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貴人 (4)
往只能在頂級壽司店找到它的蹤影。
其實,就連新鮮磨制的芥末,都不是易得之物。由于昂貴的價格,世界上只有百分之五的日本飯店在使用真正的芥末,其餘的都只能提供廉價的人造代替品。
兩人用手拿起廚師準備的鮮貝壽司,口感順滑甘甜,入口即化,其中妙處難與君說。
今天的大廚是壽司之神的二兒子小野隆,他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問道:“Where are you from”(你們從哪裏來?)
楊耀坤看了一眼身邊的梁子芊,調皮的說:“Take a guess.”(你猜猜。)
小野隆歪着頭,笑笑說:“Beijing”(北京?)
楊耀坤點點頭,說:“I am, how about her”(我是,你猜她呢?)
小野隆沖楊耀坤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點。
楊耀坤把頭湊近,才聽小野隆蹩腳的英文試圖說:“無所謂,現在在你身邊最重要。”
楊耀坤回頭笑着看看一旁迷惑的梁子芊,拍拍小野隆的肩說:“You are absolutely right.”(完全正确。)
吃完最後一道菜,兩個人和小野隆揮手道別,小野隆熱情把二人直送到門口,才含笑說:“Look forward to seeing you again soon.”(很期待能很快再見到你們。)
走在東京熙熙攘攘的街頭,梁子芊問:“我們現在去哪裏?”
楊耀坤瞥了一眼手表,答道:“雖然已經五月,但今年東京春天來的晚,不如我們試試運氣,去根津神社走走。”
二人來到神社門口時,已經是午後兩點。放眼望去,古寺和整齊串連的橘紅色鳥居,被成千上萬朵顏色各異的杜鵑花包圍着。一簇簇怒放的杜鵑被修剪得好似一個個七彩的花球,連綿不絕,蜿蜒競豔。陣風襲來,這花海立刻湧動起來,如波浪起伏,香氣沁人。
梁子芊如癡如醉的貪看着眼前的美景,耳邊響起楊耀坤的聲音,同樣是迷醉的:“果然看什麽景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看。從前也來過這裏,卻沒有覺得像今天這麽美。真希望時間就在這一刻定格。”
他側過臉問梁子芊說:“你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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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芊低頭不語,笑着搖搖頭。她跟他在一起時,笑的時候不多,此時看到她的一個淺笑,那麽妩媚靈氣,動人心弦,楊耀坤不禁跟着她傻樂起來。
楊耀坤拿出手機,高高舉過頭頂對準兩人。他突然喊了一聲:“喂,梁子芊。”
梁子芊不明就裏,被他的喊聲下了一跳,擡頭看時,“咔嚓”一聲,鏡頭永遠留下了一個吃驚的女孩兒,和一個滿臉得意地男人
。
梁子芊惱道:“喂,你這是侵犯肖像權,懂嗎?快删掉!”說完,伸手就來搶他的手機。
楊耀坤趁機攥住她的手,輕輕在她手背上一吻,才說:“我們去主殿拜拜,你求求神明,看他們願不願意幫你。”
梁子芊急忙甩開他的手說:“見過無賴,沒見過你這麽登峰造極的無賴。”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來到大殿,因為後面還有很長的隊伍,所以參拜的客人們都被要求兩人為一隊,一起上前祭拜。
楊耀坤回頭看見還站在自己身後的梁子芊,催說:“喂,你快點站過來呀。”
梁子芊把頭扭到一邊說:“你自己拜就好了。”
楊耀坤不由分說地把梁子芊拉到身邊,說:“後面還有好多人排隊呢,你有點公德心嘛。”
說完,硬是拉着梁子芊一起鞠躬,再雙手合十虔誠的參拜完,楊耀坤的嘴角才彎起一道迷人的弧線。
梁子芊皺着眉問:“這有什麽好開心的嗎?”
楊耀坤笑着說:“你不覺得像夫妻拜天地嗎?”
梁子芊氣鼓鼓的道:“請你不要再拉着我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好嗎?”
楊耀坤笑嘻嘻的說:“可我就喜歡和你做無聊的事情。”
看着梁子芊轉身抛下一句:“無聊!”,頭也不回邁出殿門。楊耀坤想:就這樣一個惱,一個笑,簡簡單單一輩子也不錯。
這次楊耀坤代替他的上司兼老師杜康榮來東京接洽的,正是陽光實業的老總任堂軍。任堂軍的背景和起家一直是商業界的一個謎。外界只知道他的公司在短短十年之內從幾千萬人民幣的資産,一夜之間飛躍至近五百億。就連杜康榮也對這個客戶諱莫如深,輕易不帶人去見任堂軍。
所以,雖然楊耀坤深得杜康榮的信任,也只是在正式場合見過他一次。若不是杜康榮動手術實在不能出面,而任堂軍的陽光實業又急着今年年底之前,在紐約證交所上市,杜康榮也不會勉為其難開口讓楊耀坤談合作。
與任堂軍的晚餐設在東京堪稱最昂貴的飯店。這家懷石料理店坐落在京郊一棟傳統的日式庭院中。矮松,錦鯉,小橋流水把日式庭院的小巧與精致展現得淋漓盡致。飯店并沒有公共區域,而是一個個獨立的榻榻米包間。
房間對着庭院的一面是落地的大窗戶,可以讓客人既可以享受味覺上的美妙,也不會錯過視覺上的享受。任堂軍個頭不高,大約五十開外,一張肥嘟嘟的臉上架着一副小巧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後面是一雙細長的眼睛。
楊耀坤與任堂軍和他的助手寒暄後,便介紹說梁子芊是他的秘書。
梁子芊上前握手說:“任總,很高興見到您。”
當她想把手抽回來時,發現任堂軍還是若無其事的握着她,一邊拍着她的手背,一邊色咪咪笑着問:“梁小姐是哪裏人呀?”
楊耀坤代她說:“她是剛回國的,來,來,任總,咱們坐下來慢慢聊。”邊說邊把任堂軍往座位上引。
任堂軍有些悻悻的盤腿坐了下來。因為是傳統的和式布局,所以餐桌是低矮的紅木長桌,兩側各是四個軟墊。男人一般都會盤腿席地而坐,而女人要麽跪坐在腳上,要麽側身偏坐在腿上。
梁子芊喝着綠茶,頭轉向窗外,望着餘晖中的庭院。木蓮花開的正盛,觸目所及是一片白色的花影,園中還能聽到歸巢的小鳥歡快的鳴叫聲。
楊耀坤和任堂軍的對話,有一句沒一句的落在梁子芊的耳中。用新聞聯播體來說,不過是與會雙方代表回顧了以往的深厚友誼,就共同關心的話題進行了深入的讨論,表示雙方要加強合作,互惠互利。在梁子芊聽來,并沒有什麽實質的內容,只是暖場的客套話。
清酒上來後,話題便放開許多,從打高爾夫,到紅酒品鑒,再到養馬賭馬,古董收藏,梁子芊發現楊耀坤真的是百搭,什麽都能說的頭頭是道,讓人聽得津津有味。出于禮貌,梁子芊會偶爾笑笑,但并不參與。
酒過三巡之後,天已經徹底的黑了下來,院子中黃色的夜燈在花叢中間發出柔和的光,彷如溶溶月色。
此時,任堂軍已經有七分酒醉。他滿面紅光,雙眼眯成一條細線,舉起酒杯對梁子芊說:“梁小姐很內向嘛,一直不怎麽說話,□□靜了。來,來,我敬你一杯。”
梁子芊瞥了一眼楊耀坤,只見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但并沒有開口,便接過任堂軍遞過來的一小杯清酒,勉強喝了一口。
任堂軍臉上頓時露出不樂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第15話 放走
仁堂軍嗔道:“梁小姐這是不給我面子呀,連一杯酒都不肯喝。”
梁子芊無奈,只好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任堂軍立刻眉開眼笑,拍着又寬又厚的手掌,大聲說:“這樣才對嘛,來,再滿上。”說罷,他身邊的助手馬上把梁子芊空了的酒杯填滿。
“任總,我敬您一杯,” 楊耀坤笑嘻嘻的雙手擡起酒杯,先幹為敬,然後沖任堂軍說:“您今晚要是喝的不盡興,我回去可不能和我們杜總交代。”
任堂軍擺擺手,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那是,我和你們杜總可是交情菲淺,要不然我們這次美國上市,怎麽單單和你們高林證券談?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投行要免費代表我們嗎?”
楊耀坤依舊是慣有的微笑,說:“任總,大恩不言謝,您這麽關照我們,我替杜總在這裏謝謝了。”說完,他飲盡杯中酒。
梁子芊不經意間看到楊耀坤在桌子下,用左手悄悄按住他的胃。梁子芊心想:這日本菜本來就清淡,沒什麽油脂,菜還沒吃幾口,就灌下這麽多酒,胃不難受才怪呢。
任堂軍夾了一口吞拿魚刺身,在嘴中咀嚼起來。梁子芊看着他蠕動的腮幫,突然覺得他好像一頭進食的河馬,臃腫而貪婪。
楊耀坤欠起身,把任堂軍的酒杯斟滿,笑着說:“任總,吃完我們去銀座走走。” 這項活動是杜康榮昨天特意交代的,銀座是東京高級夜總會的所在,楊耀坤以前陪客戶也常常光顧。
可出人意料,任堂軍搖搖頭,笑着說:“不必了,你們杜總這次挑的我很滿意。比銀座那些庸脂俗粉強上百倍,有些意思。”
梁子芊聽得一頭霧水,可這番話卻讓楊耀坤心下一震:自己從前也跟着杜康榮應酬過各種客戶要人,為了能達到目的,杜康榮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或送禮或送人,總之是投其所好。有的時候,他會帶着高級女陪去和客戶吃飯,美其名曰是公司公關,如果客戶喜歡便順水推舟的留下來陪客。
這是行業中公開的秘密,只是這次杜康榮根本不會知道楊耀坤帶了女孩子在身邊,而楊耀坤也沒想到任堂軍和杜康榮私下裏,有這種不成文的規矩。沒想到竟然就生出這種誤會。
楊耀坤雖然此刻內心忐忑,焦急的想着斡旋的辦法,面上還是笑着說:“任總,不都說房子是英國的好,車子是德國的好,而馬子是日本的好嗎?咱們都來了東京,不去銀座再喝幾杯?正所謂,不到長城非好漢嘛。”
因為銀座夜總會不方便女人一起去,所以楊耀坤極力想找機會讓梁子芊可以有借口和他們分開。
任堂軍仿佛對楊耀坤的話置若罔聞,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到梁子芊身旁,彎下腰,一張胖臉湊到她耳邊,口中呼出熏人的酒氣:“梁小姐,今晚有你陪我,我哪裏都不去。”
梁子芊厭惡的撇開臉,低下頭說:“任總,您喝醉了。”說完,就要站起身。
任堂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眯着眼笑道:“欲拒還迎?果然不是尋常貨色。”眼看一張嘴就要親上梁子芊的手。
就在這時,楊耀坤突然立到梁子芊身旁,把兩人微微隔開,笑道:“任總,讓她走吧。”
任堂軍臉色一沉,道:“耀坤,你這是什麽意思?”
楊耀坤趁機把梁子芊拉倒身後,陪着笑說:“任總,我能有什麽意思呀?就是看她不懂事,怕掃了您的幸。”
任堂軍指着他的鼻子說:“怎麽?你看上她了?想和我争?就連你們老板杜康榮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閃開!”
說完,就伸手繞到楊耀坤背後,想把梁子芊拽過來。
楊耀坤眉毛擰成一團,眼中是燃燒的怒火和不多見的冷傲。他身材魁梧,只輕輕一推,就把任堂軍推了個仰面朝天。楊耀坤顧不上看一眼,拉起梁子芊的手一路快步走到飯店門口。
他對服務員說:“Call a taxi to the airport for this lady, now!”(馬上替這位女士叫一輛去機場的計程車!)
楊耀坤轉頭想要安慰一下驚魂未定的梁子芊。梁子芊又羞又怒,揮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淚水在眼中打轉,她質問道:“楊耀坤,你把我當什麽?是你可以借給別人玩兒的玩具?”
楊耀坤被她打得愣了一下,随後歉意滿滿的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帶到這裏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會這樣。”
梁子芊頭倔強的擡起頭,晶瑩的眼睛怒目而視。楊耀坤把她一把抱在懷裏,任她在她懷裏奮力掙紮,他只是不停的說:“子芊,對不起,相信我,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梁子芊不再反抗,只低低的說:“讓我走吧。”
楊耀坤放開她,在她眼中他看到了厭惡和冷漠,他的心仿佛被戳進一把利刃,痛得徹骨。他喃喃的說:“是該放你走了。”
計程車來了,服務員客氣的請他們上車。楊耀坤送她上了車,彎下身,手臂搭在搖下來的車窗上。
楊耀坤深情的凝望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樣子永遠的刻在心上,良久,他說:“子芊,回去你的世界吧,那裏沒有這麽多醜陋。”
此時此刻,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不舍和真誠。說完,他轉過身,朝飯店裏面走去。
梁子芊下意識的叫了一聲:“你去哪裏?”
楊耀坤沒有回頭,他說:“快走吧,我怕你再多呆一秒,我就會舍不得讓你走。”
計程車的紅色尾燈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楊耀坤咬咬牙,換上一臉笑容,拉開包間的和式紙門,跨了進去。
車行駛在郊外的公路上,梁子芊望着車窗外快速倒退的路燈,思緒萬千,想起從前有人說過:這世界上每一盞路燈下,都曾發生過一個故事。連綿的路燈照亮了漆黑的夜,是否這些路燈中的某一盞也會記得他們的曾經?
終于結束了,梁子芊感到輕松,像一個沒有重量的氣球,可以飄飄忽忽的升上天空。可是為什麽這份輕松中有種讓人不安的沉重?她不想知道答案,只想把他們的一起如同身後飛馳而過的路燈一樣,留在永遠的黑夜中。
車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機場,梁子芊剛覺得乏得很,想閉目養神。
司機用他生澀的英文問道:“Miss, do you want to pay credit card or cash”(小姐,您是用信用卡還是現金結賬?)
信用卡?梁子芊猛然睜開眼睛,翻開包,沒錯,楊耀坤的信用卡還在她包裏。在金莎酒店的時候,楊耀坤把他的卡給了自己,讓自己訂機票。
她馬上說:“Sorry, we need to go back to the restaurant, where you picked me up.”(對不起,把我送回你接我上車的那個飯店。)
司機本來就英文不好,再加上驚訝,連忙問:“You want to go back”(您要回去?)
梁子芊提高了音量,篤定的說:“Yes, I want to go back!”(是的,我要回去。)
司機搖搖頭,找了能掉頭的地方,順着原路開了回去。
梁子芊說服自己說:只要把信用卡交給飯店前臺,讓他們轉交給楊耀坤就可以了。
所以,當車停在門口時,梁子芊吩咐司機說:“Please wait for me here, I will be right back.”(請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出來。)
穿過庭院時,一扇扇一塵不染的落地玻璃窗後,每一個獨立包間此時都燈火通明。由于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從外面遠遠的,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屋裏用餐的客人們。
梁子芊路過其中一間時,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她的雙眼離不開玻璃窗後的一幕:
楊耀坤跪坐在任堂軍身旁,一杯一杯的酒不停的灌下去。每喝一杯,他都笑着舉起杯,朝面無表情的任堂軍微微颔首,再仰起頭一飲而盡。他面前的720毫升的大吟釀已經空了兩瓶。顯然,這不再是把酒言歡,而是一種變相的懲罰和賠罪。
梁子芊起初由鄙視,到憤怒,再到隐隐的心酸,随着楊耀坤不停的舉杯,喝下,倒酒,再舉杯。。。他灌下的酒慢慢化成她臉上的淚。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楊耀坤終于堅持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起一伏,仿佛在極力壓抑翻湧的胃。
任堂軍站起來,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毫無知覺的楊耀坤,哼了一聲,便和他的助手拂袖而去。梁子芊趕忙躲到隐蔽的角落裏,和他們擦身而過。
她只聽任堂軍說:“給臉不要臉,他老板杜康榮在我面前都得跟條狗似的,他以為喝點酒就能了事?”
助手說:“就是,杜康榮不是一向知道規矩的嗎?這次怎麽派個這麽不懂事兒的。”
任堂軍說:“誰知道楊耀坤這小子抽什麽瘋?以前見過一次,挺伶俐的人,真是掃興。”
梁子芊久久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去看看他,還是就這樣徹底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話 微光
作者有話要說: 把這章稍微加了一個小細節,就是楊耀坤手臂上的煙頭烙印。看過第一版的第5話的小夥伴們,可能會被搞糊塗。基本作者就是想把楊耀坤的過去留到後面再說,大概27,28章左右。
梁子芊在前臺結完帳,走出來時,屋裏已經沒有了楊耀坤的身影。她隐約擔心想:這麽晚,他又喝的這麽醉,會去哪裏呢?
突然,庭院角落裏傳出一個男人咳嗽的聲音。“啪”,一個打火機被它心煩意亂的主人扔出來落在地上。
梁子芊拾起地上的打火機,正是她見過的法國都彭黑色徽章打火機,那是楊耀坤的。她慢慢走過去,一個男人靠坐在牆角下,低着頭,手裏還夾着沒有點燃的香煙。
梁子芊蹲下身子,打開蓋子,打火機發出所熟悉、如水晶般清脆的“叮”一聲,幽藍色柔和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照出楊耀坤蒼白的臉和滿是血絲的眼睛。
他湊上來,用顫抖的手點上煙,慢慢吸入一口,頭向後仰着,無力的靠在牆上。
“為了賺錢,為了取悅客戶,你連一點尊嚴都不要嗎?” 梁子芊有些激動的說,怒其不争。
楊耀坤緩緩擡頭,用了很久,才認出是她,苦笑了一下,說:“怎麽是你?舍不得我?”
梁子芊大聲問他:“我都看到了。楊耀坤,大不了就不幹了,堂堂七尺男兒,做人的一點骨氣都可以出賣嗎?”
楊耀坤猛吸一口,吐出一股煙,聲音沙啞的說:“拍拍屁股走人是最容易的事情。可是誰來善後?杜總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讓他為難,你懂嗎?”
梁子芊沉默了,她沒有答案:呈一時之快的絕塵而去,還是咽下委屈的低聲下氣,哪種才是負責任的選擇,她真的不知道。
她陪着他默默的抽完一根煙,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黑暗中只聽得到,他沉重的帶着酒味的呼吸,還有偶爾的風聲。
梁子芊低聲問道:“你還走得了嗎?”
楊耀坤點點頭,一只手試圖撐着牆壁慢慢站起來,踉跄了一下,又摔坐在地上。
他搖頭苦笑道:“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樣子。”
梁子芊把手伸到他面前,半嗔道:“放心吧,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從來就沒好過,也不差今晚了。”
楊耀坤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一股暖流傳入他的心頭。仿佛一個迷路的人,在最迷茫絕望的時候,看到了回家的路燈。
門口的出租車竟然還等在那裏,梁子芊感動于司機的信守承諾,當車到達附近山裏的民宿時,梁子芊付了一筆豐厚的車資。司機高興地自願把他們送進民宿的大門。
這家民宿是傳統的日式民居,老板娘沒想到這麽晚竟然還有客人,披着外衣,睡眼朦胧的替他們開了門。熱心的出租車司機和老板娘交涉了一會兒,老板娘才滿臉堆笑走過來,深深鞠了一個躬,示意梁子芊跟她走。
楊耀坤身材高大,再加上酒醉,步伐蹒跚,身子沉重。梁子芊只好和司機一路扶着他走進房間。這是一間八張榻榻米的屋子裏,簡單的擺設了一張矮幾,上面挂着一副水墨畫。
老板娘趕緊為他們在地上鋪好被褥,再送了冰水來給他們。看着眉頭緊皺的楊耀坤,連比劃帶口述,梁子芊好不容易才讓老板娘明白她需要一些溫水。老板娘頭一揚,恍然大悟的樣子,笑着點頭表示明白,才退了出去。屋裏暫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梁子芊忽然覺得屋裏有些悶熱,是老式房子的木頭味混着空氣中的酒味。她索性推開窗,讓晚風吹進來。她探頭出去,山中的夜靜谧而深邃,微微有細小的雨點滴落下來,頗有些‘七八顆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的意味。
待老板娘拿來溫水後,兩個人一個扶着,一個喂着,總算是把一大杯水送了進去。楊耀坤迷迷糊糊的睡下了。這次輪到老板娘對着梁子芊不停的比劃着,并把酒店為客人準備的分體浴衣推給梁子芊,示意讓她換下楊耀坤身上已經髒污的西裝襯衫。
梁子芊難為情的搖搖頭,雙手擺着,老板娘又做出恍然大悟狀,以為她是在說一個人弄不了。熱心腸的老板娘開始動手為楊耀坤褪去上衣,向梁子芊連連招手讓她過來幫忙。梁子芊哭笑不得,只好上前。
解開楊耀坤的袖子,梁子芊突然低聲‘啊’的一叫,只見楊耀坤的手臂上,還隐約排布着十幾個或深或淺的煙頭烙印。她不禁想:是誰燙傷的他?他的過去又是怎樣的?
兩人終于合力幫楊耀坤換上浴衣,老板娘抱着他的髒衣服,還不忘恭敬的道了晚安,把門在身後關好。
等安頓下來,梁子芊才拿出手機,發現已經有陳詩毅好多條未查看的短信:
“子芊,佩雲還好嗎?”
“好久不見她,代我說聲hello。”
“子芊,你在做什麽?很想你。”
“你還好嗎?等你回信。”
“只聽過有愛情,沒友情的,怎麽你是反過來?”
。。。
佩雲是梁子芊在新加坡讀高中時候的好朋友。她那天為了赴約,無奈只能對陳詩毅撒慌,說佩雲打電話約自己在她家裏住兩天,想晚一些再回紐約。陳詩毅知道她們十年不見,自然是有很多女生的話題,便囑咐她玩兒的開心點,自己先回了紐約。
這兩天跟着楊耀坤東北西跑,又一連串的事情,梁子芊竟忘記了查看手機。她滿懷歉意的回短信說自己一切都好,這兩天玩兒的太瘋。她想多寫點什麽,卻不知道如何下筆,像小孩子瞞着家長做了錯事,內疚又忐忑。索性煩惱的放下手機,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夜更深了,外面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她趕忙起身把窗戶關上。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伴着楊耀坤沉重的呼吸聲,更讓她心煩意亂。
楊耀坤哼哼的翻了一個身,轉頭又睡着了。梁子芊啞然一笑:這個男人人品不敢恭維,酒品倒是還不錯的,不吐也不鬧,倒是比平常安靜許多。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夜,早上剛過六點,陽光透過木窗一絲一縷照進來,把整間屋子籠罩在淡淡的米色中。梁子芊輕手輕腳的從地板上爬起來,開門出去。
這家民宿的大廳旁邊,就是可以容納十個人左右的餐廳。雖然才過六點,老板娘已經開始為一天的活計忙碌起來。看到梁子芊,老板娘微笑的颔首,口裏說着溫柔的日文。梁子芊也笑着打過招呼,走到餐廳的桌子旁坐下,看上面已經擺上幾個精致的小菜:拌豆腐,烤秋刀魚,和醬汁茄子。數量雖然不多,但配上煮的軟硬适中的白米粥,真讓奔波了幾日的她頓時胃口大開。
等她吃完,心滿意足的喝着綠茶時,老板娘走過來,遞給她一個黑色的蘋果6S,,又指指自己的衣服,梁子芊這才明白過來:這是楊耀坤的手機,一定是老板娘幫他洗衣服時發現的。
她愣愣的看着那個手機,緩緩接過來,這不正是自己千方百計要拿回來的東西嗎?昨晚怎麽竟然忘記了?一定是過于勞累和忙亂,一定是。
一陣驚喜之後,她按下開屏,輸入楊耀坤的生日,不禁自嘲的想: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日子。果然,她成功的進去了,一切似乎如此的順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接下來的半小時,梁子芊翻遍了整個手機,也沒有找到那段錄音。她額頭漸漸冒出汗來,心想:好一個老奸巨猾的楊耀坤,一定是存到其它地方去了。她嘆口氣,失望的關上手機,便把它往桌子上一扔。
老板娘看她臉色不悅,過來坐下,指指他們房間的方向,又把頭側在手背上,詢問楊耀坤是不是還在睡覺?梁子芊會意的點點頭。老板娘又指着餐廳門口的木牌,她這才看到:早上九點以後就停止供應早餐。
當楊耀坤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還有些天旋地轉。他躺在那裏很久,才慢慢回憶起前一夜支離破碎的片段。那些片段中,似乎有她的身影,有她的體溫,有她的香氣。但這一切又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直到他瞥見矮桌上的漆盤中,靜靜的放着一碗清粥和幾個小菜。
他掙紮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坐到桌前,一張藍色信紙壓在他的手機下,上面是幾個娟秀的小字:
安心吃吧,沒毒。
梁子芊
楊耀坤把紙條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仿佛上面還有她的蹤跡。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那碗粥,雖然已經有些涼了,但對于他,卻還是暖暖的。
☆、第17話 探望
北京仁瑞醫院高級病房,楊耀坤硬着頭皮走進去,杜康榮正半躺在床上,手上還拿着演示稿在批改。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今年五十五歲,可是頭發卻已經完全白了,消瘦的臉上是一雙精明的眼睛。
杜康榮是高林證券的黃金指,為公司每年都帶來豐厚的收益。所以,一直在他羽翼下成長,受他□□的楊耀坤,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總算也跟着他水漲船高,事業上順風順水。
此時,楊耀坤看到這個平時脾氣暴躁,威風八面的男人,眉頭微皺的靜躺在那裏,忽然覺得心頭一緊。杜康榮見到他走進來,眼皮往上翻了一下,便繼續低頭看稿。
楊耀坤放下手中的花,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杜總,感覺好點嗎?”
杜康榮口氣淡淡的說:“在東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給我好好說清楚。任總正在和其他投行接洽,你應該知道如果我們丢了這次上市的項目,損失會有多大。”
楊耀坤知道總是躲不過,便一五一十的說了,只是省略了他和梁子芊的關系。
杜康榮越聽眉頭擰得越緊,終于大發雷霆之怒,順手抄起床頭櫃上的茶杯,朝楊耀坤用力一扔,結結實實的砸在他的肩頭上。茶水還是很燙,他忍不樁啊’了一聲,但也不敢躲開,只咬牙挺着。
楊耀坤垂下頭,聲音暗啞的說:“對不起,任總的事,是我沒處理好。讓您為難了,我今天就去辭職。”
杜康榮對他揮了兩揮手,語重心長的說:“你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我對你的期望你是知道的。還有五年我就要退休了,但這之前我想把你扶上我的位子,做投行部的亞洲區總裁。你有這個能力,不要輕言放棄。”
這些話比鞭子打在身上還讓楊耀坤難受,杜康榮對自己的殷殷期望讓他更加內疚。
楊耀坤點點頭,鄭重的說:“杜總,您放心,我一定盡力挽回。”
杜康榮閉上眼睛,一臉倦容的說:“去吧,別讓我失望。”
楊耀坤從病房中退出來,木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雙肘支在膝蓋上,弓着背低着頭。他腦中飛速轉着各種解決問題的方案,卻被自己一個一個否定了。
他正想得出神時,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耀坤哥,怎麽在這裏也能遇到你?”
楊耀坤擡頭,李茵茵燦爛的笑容也讓他不自覺的笑了。
楊耀坤笑着說:“杜總在這裏住院,我來看他。”
李茵茵一扭身坐到他旁邊,靠着他說:“怪不得,自從那天出海以後,你就把我們都扔在新加坡,一個人走了。”
楊耀坤說:“杜總派我去東京辦事去了。再說,我不是給你們放假兩天,讓你們好好玩兒嗎?”
李茵茵嬌嗔的說:“沒有你在,哪裏都不好玩兒。”
楊耀坤把她的頭從自己肩上扶起來,無奈的說:“好啦,不要鬧了。你這是勾引上司,上下級辦公室戀情我可玩兒不起。我這飯碗本來就快不保了。”說完,站起身要走。
李茵茵急忙拉住他,問道:“耀坤哥,發生了什麽事?你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
楊耀坤搖搖頭,笑着說:“也沒什麽,就是東京的差事辦砸了,得罪了客戶,想辦法補救呗。”
李茵茵拉住他的手說:“你跟我來,他一定有辦法。”
兩人一路走到走廊盡頭的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