口就是大白話。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不招女人待見,今兒還有人罵我是禽獸。我跟她說,你們女人就是喜歡衣冠禽獸。”
何天奎不理會他的明褒暗貶,話裏有話,保持風度地品茶。
侍者進來填茶,張文朗大咧咧把人掃了一遍,那年輕女孩不由紅了臉頰,何天奎借由喝茶動作,擋住眼底的輕蔑。
不同于他的站如松坐如鐘,張文朗肚子大,腿短,坐沒坐相。他随手從果盤拈起幾顆櫻桃,吃完點評道:“這水果也跟女人一樣,還是鮮嫩多汁的好。”
何天奎随口敷衍一句,“看來張總對此很有研究。”
“何總何必謙虛?我現在身邊這位,您也熟得很。要說對女人的研究和品位,我是自愧不如,但我這人虛心,偶爾也喜歡跟風。”他咂咂嘴,“果然,有滋味得很。”
何天奎沒接話,面色不變,但眼神漸冷。他知道,對方上來就東拉西扯,烏七八糟,無非是激怒他。
張老板又吃了兩樣小點心,碎屑落到褲子上,被他随手撣去。
他好整以暇道:“何總別動氣,這女人嘛,不過是成功男人的點綴,就跟這桌上的花一樣。如果你還舍不得謝小姐,我回頭就把人給您送過去,或者給您送幾個更新鮮的,聊表誠意。”
何天奎冷冷地問:“聊表什麽誠意?張老板想要什麽,不妨直說,沒必要說這些不相幹的事。”
張文朗拿紙巾擦手,坐直了些,“我想要的,一直都沒變啊。”
“兩年前就提出過,想跟瑞和合作。那時候何總輕易就打發了我,無非是嫌我資格不夠,所以我就拼命賺錢,讓自己身價翻番,再多加幾個頭銜,這樣總不至于辱沒了何總。”
何天奎面上仍挂着一抹笑,聲音微涼:“瑞和是上市公司,選擇合作對象這種重大決策,是通過董事會投票決議,不是我的一言堂。至少在兩年前,我對張總個人和企業沒有任何成見。”
張文朗笑道:“何總又說笑了,誰不知道瑞和姓何?”
“哦,當然,現在暫時姓周。所以呢,我也派人跟那位碰了個頭。”
“聽說那位更不好打交道,于是我就派了故人去,不知道這一見,是什麽光景,會不會聊着聊着就滾到一起去了?”他笑得猥瑣,冷眼看着身邊這位,“聽說見面的那個會所,叫什麽憶江南。”
何天奎覺得嘴裏有鐵鏽的味道。
他喝一口茶壓下去。上次讓他腦血管爆裂,這次打算讓他吐血?
他淡然一笑,“既然張老板這麽喜歡這類話題,我也不妨多說幾句,我聽說謝小姐現在手上可戴着您送的訂婚戒指,您能這麽大方,把她當禮物讓來讓去,不知道是心底無私天地寬,還是對綠帽情有獨鐘呢?”
“哦對了,張總至今尚未娶妻,莫非這才是真正原因?你說女人更喜歡衣冠禽獸,這理解未免太膚淺,女人只會對真誠待自己的男人托付終身。”
他根本不給對方插嘴、諷刺他的機會,“我這個人做生意的确有些偏好,比起對方出身,更重視內在人品,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另一半都談不上忠誠,随時出賣,誰還敢與他結盟做生意呢?”
“瑞和現在姓周姓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董事長一職由我擔任。張老板如果想要談合作,不妨換一個表誠意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