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見端倪
陳嘉揚沒料到她忽然換話題,怔了一下答道:“郭旭。我大學宿舍的,你見過。還有……”
“還有別人麽?”
“還有林曦,當時她也在場。”
“也在場?”
“這個,說來話有點長。”
陳嘉揚坐回沙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娓娓道來:“林曦在銀行工作,有存款任務,郭旭就幫忙引薦自家老板,好說歹說,終于同意在會所面談。他不放心林曦一個人,也去了,看到老板秘書在大廳喝咖啡,就找了個由頭去包間,正好撞到老板動手動腳,林曦要急哭了,他腦袋一熱就動了手。”
“三個人都挂了彩,林曦拉架受了點輕傷,郭旭後腦勺被砸,他老板傷在臉上,面子挂不住,他要告的也是郭旭,還認定他倆聯手擺他一道,什麽仙人跳,說得很難聽。平時看着一本正經,沒想到是個無賴。”他說到最後帶了些鄙夷。
何唯卻沒有同仇敵忾。
如果是這樣,那林曦就是故意誤導她,那個CT結果可能也不是她的,誠如皮皮佳所言,是個心機美人。她看着手中茶杯,碧綠清澈,微微蕩漾,有一枚漏網的茶葉在水面漂浮,她問:“你是故意漏掉她的?”
陳嘉揚抓了抓頭發,老實承認:“我是怕你誤會。”
何唯沒吭聲。
他立即反省:“答應你一定來結果還失約,如果提到她,擔心會火上澆油,所以就耍了個小聰明。”
何唯問:“郭旭喜歡林曦?”
“大概是吧,但是沒明确追過。”
“那你呢?”
陳嘉揚趕緊表明立場:“如果我要跟她有什麽,大學幾年有的是機會。現在不過是同在一個城市,能幫就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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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試試呢,人漂亮,還優秀,不拼爹也能混得不錯。”
何唯說得一本正經,陳嘉揚被逗笑,“更漂亮更優秀的我也見過不少,比如……”他說了個人名,何唯覺得有點耳熟,但一時想不起。
但确定那是個女生名字,她心裏湧起一丢丢酸。
“還記得那天,是她的婚禮,都說女人穿婚紗時最美,大家都說她像仙女下凡,我卻覺得還好吧,因為就在婚宴現場,還有個小仙女。”
陳嘉揚頓一頓,“穿綠裙子的。”
何唯恍然大悟,不由有點臉熱。
“我那天穿了套西裝,冒充大人,跟我爸學社交,叔叔伯伯都誇我帥,青出于藍,我嘴上謙虛,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後來又有一位叔叔,誇我一表人才,跟我爸說‘咱們都老了’,我聽見身後有人笑,一回頭,看見一張吐舌頭的側臉。”
何唯接道:“我當時是笑我爸,他一點都不老,非說得老氣橫秋。”
陳嘉揚也笑,“是啊,長輩都喜歡這樣。當時何叔叔招手,讓女兒過來,還說要向哥哥學習。然後你說,‘學什麽?一表人才?還是少年老成?’”
他模仿小女生的語氣和神态,有點搞笑,何唯也忍不住笑:“記得這麽清楚,我就當你是記仇。”
“我還記得,你裙子領口有一圈荷葉邊,頭發很長,頭頂編了一條小辮兒繞過前額。大家都笑,你爸象征性訓了你一句,你也歪着頭笑,眼睛裏有星光。”
“我當時就想,如果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
何唯單手托腮,努力回想,對于他說的細節,沒什麽印象了。
但她記得那天後來的情形。
婚宴上有甜點,尤其受孩子們青睐,她也不甘示弱,搶到一碟芒果牛奶凍。然後就坐在酒店後門臺階上,也不吃,就呆呆地看着它。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問:“不好吃?”
她搖頭。
“那為什麽不吃?”
“……舍不得。”
那人沒說話,轉身走了,過了會兒又回來,把兩份芒果牛奶凍放到她身側臺階上,她呆住,這才擡頭正眼看人,是那個少年老成的哥哥。
他脫了外套,只穿襯衣西褲,笑得像春風般,和煦溫暖。
她張了張嘴,“你從別人那搶來的?”
他笑:“我讓後廚做的,請你吃個夠。”
奶凍很好吃,好吃得讓她落淚,他遞過來一塊手帕,淺藍色,和那天的天空一樣,帶着淡淡的清香。他說那是茶樹香皂的味道。
……
陳嘉揚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八年了。”
何唯想到那份磅礴大氣的生日禮物,八張圖。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就不再把你當妹妹。”
“你不僅是你父母的唯一,也是我的。漂亮,優秀,你都有,只會比別人更多,至于拼爹嘛,”陳嘉揚笑,“我也有。”
***
再上樓時,何唯像是踩在雲朵上,像是那天在氣球上飄飄忽忽的感覺。剛才送陳嘉揚出門時,手被牽起,他說:“這是第一次牽你的手。”
“坐熱氣球……”她打住。
他眼裏含着笑,還看一眼手表,“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刻。”
她也會記得,他等待答複時,眼裏的專注和熱烈,還有明顯的緊張,以及她點頭後,他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像是要溢出來。
從十二歲到二十歲,有意義的片段,紛紛湧現,自動剪輯,又豈止是八張,六十四都不止……就像聖誕節必溫習的那部《真愛至上》的片尾,無數動人鏡頭定格組成的“真愛大拼盤”,他們也有一份。
直到進門,看到床上那尊大神,她一顆心從雲端跌到水泥地,啪嗒一聲,摔醒了。再看他手裏翻看的東西,又蹙起眉。
周熠身上還是昨晚何唯給他拿的一套,長袖白T,黑色運動褲,她随便拿的,誰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想着搭配。可是這麽一看黑白分明、長手長腳的,光着的兩只腳還惬意地搭在一起,居然有種在拍居家用品廣告的感覺。
然而……
何唯走到近前,伸手去搶他手中的速寫本,再帥也彌補不了人品的缺失。
周熠手一揚,何唯撲空。
這情形似曾相識,她質問:“誰讓你偷看我東西?”
周熠理直氣壯:“你放在外面的,又不是日記,還是說你畫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內容?”
什麽話到他嘴裏都得翻譯成最難聽的版本。
不過這裏面确實有不想讓他看到的,何唯夠不着本子,把手對準他胸口傷處,威脅道:“你還不還我?”
周熠也低頭,看着她細白的手指,“你敢動一下試試?”
話音剛落,傷口一疼,他咧嘴罵了句:“我靠。”
“還給我。”
聽到這句,他心神一晃,随即把手裏東西往床邊一扔。餘光見她立即寶貝似的撿起,還翻着檢查一下,順便瞪他一眼。他把手交疊在腦後,靠在床頭,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去給我拿盒煙。”
何唯盤腿坐在貴妃榻上,翻到本子最新幾頁,都是手部速寫,同樣的修長粗犷,不同的姿态,伸展的,握拳的,捂臉的,或者夾一支煙……聽到這句,她頭也不擡:“要抽自己拿,還有,別在我屋裏抽,我煩煙味兒。”
沒有回應,然後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為何隔了幾秒才擡頭,床上的人并沒看她,而是在玩刀。
昨晚那把水果刀,玩得眼花缭亂,像是無聲的威脅。
“去倒杯水來。”他說:“渴。”
這語氣,真是把自己當大爺了。
兩分鐘後,水杯不輕不重地放到床頭,同時放下的還有兩盒藥。
周熠端起杯子随意瞥了眼藥盒,一個是退燒的,另一個是止痛的。
***
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何天奎提前結束行程,中午的航班,傍晚到家。
下午接到他在機場打來的電話後,何唯問周熠要怎麽辦,他說肯定不能從你房裏大模大樣走出去,不是毀你清譽麽?何唯覺得這兩個文绉绉的字從他嘴裏出來,真是讓人分外的——感動。
然後,就在她下個樓的功夫,他又不見了。
簡直是神出鬼沒。
周熠這一走,又是一周後才現身。
而這時,公安局那邊的核實結果也出來了。采集回去的DNA跟搶劫案現場嫌疑人留下的血跡經過對比,并不吻合。
此刻,清白的人坐在一樓客廳,接受着兄嫂的親切慰問,以及何唯的冷眼旁觀。其實,他說不清楚的也就那個槍傷,捏造的車禍因為沒傷人,也容易應付過去。公安這邊,周熠說回來之前已經去了一趟,坦白那天忽然無聊,就去做了個足療,也沒好意思打招呼,悄悄出的門,但是可以去店裏核實。
何唯看着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簡直嘆為觀止,同時納悶,既然有好去處,還跑她房裏藏一晚算什麽事?害得她擔驚受怕還失眠。是了,為了把她當人質,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天奎說,既然外憂內患都已解除,該安心靜養,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傷及內髒。周熠卻表示,傷情已無大礙,想盡快找個工作。還說這幾年天南海北到處闖蕩,也有點厭了,想安定下來。田雲岚順勢問起他的個人問題,何天奎提起上次來過的那位謝小姐,有意多問幾句,周熠含糊帶過,似乎不太好意思的樣子。
說到工作,自家有企業,崗位齊全,當然不必舍近求遠。何天奎立即打了個電話問人事部門,最近有哪些職位空缺。放下電話後,他說一個子公司剛走了一個安保部主管,問周熠是否有興趣。
何唯一聽,這工作适合他。一身匪氣,往那一站就倍兒有威懾力,再橫個眉立個眼,能把人吓破了膽。簡直就是新時代的神荼、郁壘。
周熠想了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銷售。”
他坦然道:“這些年無拘無束慣了,中規中矩的崗位恐怕會不适應,銷售工作時間靈活,而且有提成,”他頓了下,“多賺點兒,攢老婆本。”
周熠的工作很快就落實下來。
何家做鋼材起家,現在鋼鐵仍然是主業之一,雖然在市場需求下降和“去産能”的緊箍咒之下,不複往日輝煌,但作為國內重點民營鋼企之一,又是民營鋼企裏屈指可數的上市公司,生意還是有的做,周熠的工作就是集團下屬鋼材公司國內市場部的一名銷售代表。
他還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周一就去公司報到。
而他上任第一個任務,不是去賣螺紋鋼、熱卷板,而是去收欠款。
***
周熠以新人身份進的市場部,可是第一天例行被部門老總親自召見談過話後,就被刮目相看。市場部老總姓胡,叫胡海洋,幹了半輩子銷售,閱人無數,眼光毒辣,為人豪放,頗有一股子江湖氣。
當晚剛巧有個飯局,他就把周熠也帶了去。
周熠混社會多年,三教九流都接觸過,也練就了一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宴請的幾位都是貴客,論年紀和資歷都是他最輕,挨個敬酒,既謙卑,又豪爽,幾圈下來,大家都熱絡地喚他“小周”或“周兒”。
再加上長了張好臉,席間有兩位年輕女性,本來是作為花瓶調節氣氛,結果四道目光全程都圍繞他打轉,連對方老總都開玩笑說,“果然是顏值即正義,想當年我也帥過,也算小鮮肉,現在越來越像本山大哥了。”
飯局結束後,周熠和司機送老胡回家。
老胡已經跟他稱兄道弟,勾肩搭背,男人之間,從素不相識到推心置腹大概也就是一頓酒的距離。用老胡的話說,這叫“對脾氣”。
掏心窩子的老胡,講起一件讓他窩心的事兒。兩年前一筆業務,趕上某建築公司內讧,新上任的老總人品不行,想抓住合同裏一點漏洞把這筆賬賴掉。這一單的經手人不堪壓力,加上後院起火,老婆鬧離婚,他一時想不開吞了安眠藥。
結論是,銷售不好做。尤其是這一行。尤其是近幾年。
以後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老胡難掩傷感:“我親手帶出來的,今晚看見你敬酒,就想到了他,挺好一小夥子,唉,可憐爹娘晚景凄涼。”
周熠心裏罵了句“靠”,咒我麽,該說幸虧爹娘死得早,沒機會晚景凄涼?
他想了想問:“這也是鬧出人命了,何總怎麽說?”
“他?”老胡嘆氣,“哪裏顧得上這些,讓他操心的事兒多了去了。就算顧得上,也會以大局為重,息事寧人。”言語間似乎帶了一點不滿,又東拉西扯幾句,才道:“我就有個心願,把這筆賬要回來,師徒一場,也算給他一個交代。”
周熠心說,你的心願,我是聖誕老人麽。
嘴上說,“那家企業在哪個城市? ”
那家建築公司在廣州,趁着還沒和人事部簽勞動合同,臨時工,好辦事,周熠簡單打點了行囊,只身南下。
出發前,他收到一份快遞。
沉甸甸的大信封,寄件人只有兩個手寫字母,LY。
周熠沒急着打開,反正也知道裏面是些什麽。他撥了個號碼出去,沒接。
不是關機,那就是不想接,沒必要接。
他笑了笑,收起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2
嗯,如果小周知道是在這時候“痛失”小荷花,會不會嘔血,白搶占先機爬上床了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