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見端倪
何唯先将窗簾拉嚴實,然後才開了壁燈,昏黃光線中,房間有點亂,被人翻的。看着空蕩蕩的床,她回想起上一次來這裏時,周熠靠着床頭看電視,她把雞湯潑了他一身。那會兒還真是無知無畏,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什麽樣的人。
何唯拎着藥箱回到自己房間,房間裏沒人。她愣了一下,看向浴室。
裏面亮着燈,玻璃拉門半開,像是她推開時的樣子。
正想着是在這裏等還是過去看看,有低沉的聲音傳出:“過來。”
何唯深吸了一口氣,拎着藥箱走了過去。
一看到人,腳下不由一滞。
周熠站在洗手盆前,正在脫衣服。
黑色夾克随意搭在浴缸邊緣,他正在脫裏面的深色套頭T恤,兩手胸前交叉,抓着下擺往上一扯。何唯的心跳随着他的動作不由一緊。他身上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閃射着微濕的光澤,腰身是那種年輕男人的精瘦,肩膀卻極寬,肱二頭肌随着動作而跳躍,有點吓人。
而讓她真正感到驚駭的,是他後背上的大片紋身。
那應該是一只鷹。兩扇翅膀極大,飛揚跋扈狀,幾乎蔓延到他的肩頭甚至上臂,鷹身被繃帶擋住。繃帶從左肩到右腋下,再橫向繞一圈。已經浸濕。
周熠把T恤甩到浴缸邊上,一擡眼,在鏡中看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看什麽?沒見過男人?”
何唯忙移開目光,悶聲道:“你要的東西拿來了。”
周熠卻沒理會,低頭去解繃帶。
傷口情況不太好。
因為是槍傷,擴創後傷口面積也不小,幾天前才做了二期縫合,還帶着線,好像有撕裂跡象,不知道幾小時裏他都經歷了什麽,發炎後腫起來的樣子頗有些恐怖。
周熠簡單清洗過傷口周圍,此刻坐在何唯床邊的貴妃榻上,淡定自如地從藥箱裏翻找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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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還有別的傷。舊傷。
脅肋處一道,半尺來長,或許不止,因為末端隐沒在褲腰裏。應該縫了不少針,現在看仍有幾分猙獰。何唯站在一旁,想象着當時應該是何等的慘烈,竟有些莫名的難受。這個人,這個人這些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麽。
周熠用棉簽蘸着碘伏溶液仔細清理患處。何唯注意到他額角有汗,想必是很疼,可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讓人不知是該心生敬意還是懼意。沒多久,就見他收起藥水拿過紗布,她脫口問:“裏面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憑天由命。”
他說得平靜至極,可這四字落入何唯耳中,一顆心随之一顫。接着就聽他說:“幫個忙。”
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接過他舉起的紗布卷,按照他的指示開始包紮,繞到他背後時,她終于有機會看清這只鷹的全貌。青黑色的線條,筆法細致,鷹爪、鷹喙和每一根羽翅都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鷹眼,目光炯炯,帶着狠勁,如同生日那晚他在車中與她對視時的那一記眼刀。
她定了定神,繼續手上動作,纏了個結實後用剪刀剪斷,打結。見他又拿出一個藥瓶,口服消炎藥,她去倒了一杯水。
吃了藥,周熠轉動了一下脖頸,擡手摸了下頸間的那條銀鏈子。對,他還戴這個。粗犷沉實的那種,如果換成金色,就是暴發戶或黑~社~會的标配。
何唯正腹诽他的品味,又聽他開口:“再幫個忙。”
“拿套幹淨衣服。”
拿了衣服回來,周熠接了就往浴室走,何唯正想說為什麽不回他自己房間,他忽然轉過身,眼睛盯着她的臉,随即往下掃。何唯被他看得發毛,不禁後退,他兩步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捏得她差點疼出淚。
他甩開,手貼着她的腰往下,迅速伸進運動褲口袋,掌心熱度讓她陡然一個激靈。他抽出手時掌心多了一樣東西,一把折疊水果刀。
何唯臉色發白。
“什麽意思,想給我削蘋果?”周熠手一揚,刀打開,刃口鋒利晃眼,何唯臉往後躲,可他的氣勢太迫人,越是面無表情越透露着危險信號,她咬了下唇,開口時帶了些委屈:“我是自衛。”
周熠重複:“自—衛?”
他有意拖長,尾音輕佻,硬是讓何唯面上發熱,她別過臉。
周熠拿刀背貼着她的臉頰,“不老實。”頓了頓,像是自語般說:“還是想跟我一起消失?”
何唯眼圈微紅,問:“你為什麽不離開?”
他反問:“離開去哪?”
何唯被問住。
“至少也要搞清楚是誰報的警。”周熠眼裏閃過一絲陰鸷,“媽的,最煩跟我玩陰的。”見何唯被他的眼神吓到,他沖她一笑:“我能肯定不是你。”
何唯心裏一松,随即嘀咕:“誰讓你那麽不低調。”她想說那天那麽多人看見他半死不活地從車上下來,在場的都有可能。
周熠朝刀刃吹了口氣,漫不經心道:“誰想到那麽背,居然趕上你過生日,還以為到了陰曹地府,連牛頭馬面都出來了,大鬼小鬼圍一圈。讓你推了那麽一下,半條命都沒了。看我多大度,都沒跟你計較。”
他說完折起刀,在手裏掂了掂,“要是真想動你,這玩意兒屁用不頂。”
半小時後。
何唯裹着毯子蜷縮在貴妃榻上,抱着她的小恐龍。她的公主床被征用了,黑暗中傳來細致綿長的呼吸,像是在示威,她郁悶地翻了個身。
臨睡前,那個人伸出手,她沒明白。他說:“手機。”
她警惕地問:“幹嘛?”
他陰險一笑:“有點人質的自覺。”
“……”
何唯在黑暗中看了眼房門,放棄了奪門而出的念頭,還是別激怒一個持刀歹徒了。她輕輕嘆口氣,抱緊小恐龍,只能和它相依為命了。
這是爸爸在她三歲時送的禮物,因為要開始獨自睡,她害怕,爸爸就送了個會唱歌的小夥伴,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這座大房子裏都會響起“夜半歌聲”。
不知怎麽,又想起了布丁。算一算,她和它的緣分還真淺,前前後後,也就一年。如果它還活着,現在已經是個老人家了,不知是否也被“三高”問題困擾。
還想起陳嘉揚,不知道他是否睡下了。以前她失眠時,會發個騷擾信息,有時他回得很快,因為在加班。但無論多忙,他都會跟她聊上幾句。
***
一定是感冒藥的作用,何唯只是打了個盹兒,再一睜開眼,天色已亮。
比起黑夜,白天會給人帶來安全感。何唯醒來第一個念頭是,也許昨晚的一切只是個夢,可她看看自己醒來的地方,再看一眼大床,就認命地嘆了口氣。
周熠還在睡,而且睡相安寧。
何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皮掀開,吓了她一跳,可他看一眼她,立即合眼不算,又有點厭煩似的翻了個身,結果這一動好像是牽動傷口,她聽到他吸了一口氣,低聲罵了句髒話。
何唯在心裏說:能不能有點綁匪的自覺?
好在今天上午沒課,不然別說沒法上,連請個假都沒有手機……
田雲岚一早就去了公司,周一有例會,女強人的日程就是雷打不動,只有青姨在廚房餐廳來回忙碌。何唯趁她不注意,用保溫桶裝了小米粥,又裝兩樣清淡的小菜,做賊心虛手不利索,或許該向那位專業人士請教一二。
青姨多看她兩眼:“臉怎麽紅彤彤的,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感冒了?”
何唯一怔,擡手摸摸腦門,是有點熱,随即又想到什麽。她沒胃口,草草吃了點,上樓回房直奔床邊,果然周熠的臉頰也有些紅暈,因為這人膚色比較深,所以剛才她就沒發現。
她把保溫桶放到床頭,喊了聲“喂”,沒反應。
她用食指戳他的額頭,他眉頭一皺,她急忙收回來,是有點燙。
何唯心裏鬥争了一會兒,還是去浴室浸濕一條毛巾,覆在他額頭。大概是嫌涼,周熠再次擰眉,接着含糊出聲:“媽……”
何唯心中一動,感覺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有這樣一刻,脆弱而依賴。随即又想,我要是有這麽個混蛋兒子,得一天抽八遍,不對,我怎麽會生出這麽混蛋的兒子。
然後,“混蛋”眼睛睜開了。
目光炯炯地與她對視。
何唯以為他聽到自己的心裏話,不樂意了,就見他皺着眉,一把扯掉額頭上搭着的濕毛巾,看也不看随手丢在床頭櫃上,差點把保溫桶刮倒。
何唯連忙伸手穩住,氣道:“你幹嘛?”
“我還想問你幹嘛,毛巾也不擰擰,水都進我耳朵了。”周熠黑着臉起身,歪着頭,用手指頭掏耳朵。
何唯辯解:“我擰了。”
“沒擰淨。”周熠說完,鼻子動了動,看向床頭:“有飯?”
他伸手抓過保溫桶,打開蓋子,拿出上面盛菜的小碗,軟糯的粥香,配上腌黃瓜條的清爽,聞着就有食欲,他滿意道:“算你有心。”又補了句:“就是手藝差了點兒,缺乏經驗,還得練練。”
練你個頭。
何唯沒好氣道:“我是怕你死在我這裏,說不清楚。”
他擡眼瞪她,剛要開口,響起敲門聲。
兩人同時望過去。
何唯一陣緊張,随即慶幸自己反鎖了門。
然後聽到青姨的聲音:“小唯,小陳來了,在樓下等你。”
何唯回過頭,周熠已經埋頭喝粥,吃相很豪放,似乎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
何唯下樓,陳嘉揚從沙發站起,一臉關切,開門見山:“昨晚吓壞了吧?”
何唯有些吃驚,還有幾分戒備,“你知道了?”
“當然,畢竟這麽大的事。”
“都知道了嗎?”何唯一呆,該不會是上本地新聞了吧。
她仿佛看到了下一則新聞的标題,“嫌犯現已落網,被捕地點曝光,系某H姓千金的香閨……”這下真比他死在她床上還說不清了。
“那倒不至于,我家在公安系統有熟人嘛,所以消息比較靈通……”
“那你能查到是誰報的警嗎?”
陳嘉揚一愣,随即答:“匿名舉報,即使能查出也是要保密的,”他頓了頓,“比起這個,難道你不該更關心周熠這個人嗎?”
何唯看向他。
“我最近也是事多,聽說他回來後也沒多想,更不知道他身上有槍傷,如果早點找人查清楚,就不會出現昨晚的事了。”
何唯低聲說:“誰說他身上有槍傷的?”
陳嘉揚反問:“難道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又不怎麽熟。”
何唯視線有些飄忽,陳嘉揚看在眼中,說:“如果沒問題,他幹嘛要躲呢?人在外面呆久了,什麽可能性都不能排除。”
他想到另一層,忙說:“你放心,就算查出問題,也不會牽連到你們一家,主要是有個心理準備。以他和你家的關系,有些事,你爸也不方便出面,剛好我有這便利條件。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聽到這個消息,一想到他回來這麽多天,一直跟你在一個屋檐下,我就後怕。”
最後一句,讓何唯心裏一暖。
她想到周熠的紋身,還有身上舊傷,無一不暗示着他不尋常的過往。她從一開始就直覺他有問題,可是漸漸的,卻有所動搖,是因為他提到布丁?又或者,她發現有問題的不只是他,比如那個“當年”?
冷不防的,聽見一句問話:“小唯,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麽?”
何唯猛一擡眼,對上陳嘉揚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
她莫名微惱,遲疑幾秒,再開口時卻問了另一個問題:“我生日那天,你去幫忙的那個受傷的同學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