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齊開着臺燈背單詞,已經快一點了,毫無睡意。
周銘消失了兩天,昨天夜裏沒有回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那天開始,很多事情似乎都在變,讓他摸不着頭腦。
窗外是刷刷啦啦的大雨,給心上增添了煩躁。
似乎是等不到人了,方齊想着,擡手想關掉臺燈,卻在錯亂的雨聲中,辨出一絲異樣的響動。
他站起身,一把拉開門,果然看到站在隔壁的人。
周銘渾身濕了個透,衣服緊貼在身上,顯得分外狼狽,整個人帶着刺骨的涼意。
方齊一驚,錯愕道:“你這是怎麽搞的?”
周銘喉嚨動了動,沒說話,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眉頭一皺,方齊伸手拉住周銘的手腕,幾乎被冰涼的體溫刺到:“先來我這兒,還有點熱水。”
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屋子,臺燈昏黃的光讓周銘感覺溫暖。
他坐在板凳上,看着方齊找到幹毛巾扔在他臉上,又從熱水壺裏倒出冒着熱氣的水遞過來,随後拿了自己的幹衣服。
周銘手指動了動,抱着熱水瓶。
暖意透過凍僵的雙手熨帖到心上,讓他的臉有些熱。
方齊道:“先穿我的衣服。”
周銘擡起頭,木楞楞地看看他,随後乖巧的起身,把熱水瓶放在旁邊,拎起濕淋淋的衣服脫掉。
他本就很瘦,脫掉衣服的胸膛更是形銷骨立,皮膚青白。
方齊一呆,随後不自在的扭過頭去。
周銘瞥到了他的動作,手指頓了頓,終是沒說什麽。
他當着方齊的面,把濕透的衣物脫下來,穿上對方略有些寬松的T恤和短褲,重新坐在板凳上,抱着熱水瓶。
方齊等他換完才扭過來,臉色還算鎮定,就是耳後有些發紅。
他不自覺地舔舔嘴唇,走過去拿着幹毛巾給周銘擦頭發。
今天的周銘變得像個小孩子,很乖,一句話也不說,坐在小板凳上,任憑方齊的大手在他腦袋上來回擦拭。
這是一種新奇的感覺,方齊心裏漲漲的,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周銘長長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神情,細長的手指握着熱水瓶,被燙的有些發紅,穿着不太合身的寬大衣服,甚至可以看到暴露出來的皮膚。
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方齊轉移目光,問道:“你去哪了?”
周銘低着頭:“見一個朋友。”
“是上次那個?”
“嗯。”
方齊挑挑眉:“他是不是二中的?我上次開大會的時候好想見到他了。”
周銘不語。
房間裏變得安靜,只有擦頭發的擦擦聲。
好半天,方齊還以為周銘睡着了,卻聽到他說:“你在二中是不是有朋友?”
方齊點頭:“有,關系挺好的,原來跟我一個班,後來轉到二中了。”
周銘扣着水杯,喉嚨有些緊。
他閉上眼睛,小聲道:“上次來的那個江寂,是我老家的弟弟。”
聲音喑啞幹澀,扣着水杯的雙手泛出青筋:“他也在二中讀書,認得你朋友。”
方齊動作停住,敏感地覺得周銘有些不對勁,接話道:“是嗎?那挺好的,下次我們可以約着一起吃燒烤。”
周銘突然搖搖頭,他按着毛巾,躲過方齊的手,站起來。
二人相對而立。
周銘低着頭,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照片,拿給方齊:“這張照片,是江寂發給我的,你朋友是同性戀嗎?”
照片上,陸琛和邵宇親密地靠在一起,露出令人欽羨的笑容。
方齊手指動了動,道:“是。”
他想看看周銘的眼睛,但對方的表情隐在暗處,看不到。
“你是嗎?”
方齊盯着周銘,道:“我是。”
“你接近我,是想跟我搞同性戀嗎?”
他的問話過于直接,方齊猝不及防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點頭:“是,但是……”
“沒有但是。”周銘擡起頭,面色是從未見過的冷漠:“我不是同性戀。”
解釋的話哽在喉嚨。
方齊怔怔的與他對視,可是對方的眼睛裏面什麽都沒有,他平靜無波,讓方齊隐隐的一絲猜測和希望也落空。
“我不是同性戀,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如果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你有了錯覺,對不起,我可以馬上搬走,我們以後……”
“不用了。”方齊打斷他的話:“我搬走,本來也是我自以為是。”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醜,極盡所能的表演和讨好,換來的卻是人家的避之不及,說不定還會有些惡心,畢竟被一個男人喜歡,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周銘攥着毛巾,木然點頭:“我回去了。”
轉身,走出這一方小小的光亮,外面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和雨水,潮濕的氣息透過毛孔,鑽進四肢百骸,讓他顫栗。
他清楚地感覺到隔壁的燈倏忽暗了下去。
心上的燈,也一起暗了下去。
周銘的喉嚨裏被插進了一個刀片,割的他生疼,卻叫不出聲。
黑暗中,方齊坐在床上。
他的腦子有些無法思考,只覺得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屈辱包裹了他的心,讓他想逃離。
是了,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誤解和一廂情願,周銘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什麽,可是若從沒有動過心,那之前的相處,暧昧的試探,又算什麽呢?
他蒙住臉,似乎想掩蓋自己的狼狽。
這是他循規蹈矩的青春期裏唯一一次心動,收場慘淡。
第二天,周銘很晚才從畫室回來,走到隔壁房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沒看到人。
他停住腳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小心的走過去推開門,裏面已經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床鋪是新的,櫃子已經擦過了,窗簾也換了下來,平常放在門口的小電爐也沒了蹤跡,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在這裏住過一樣。
周銘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才退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下意識的打開電爐煮了兩碗面,煮好了又發現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只好放着一碗在旁邊,自己在矮桌上吃面。
強迫着吃完一碗,周銘起身洗碗,把另一碗沒動的面倒掉,然後洗漱,睡覺。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緊,把頭埋進枕頭,雙手握着脖子上的玉墜兒,鼻子突然發酸,喉嚨裏幹幹的,所有的悲痛和難過全部咽回肚子裏,眼淚卻透過指縫,洇濕了枕巾。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幾十年,又有多少次機會可以這樣的去喜歡一個人呢?又有幾個這樣的人值得自己喜歡呢?
起初是畫室的老師發現,這個叫周銘的孩子開始變得安靜,雖然以前也不怎麽說話,但現在簡直安靜的可怕。
他一整天坐在那裏畫畫,不說一句話,把他叫到辦公室裏詢問,依然一言不發。
秦老師有些慌亂,翻出學生冊聯系到了周銘的母親。
周母來得很快,家長和老師坐在對面,試圖問出些什麽。
周銘低頭,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不想說話。
他覺得很累,與人相處讓他疲憊不堪,既然說出的話只會傷人,說再多不信的人也不會信,那說不說話還有什麽區別。
既然聽自己說話的人已經不在了,那說不說話還有什麽區別。
周母低頭抹淚,她想着是不是前幾天家裏人的态度讓周銘難受了。
“銘子……媽不是……媽,媽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置氣了,你有什麽委屈跟我說,是我的錯,是媽錯了……”
周銘動動眼珠,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寫道。
“說不出來,不說了。”
陽光灑進屋子,周銘靠在隔板牆上,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等了一會兒,又敲敲。
他知道對面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回應,那個大大咧咧又溫柔勇敢的方齊被自己推走了。
方齊的以後不再有周銘,他會按部就班的參加高考,考入醫科大學,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不用被人戳着後背指指點點,倉皇的逃離……
他會遇到更好的人,會更加恣意,會長命百歲。
周銘低頭看着玉墜兒,嘴角扯出一個弧度。
夢境終究是夢境,也永遠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