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
每一個人小時候都會有一兩個引為知己的好友,從光屁股穿開裆褲就認識,一起長大,說着幼稚又認真的夢想,聊着別人聽不懂的話。
周銘跟江寞同一天出生,在同一個醫院,同一間病房,又是同一個鎮、同一個村的。
兩位媽媽一見如故,小寶寶從不會睜眼的時候就被定為了幹兄弟。
江寞的性子比起周銘要活潑很多。
村子裏長大的孩子,上山爬樹,彈弓射鳥,無所不能。
江寞領着村子裏的小孩子結成了一幫娃娃軍,周末開會,放學瘋玩兒,周銘憑借着幹兄弟的身份,成功在娃娃堆裏混成二把手。
五歲那年,周銘的父親出了事,爺爺奶奶又去得早,家裏一下子少了脊梁骨,日子也不好過。
江寞經常拉着周銘到自己家裏混吃混喝,好在江家父母人都很好,很照顧孤兒寡母。
他有個只比他小一歲的弟弟,叫做江寂,明明只差一歲,卻什麽都聽哥哥的,連帶着對周銘也格外尊重,整天銘哥銘哥叫個不停。
一年後,周媽媽改嫁了。
都是一個村子裏的人,互相的情況多有了解,周家的孤兒寡母分了一大筆賠償金,老沈家的又是個大齡未婚的男青年,家庭情況一般,不嫌棄周媽是二婚,于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周銘跟着媽媽搬進了繼父家。
繼父是一個老實木讷的漢子,一直沒有媳婦是因為窮,娶了周媽媽之後對母子倆也很照顧,就算一年後妹妹沈思瑤出世,也沒有冷落了周銘,在他提出想學畫畫的時候全力支持,周銘很感激。
江寞經常領着江寂去看周銘寫生。
周銘拿起畫筆,整個人都好像會發光,就算江家兄弟是門外漢,也覺得他畫得好看。
小江寂越來越崇拜銘哥,經常哀求着周銘把畫好的畫送給他,三個人感情好的像是親兄弟。
升到初中,學校裏新招了一批年輕的老師,帶着他們初一的學生,江寞的成績很好,作為班長兼數學委員,和新來的數學老師越走越近。
鎮郊有個大壩,很高,下面是國道,旁邊有護欄,遠處是綿延的山,周銘經常在這裏寫生,江寞就陪着他,算是兩人的秘密基地。
江寞平躺在地上,臉上挂着少不更事的微笑,低聲說:“銘子,我得跟你說件事。”
“說。”周銘拿着鉛筆比對着面前的山,擡手準備作畫。
“我喜歡姜老師。”
筆尖一折,紙也破了,周銘低頭皺眉看着自己發小,不可置信的說:“姜老師?”
江寞看上去很興奮,他坐起來:“就是姜老師,他也喜歡我!”
“放屁,他是個男的!”周銘蹲在江寞面前,摸摸他的頭:“寞寞,你可別吓我!是不是癔症了?”
江寞皺皺眉頭,低聲道:“我知道,那沒什麽的,姜老師說了,在大城市裏,這很正常,男的也能喜歡男的,和遺傳有關。”
“不可能!你別聽他忽悠你。”
“啧,真的!”江寞抓着周銘的手:“你聽我說啊,不是他忽悠我,是我真的好像喜歡他,你看吧,他那麽帥,那麽酷,腦子還那麽好,多好的人啊!”
周銘搖頭:“別幹蠢事兒啊我跟你說,小心我告訴你媽。”
江寞繃起臉:“我拿你當兄弟才跟你說啊銘子,你別當叛徒!”
“可你這說的什麽事兒啊,我怎麽就沒聽過男的還能和男的在一起,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這才不是有病!”江寞急道:“你才多大,能聽過麽?姜老師說達芬奇,圖靈,什麽大科學家的,都是同性戀!”
“那也不能證明什麽。”周銘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抓住江寞的手:“那就等你大了再說呗,最起碼,得等到十八吧。”
江寞不高興,低聲道:“可是我就是喜歡姜老師。”
周銘嘆口氣:“我不跟你媽說,但是你得答應我個事兒。”
“什麽啊?”
“你現在絕對不能和姜老師在一起!你答應我,不然我告訴你媽。”
江寞皺着眉看了一眼發小,周銘表情嚴肅,江寞只好妥協:“好吧,但是性向是不能改的,姜老師說的!”
周銘也不想畫畫了,起身收拾畫板:“得了吧,全是姜老師說姜老師說,先回家!”
少年認定了一件事,怎麽會因為發小的幾句話就輕易的改變。
江寞雖然嘴上不說了,心裏還是對姜老師有不一樣的想法,經常會跑到姜老師的宿舍,跟周銘去大壩寫生的時候也會喋喋不休的說着自己的心事,說着和姜老師在一起的感覺。
周銘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那個時候,他只覺得,同性戀這種事情像是□□毒藥,是一點都不能沾染的。
江寞越陷越深,對姜老師是近乎盲目的崇拜,滿眼滿心都是姜老師,說起這段感情的時候眼角眉梢的都是開心。
周銘有點迷惑,但他考慮不到那麽多,只想着如果寞寞真的開心,那就替他瞞着,反正一轉眼,他們就都長大了。
江寞的性子一直乖戾,又因為青春期,在家裏經常跟父親争吵,父子關系一度很僵。
偶然的一次關于同性戀新聞報道點燃了父子之間的導火線。
江寞一氣之下,脫口說出了自己喜歡男人的事情。
江家父母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大兒子。
江父大聲道:“你再說一遍!”
“是就怎麽了,我就是!”原本還有些心虛的江寞聽到父親的怒吼,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江父随手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朝着江寞扔過去,被他狼狽的躲開,眼睛通紅:“憑什麽打我,你什麽都不了解就打我,跟法西斯有什麽區別!”
“我就讓你看看什麽是法西斯!”江父也在暴走的邊緣,一把過去抓住兒子攥起拳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讓你胡說八道!讓你咧咧!”
江母反應過來去攔,被江父一把推開:“我就打死這個小畜生,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
江寞長這麽大沒被這麽打過,一下子就蒙了。
身上的疼痛讓他的大腦一下子有些短路,他沒想到父親會生這麽大的氣,但是單純如他,現在還覺得幹脆就讓父親打一頓,說不定挨過去,父親就能接受了了呢。
家裏這麽大的動靜,把放學回來的江寂吓哭了,他站在門口看見爸爸打哥哥,媽媽在地上哭,哥哥咬着牙不認錯,他流着眼淚把媽媽扶起來,也不敢說話。
江寞被江父關進了家裏的雜物間。
江寂晚上跑出來偷聽爸媽的對話,懵懵懂懂的只聽清了什麽“男人”“不孝子”之類的,根本不明白。
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跑出門,逃學去找周銘,把自己家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
周銘一聽江寞被打,頓時急了,告誡江寂去學校之後就往江家去。
江寂往學校走了一半,想了想,還是倒頭回家了。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了媽媽和銘哥的說話聲。
他偷偷地躲到小賣鋪的招牌後面,小心的聽他們說話。
周銘很急躁,他想知道江寞現在怎麽樣,江父的脾氣實在說不上好。
可是一到江家,還沒等他說明來意,江母就一臉冷漠的攔住他。
一大早,江母就偷偷去了雜貨間看大兒子,她苦口婆心的說了半天,可是江寞就是不松口,江母退了一步問他喜歡誰,江寞愣了一下,咬緊了牙不說話,急的江母不行。
然而這鎮子就這麽大,江寞也沒去過外面,認識的人有限,說白了,除了學校,江寞玩兒的最好的就是周銘。
這麽一想,江家父母幾乎毫不猶豫的就把事情推到了周銘身上,只有他周末會去市裏面學習美術,接觸外面的孩子,然後帶壞自家孩子,反正學藝術的沒一個好東西。
看見周銘來了,江母只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怎麽還會讓他見江寞呢。
周銘好說歹說,明明平常江家父母對他很好,現在為什麽這麽防着他呢。
江母忍無可忍,沉聲道:“周銘,你的事我們江家不管,但是你以後離我們寞寞遠點兒,別把市裏學的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教給他!”
說完這話,江母轉身進屋把門關了。
周銘僵立在原地,突然明白了過來,江家的叔叔嬸嬸誤會了,但他現在去說,他們肯定不會聽,真是天大的冤枉。
江寞被關在家裏,學校那裏江父去請了假,一連一個星期都沒來上課。
周銘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終于鼓起勇氣去找了姜老師。
姜老師一看見周銘,立馬就想關門,奈何周銘一個大小夥子,直接擠進去開門見山道:“姜老師,寞寞被他爸關起來了,你不管麽!”
姜老師一陣心虛:“他父親關他,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不是跟寞寞在談戀愛麽!跟你沒關系?”周銘不可置信的質問。
姜老師臉一下子僵了,色厲內荏道:“誰跟他談戀愛啊,我們倆男的,你是不是有病!別胡說八道啊!”
這是在推卸責任了。
周銘被這話氣的不輕,他上前道:“是你勾着他變成這樣的!你還是人麽!”
“我說了,跟我無關,你再在這裏胡攪蠻纏,我喊保安了啊!”
姜老師這時候也不怕了,坐在椅子上道:“再說了,我就是胡亂說說,他就上鈎了,這種事情你敢出去說,我不承認,你還能逼我承認啊,還是你想跟學校說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江寞不正常啊。”
周銘眼睛發紅,如鲠在喉。
他狼狽的從辦公室裏出來,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好的朋友被關起來,肯定挨打了,自己被懷疑,那個人渣又死皮不要臉的推卸責任。
周銘覺得天都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