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平地驚雷
幾天後,瑞和實業召開一次臨時董事會。
何天奎坐在董事長位子上,西裝筆挺,氣定神閑,讓人懷疑這位置上從來就沒坐過第二個人,之前一切,宛如一場夢。再看那挺直的腰板,濃密而整齊的黑發,滿面容光,哪裏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反而是在座諸位,因為心事重重,平時也疏于鍛煉,心肝脾肺腎那點兒毛病都挂在臉上。
有人終于想明白,為何他出院後拒不見客,任由猜測,那是在恢複元氣,以最佳姿态出場,這才符合他的性格。如此深沉,如此城府,讓人不由心生畏懼。同時感慨,姜還是老的辣。
周熠提交了辭呈,本來就是代理,也無需重新選舉。
衆人還想看戲,又怕被血雨腥風波及,怎知人家早就悄悄完成了大權交接,至于如何完成的,說到底還是自家事,不足為外人道。
盡管如此,衆人還是要抒發胸臆,歡迎何董事長回來主持工作,有的措辭謹慎,有的熱情得略顯浮誇,比如那位李董。
會議主要內容,總結階段性成果,以及即将召開的股東大會。說起業績,自然少不了最近的重頭戲,新車上市。
那個孫導,拍完宣傳片就接了個網劇,一不小心爆紅,而瑞和作為贊助商之一,不客氣地植入廣告,車子露臉不算,還加了強調環保的臺詞,被彈幕讨伐的同時,也引發了一波關注。孫導接受采訪時說到演員的選擇,為了炒話題,表示本來另有人選,一個是野性霸道總裁,一個是靈性豪門千金,奈何人家無意進入演藝圈,順便提到瑞和名字,總之又帶來一波關注。
何天奎對銷售情況表示滿意,感謝諸位戮力同心,大家都有意忽略某人名字,只說這是何總英明,運籌帷幄,高瞻遠矚。
反倒是張董一如既往的耿直,一語道破,“周熠還是有幾分能耐,也是個做實事的,這樣的人正是眼下瑞和最需要的。”
何天奎微微一笑,“我也歡迎他回來。”
李董立即拍馬道:“董事長度量不凡。”
***
五月底,股東大會如期而至。
周熠沒出席,雖然他還是第一大股東。他近日一直宅在家,那晚做了個奇怪的夢,被夢裏那個熊孩子氣醒了。他渾身燥熱,又無比憋悶,開了窗透氣,于是就感冒了。
他喝了熱水,做了運動,蒙頭大睡,發了一波又一波的汗,也無濟于事。向來強悍如牛,忽然就變成了嬌花兒。
他覺得,可能是身體裏某根繃緊的弦忽然斷了。
這次感冒來勢洶洶,連綿不絕,把他折騰得食欲不振,四肢乏力,卻又不想去看醫生,或者說不想好,寧願這麽自生自滅,睡得黑白颠倒,三餐不繼,胡子拉碴,整個一個大寫的“自暴自棄”。
電話一直響,周熠懶得理會,直到有人按門鈴。
快遞小哥送來一個大信封,寄件人一欄,寫的是某鑒定機構。回屋後電話又響,他拿起想要關機,看到來電顯示,田雲岚。
他遲疑了下接聽,她急切地問:“小唯在你那裏嗎?”
“沒有。”
“她失蹤了。”
周熠第一反應是,何唯要私奔?不對,沒通知他啊。
那邊說:“股東大會上出了點意外。”
周熠立即清醒了,“什麽意外?”
“我現在不便多說,還要去找她。”
“問過倪佳佳了嗎?”
“問過了,她這種時候應該不會找朋友。”田雲岚聲音裏透着焦急,以及無措,“她從小就是,心情不好就一個人躲起來,你能不能……”
“我馬上出去找。”
周熠立馬換上出門的衣服,拿起車鑰匙。他用燒得暈乎乎的腦袋努力思考,應該從哪兒找起。
車子開上大路,又有電話,這次是何天奎。他聲音低沉,咬牙切齒:“周熠,你好手段。”
周熠皺眉,“你這話什麽意思?”
那邊哼了一聲。
周熠敏感覺出,除了憤怒,似乎還飽含沉痛。
這是鬧哪樣?莫非是何唯跟家裏攤牌了?非他不嫁?不惜斷絕父女關系?
又有電話打進來,是顧遠鈞,從他口中,周熠總算了解了事情始末。
顧遠鈞身在曹營心在漢,出了曹營仍不忘留一枚眼線。瑞和這一屆股東大會,規模可謂空前。登記的股東人數一再增多,場地也換了幾次。因為報表好看,股價上漲,臺上的領導,臺下股東,都面帶喜色。
何唯也出席了,但不是在臺上,而是坐在後排,很低調,戴了棒球帽和黑框眼鏡。周熠聽到這兒不由想,她不會是在等他出現吧?
前面一系列流程,公布財務情況,重大決議表決,還算順利。到了問答環節,有人提起坊間傳聞,比如奪嫡大戲,離婚傳言,何天奎都四兩撥千斤地輕松化解,偶爾把問題抛給“專業人士田女士”,不動聲色秀恩愛,謠言不攻自破。
直到有人說起新車宣傳片,大小姐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果然虎父無犬女,不知是否有往娛樂圈發展的想法?作為父母是否同意?還往四周看,幸虧何唯早有防備。
何天奎說:“我從不幹預女兒的選擇,鼓勵她多做嘗試,更好地品味生活。”
那人說:“聽說何總是女兒奴,今日一見,傳言不虛……”
所有人都笑,充滿善意,那人不慌不忙地繼續,“如果她其實并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何天奎臉色微變,“這個玩笑就過火了,今天是股東大會,不是明星發布會,請注意你的言辭。”
因為這個插曲,現場氣氛變得微妙,很快董秘就宣布結束問答環節。
顧遠鈞說,“這應該是惡作劇吧,太無聊了。”
周熠想到那份鑒定書,以及他還沒來得及拆開的第二份。
如果真是玩笑,何唯不會失蹤。
周熠再次打給何天奎,言簡意赅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做事有底線。何唯就是我的底線。你愛信不信,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當然也不是為了你。”
他說完挂斷,不想浪費口舌。
但他心中也湧起自責,應該早一點做鑒定,或者第二次鑒定時要求加急,說到底,他心裏還始終有些不願面對。
他不該對她甩冷臉,鬧情緒。她出國在即,還為他的事忙碌,這份情,怎能視而不見?不,他就是仗着她的情,才恃寵而驕,越發貪心。
周熠趕緊打斷思緒,現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他打電話到射擊俱樂部,何唯沒去過。他開去那個湖邊酒店,找了一圈,沒有。
想起她說過想去游樂場,當時他精~蟲上腦,只想床上一日游,後來一想,她可能還是為了他……他用手機查了,城內游樂場所大大小小好幾家。
他一個個找去,徒勞而返。
期間與田雲岚溝通,據說何天奎又去閉關冥想了。看來,他的态度已經很明顯。田雲岚說,“如果到了四十八小時還找不到,就報警,哪怕會被別人亂寫。”
周熠想到何唯那時來公司找媽媽,不惜大鬧一場。這就是血緣的力量。
他馬不停蹄,找了兩天一夜。期間回去看了鑒定書。果然,他和何天奎是兄弟,何唯跟何天奎沒有血緣。
哪一件都不算是好消息。
周熠這傷風感冒,在一路奔波中似乎也好了。再次回到家,夜幕低垂,離四十八小時又近了一點。他不怕報警鬧大,只怕何唯會有意外。
進了大門,一眼看到秋千上有人,埋頭抱膝而坐。
他的心終于落回原處。
他走過去,她擡起頭,還戴着棒球帽,看不見眼神,卻又似乎能看見眼睛紅腫。他一把抱住她,她身體微僵,他的手臂收緊,她這才漸漸放軟。
她悶聲說,“我沒地方去。”
“這就是你的家。”
他真慶幸自己買了這個房子。
特意留着門,開着燈。可她卻一直在這裏,晚風微涼,他身上大概還很熱,她在他的懷抱裏微微發抖。他把她打橫抱起,走進房門。
何唯在燈光下看到他的臉時,愣一下,随即又低下頭。
她全完往日生機,問一句答一句。吃過飯了嗎,不答,那就沒吃過。至于幾頓沒吃,周熠不敢問。他火速煮了一鍋面條,味道不敢想象,她吃了大半碗。倒是主動提出要洗澡,他找了一套衣褲,放在浴室門口。
何唯洗澡的時候,周熠也盛了一碗面,把她剩的也倒進碗裏。
見到她的人,他的心放下,也覺出饑腸辘辘。面條已經坨了,他吃了一大口,鹽放多了,而且忘了給她打個荷包蛋。
何唯洗完,出來時遲疑了一下,還是換上他準備的衣物,然後就撲倒在床墊上。她何嘗不是如此,只有到了這裏,才有了安全感。
躺在有着他的氣息的床上,很快就入睡。但是睡得不踏實,夢境紛亂,有的離奇荒誕,有的現實得像是給前一天的巨變接下續集……
夜裏醒來,喉嚨幹渴,周熠靠坐在床頭。
他正在看她,黑暗中也能感覺到視線溫柔,他說:“喝點水再睡。”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還要繼續,他移開杯子,“一次別喝太多。”
她順從地躺回去,閉上眼睛,卻再也睡不着了。
周熠摸摸她的頭發,問:“想聊聊嗎?”
“不想。”
他輕笑一聲,“陪我聊聊?”
“不要。”
她翻了個身,還拉起被子蒙住頭。能使小性子,比剛才那個客氣疏離的樣子好多了。周熠把被子往下扯一點,“不聊就不聊,別把自己憋壞了。”
何唯在黑暗中,回憶着昨天的情形。
那個記者打扮的男人說出那番話時,她本沒往心裏去。只當是來搗亂的。可她不經意地往臺上掃了一眼,看見了媽媽的臉。
母女之間太熟悉,能輕易讀懂一些微表情背後的情緒。盡管在別人看來,毫無問題,可她卻看出了破綻。
她當時心裏咯噔一下。爸爸說了什麽,完全沒聽進去。
退場時,爸媽身邊各圍着一群人,或是公司高層,或是外面的記者和其他機構,談的也都是正事,一時脫不開身。何唯知道,爸媽都是愛面子的人,遇到大事都會回家關上門談,于是她悄然離場,回家等着。
結果等她到了家,爸媽的車已經先一步到家了。
看來的确有問題。
上樓後,就聽書房傳來一聲脆響,像是砸了什麽東西,她再往前走,門虛掩着,她聽到爸爸的聲音:“二十年,你騙得我好苦。”
憤怒而痛苦。
媽媽的聲音,“對不起。”
虛弱而愧疚。
何唯身子不穩,險些摔倒。
不需要當面證實了,她也不想知道更多細節。
她轉身就走,煙頭跟了出來。她心亂如麻,不知何去何從,帶它不方便,也會跟着受苦,她也沒打算開車,徑直走出大門,命令它不許再跟。
它像是能感知到什麽,并不像從前那樣搖尾恭送。
當她走了一段路回頭時,看到煙頭還坐在門口,盯着她的方向,似乎只等着她一招手,就會奔跑過來。
她淚如雨下,才相處了幾個月的狗狗都如此,二十年的人呢。
此刻,何唯再次淚濕眼眶,她咬住被角,不想哭出聲,不想被發現,不想被安慰,因為那都于事無補……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2.25
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