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雨欲來
何唯在深情凝視一尊石像。
石像上身半裸,只有一道輕紗帔帛,下身着束腰長裙,同樣是蟬翼般的輕紗,仿佛被水打濕,呈半透明狀貼附着軀體,讓曲線顯露無疑,清晰可見纖巧的膝蓋骨……這或許就是古代人物畫裏講的“曹衣出水”。
裸露的肌膚富有彈性,泛着瑩潤光澤,還有點小肚腩。
豐腴,又風流。是唐代的風格無疑了。
雖然女性化,但并沒有過分強調女性特征。
因為這是一尊菩薩造像。
而且是一尊殘像,缺手斷腳,無頭……
然而非但沒減損它的美,反而更添神秘感,迎合了國人推崇的“留白”,看不見的,用想象力去彌補。
比如此刻的何唯就在想:如果它有手,不知是手持柳枝,還是會翹起蘭花指。如果它有頭,不知臉上是悲憫,是驕矜,還是抛個媚眼,是普度衆生,還是颠倒衆生。
這裏是博物館,有畢業的師兄在此修複文物,她和還沒畢業的師兄來此參觀學習,但她卻被這一尊菩薩殘像所迷惑。
直到有對話聲傳入耳中。
不遠處,師兄們邊幹活邊聊天,思維也很發散,從菩薩的性別,說到“斷臂屆”的代表人物,一個說:“斷臂的不一定都是維納斯,也可能是楊過。”
有人接:“還可能是蘭尼斯特。”
“我就不明白了,那哥們不是號稱‘七國第一大帥比’麽,要什麽樣的沒有,為啥偏跟自己親姐搞?”
“不說了是真愛麽。”
“狗屁真愛,就是圖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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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确的說,一個是真愛,一個是享受禁忌戀所帶來的心理愉悅感。”
有人咳嗽一聲:“注意點兒,有小朋友在呢。”這句出自很耿直的“江直樹”。
“小朋友”石化在原地,腦子裏想的是那幾次吻,還有那句問話,什麽感覺?不由對自己進行靈魂拷問,真的沒感覺嗎?對他來說,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直到“江直樹”晃過來,問:“你這是在這許願呢?”
菩薩一米左右,何唯為了與它對視,跪坐在地。
她的思維也發散了一下,想起一句詩:“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這還是從媽媽收藏的詩集裏看到的,一不小心就記住。
師兄難得認真地問:“你還好吧?”
“很好啊。怎麽了?”
“那就幹活吧,就你一直偷懶。”暖男秒變監工,遞過來竹簽和刷子。
博物館剛迎來一批近期出土的文物,也是佛像,出自南北朝,個頭小,但精致,各種細節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他們有幸可以體驗一下修複工作,當然只限于第一步,清理浮土……
監工又化身唐僧,反複叮囑,“這是精細活兒,不要使蠻力。”
何唯無語,“咱倆站在這,到底誰像是使蠻力的那個?”
“你今天狀态不對。”
何唯做了個深呼吸,“我現在狀态好的不能再好。”
話音未落,面前的小佛像就掉下一只手臂。
這臉打的。
負責人聞訊過來調查事故真相,何唯也有點惴惴的,毀壞了國寶可不是小事。沒想到“江直樹”居然很仗義地“頂包”,說可能是咳嗽震掉的。
還有個不明真相的師兄說,“他今天老咳嗽,別是得了禽流感吧。”
何唯站出來,“是我。”
負責人問:“你對它做什麽了?”
“……我就看着它。”
那個嘴快的師兄又嘀咕:“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佛像見了都掉渣。”
兩枚“神秘殺傷性武器”接受了一通深刻的批評教育,然後被攆出去清理院子裏的浮土,以及小動物們的排洩物。“江直樹”一反常态地沒抱怨,刷起了手機。感受到何唯的目光,他解釋:“我在割肉……”
“聽說過‘佛祖割肉喂鷹’吧?這是命運的暗示,特別靈,每次我get到這種暗示并執行,不是少賠就是多賺。”
他收起手機,拎起掃把,何唯還在驚訝:“你居然炒股?”
“我不僅炒股,我還吃飯呢,一天三頓,奇怪不奇怪?”
“……不對啊,禍是我闖的,要暗示也是暗示給我吧?”
“你也炒股?”
“不,可是我家有股票……”
***
晚上九點,謝千語還是打車回來,年底事多,加班成常态。她有氣無力地上樓,開門。進門後有一絲怪異感,沒多想,把拴着彈力球的鑰匙扔到鞋櫃上。
踢掉鞋子,脫了大衣,連同包一起挂在門口衣架上,徑直走向開酒櫃。
最近養成的習慣。喝一杯,泡個澡,微醺加氤氲,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不去想,就可以睡個好覺。
手還沒碰到櫃門,她驚呼出聲。
客廳沒開燈,但是窗外有光線投射進來,沙發上赫然一道黑影。
一瞬間腦子裏閃過社會新聞标題,罪案劇情節,各種驚悚變态的關鍵詞……她屏住呼吸,身體悄悄往後挪,試圖以最快速度奪門而出。
那人開口:“回來了?”
是何天奎。
謝千語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心提得更高,問:“你怎麽進來的?”
“一點小手段而已。”
何天奎起身,走過來,問:“為什麽沒告訴他?”
謝千語靠着牆,心跳還是砰砰的,不說話。
“他今天過來,為了敲詐我,可謂是用心良苦,陳芝麻爛谷子,真真假假,都拿出來了,唯獨沒提你這一樁。”
黑暗中,他身形更顯高大,還有濃重的酒氣,彰顯着強烈的存在感,以及攻擊性。“如果他在乎你,就不會不知道,對不對?”
她不無嘲諷地問:“又來逼問他的事嗎?”
何天奎卻問:“你還愛他嗎?”
“……”
何天奎伸手摸向她的臉,謝千語躲開。他的手擦過她耳邊,落到牆上,一聲輕響,房間豁然大亮。
謝千語下意識低頭。
何天奎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頭,有些吃驚。
才幾天,人瘦了一圈,盡管化了淡妝,仍遮不住蒼白,卻也更加楚楚動人。
看到男人的眼神變化,謝千語嘴角浮起一絲譏諷,她伸手想要推開他的手,卻被他握住手腕。右腕上有幾道青色痕跡,是指痕。
何天奎握着她的手腕,用指腹摩挲,問:“還疼嗎?”
謝千語別開臉。
他又問:“吃藥了?”
謝千語茫然了一瞬,臉上浮現出明顯的難堪。
“我看到了。”
何天奎坐沙發上等人時,瞥見沒關好的抽屜露出的藥盒,他拿出來看,是緊急避孕藥,只吃了一次份。他忽然起意,随手翻看了幾處,再沒別的成人用品或可疑物件。
他低聲說:“其實不吃也沒關系。”
謝千語面無表情道:“如果沒別的事,我要休息了,請你離開。”
何天奎盯着她的臉說:“他受傷了,你知道嗎?”
看她沒什麽反應,他低語:“看來是知道了。”
謝千語當然知道。
她前一晚給周熠打電話,有要緊的事。打不通,次日一早打到顧遠鈞那裏,得知他出了車禍。她立刻趕去醫院。
走到病房門口,似乎聽到裏面有女人聲音,她收住腳步,深吸一口氣,輕輕将門推開一道細縫。
然後,看到萬箭穿心的一幕。
很快,那女孩起身,還拿東西打他,他那樣脾氣的人,被打了臉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女孩氣沖沖走向門口,差點與她撞個正着,忽然又折回去,再出門時她已轉過身。
她站在醫院過道,像是站在冰窖裏,好久才恢複知覺,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女孩有些面熟。
盡管他多次拒絕,說過傷人的話,也做過過分的事,可所有傷害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幕。雖然只是淺淺的一吻。
刺痛她的,是他閉上眼時,平靜之中,似乎帶了一絲虔誠。
她見過他的許多表情,痞氣的,輕浮的,狠厲的,冷漠的,真誠的……卻從沒見過這種。這并不是她的錯覺或腦補,因為她知道,他向來警覺,有人站在門外偷窺,他卻全無察覺,只因為心思都集中一處。
等謝千語回過神時,人已經躺在卧室床上。
沒開燈,只有客廳燈光投來一線光亮,她睜大眼睛,目光放空地投向天花板,聽到皮帶解開的聲音,然後眼前一暗,沉重的身體壓上來。上一次她還拼命掙紮,這一次卻完全沒了力氣,反正,結果也是一樣的。
他不愛她。
哪怕她用盡全力,也無法得到他哪怕一瞬間的全部注意力。
男人動作太急切,她悶哼了一聲,又本能地反抗,很快被制服。接下來,耳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滾燙地打在臉上,頸間。她悲從中來,很快就淚流滿面。淚水在黑暗中發亮,被發現,男人似乎一愣,然後吻上她的臉頰。
他以吻拭去淚水,同時動作也放緩。
她心底竟升起一股荒謬的被珍惜的感覺。
想起一本小說裏的對話,也是發生在床~笫~之間,男人困惑地問,女人到底想要什麽,女人在婉轉承~歡之際,答:被珍惜。
意識漸漸散去時,聽到一句:“忘了他。”
只有三個字,命令的口吻。
***
謝千語醒來時,房間依舊一片黑暗。
身後是男人沉穩的呼吸,她伸手扭開床頭小燈,撐起身下床。床邊的椅子上搭着襯衣和西褲,已被主人捋得齊整,她伸手碰了一下那褲子,料子沉甸甸,她手指往上探了探,摸到硬硬的一角。
她遲疑了幾秒,掏出來打開,和很多人的習慣一樣,何天奎的皮夾裏也放有照片,她抽出,放在燈下仔細看。
照片應該是幾年前拍的,何天奎身邊依着一個少女,花一般的年紀,稚氣未脫,眼神清亮,下巴微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樣子。
謝千語不覺咬住手指,後背發涼。
***
何天奎是被電話吵醒的。
天已大亮,很久沒有這樣的放~縱,身體有種疲乏過後的清爽,猶如重獲新生。身邊是空的,只有床單上的皺痕記錄下昨晚的肢~體~交~纏。他的目光在那裏駐留數秒,然後緊了緊腰間的浴巾,拿起手機,走去與卧室相連的陽臺接聽。
通話不到五分鐘,放下手機時臉上又重現陰沉。
客廳裏,窗簾沒有拉開,但晨曦還是透露進來。謝千語深陷在單人沙發裏,穿深色絲質睡袍,光潔的長腿優雅交疊,手握一只高腳杯。
除此之外,還有音樂,聲音不大,但節奏感強,有點吵,是與她昔日形象反差很大的搖滾樂。盡管是英文歌,但何天奎還是聽清一兩句:I think of you every night and day……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他在她對面坐下,看着她精致的臉,一夜過去,整個人似乎多了些風情,還有些別的東西,他無暇探究,只說:“還是忘不了他?”
謝千語置若罔聞,仰頭喝酒。
何天奎笑笑:“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不過,也難怪你放不下,他果然是個狠角色,為達目的,什麽都做得出。”
這評價有點耳熟。謝千語這才看他一眼:“你知道了?”
何天奎反問:“知道什麽?”
謝千語輕聲說:“他跟你女兒。”
何天奎心裏一緊,就聽她繼續:“我看見他吻她。”
他氣息一滞:“他強迫她的?”
謝千語晃一晃酒杯,笑了下,“我看着不像。”
何天奎沒再追問,他剛才接到的消息是銀行內部人士打來的,說是上面剛收到一封檢舉信,揭發了瑞和集團疑似高層經濟犯罪,賬面作假,資金鏈緊張,今天上午就要開會研讨,看來申請延遲還貸是不太可能了。
田雲峯?他冷笑,這個“繡花枕頭一包草”的小舅子,如果真掌握了那些證據,第一時間就會找他來要錢。
可是,當聽到謝千語那輕飄飄的一句後,先前的一切都算不得問題了。
頭頂劇烈一疼,他擡手按了按,然後起身:“我去洗澡。”
謝千語繼續倒酒,卻倒不出了。
她此刻反射弧有點長,還不甘地晃了晃酒瓶,拍了拍瓶底。
與此同時,聽到“噗通”一聲悶響,似乎來自浴室方向。
她愣了愣,起身走了過去。
浴室裏,何天奎仰躺在地,腰間還裹着浴巾,雙目緊閉,臉色青白。他身材高大健碩,幾乎占據了整間浴室。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