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剛開學的校園總是比較喧鬧,尤其是新高一入學,操場上總是響起軍訓的號子聲。
高二的男生最愛做的事,便是站在三樓走廊上攀着欄杆,高高地俯視樓下一群穿着軍訓服的學弟學妹,時不時指指點點。
周銘難得回學校一趟,熟門熟路的走進教室,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衆人注視下,有些僵硬地站在門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貼吧裏,一個帖子迅速翻頁。
“正主來了,靠,長得還挺帥。”
“真是七中的啊,我靠有沒有照片,我想看。”
“惡不惡心啊你們,二椅子有什麽好看的。”
“不是啊,這麽帥還要搞二椅子?服了。”
“正主真來了,我們班的,估計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圖片】”
“媽的還真是他,他老公沒跟他說?哈哈哈”
“……”
照片先是被貼在三中和七中的公告欄上,又被搬上幾個學校的貼吧,周銘站在辦公室,如同被砧板上的魚。
沒有人處理過這樣的早戀問題,班主任老師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沉默中,從鎮上趕來的母親和繼父推門進來,緊接着便是結實的一個耳光。
母親聲淚俱下的向老師求情,耳邊是嗡嗡嗡的交談聲,不斷地有人進來出去,只有周銘站在原地,成為了被無視的主角。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所有人都看過來。
周銘慢半拍地拿出手機接通,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周銘你別怕,我在。”
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脫眶而出,周銘蹲在地上:“方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兩家父母第一次坐到一起。
周銘全程低着頭,直到看到方齊,才默默地走到他身邊。
那時候他們還不能對自己的生活做出決定。
這件事在C市的中學裏鬧得沸沸揚揚,不僅是三中和七中兩所學校,其他學校的學生也隐約知道,方母無法讓孩子待在這樣的環境裏。
雙方父母達成一致,方齊和周銘一起轉學籍到S市繼續完成學習,只是不管他們的感情如何,都要以高考為主,等高考完,再說其他事。
在周銘的心中,這就等于是一場流放。
前去S市的火車上,周銘收到了江寂的消息。
等一個寞:你看到了吧。
等一個寞:這才是結局。
等一個寞:沒有人會期待你們的感情,所有人都覺得你們髒,這才是你們應得的。
等一個寞:你又禍害了一個人,哈哈。
等一個寞:你就是最大的禍害,無論你在哪,都只會給別人帶來無盡的麻煩,我哥,我父母,現在輪到了方齊。
等一個寞:你不是說你不怕嗎?連累別人的感覺你都習慣了吧。
等一個寞:怎麽不敢回話?
金子:是你做的?
等一個寞:就是我。
周銘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點了删除。
火車開始行進,他擡頭看向對面的方齊:“對不起,方齊。”
“怎麽了?”
“我知道是誰做的這件事了,我……”
“好了,你也是受害者,不是你的錯。”男生的臉随着傍晚光影的變幻而染上了溫暖的色彩:“周銘你記住,既然無法回頭,你就得陪着我一條路走到黑,不能放手。”
周銘伸手抓住他的:“我不放。”
年輕的面孔滿是堅定,只是作為旁觀者,周銘卻看到了他們這一條路的結局。
他睜開眼,酒瓶掉在地上,窗外天色漸晚,晚霞蔓延進窗子,染上斑斓的色彩,心上卻荒涼異常。
周銘想:那時的他們曾經這麽勇敢過。
完整的故事終于呈現在他眼前,也将他的僥幸擊得粉碎。
他倒在床上,望着頭頂灰白的牆皮,不知道在等待什麽。
方齊在學校上完晚自習才回來,他給周銘發了一天的消息,也沒有一個回複,屋裏黑着燈,沒有動靜。
“沒回來?”喃喃着鎖好自行車,卻瞥見倒在一旁的周銘的自行車。
“在家?”
自言自語的幾步跑上樓,方齊敲門:“周銘,你在嗎?”
無人應答。
他皺眉,試着推了一下門,鐵皮門哐當一聲發出聲響,方齊探身進去,拉了一下門邊的燈繩。
屋裏大量,只見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個人。
方齊吓了一跳,幾步走過去。
周銘的臉腫了老高,身上都是酒味。
“周銘!”
他伸手拉起周銘,試圖叫醒他。
周銘閉着眼,軟軟地靠在方齊身上,沒什麽動靜。
方齊心裏一急,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卻被周銘拉住。
他扭一下,把臉貼在方齊的肩膀上,低聲道:“我沒事兒……”
他的聲音顫抖着,帶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讓方齊的動作頓住。
一陣涼意至肩膀傳來,周銘的身體顫動,發出嗚咽。
方齊好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他慌亂的拍着周銘的背脊,試圖安慰他,麻利的嘴變得無比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麽。
男生似乎覺得丢人,他把整張臉埋進方齊的肩窩,哭聲越來越大,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與難受都哭出來。
他單薄的肩背顫抖着,細長的手指攀着方齊的胳膊,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草。
方齊見過倔強着玩游戲的周銘,認真畫畫的周銘,獨自處理學校和畫室關系的周銘,堅強的、不服輸的,唯獨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他。
方齊收緊了手,讓他靠的更舒服些。
無聲的釋放和安慰,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止,周銘靠在方齊身上,緩慢的呼吸。
“好了,沒事了。”方齊拍着他的背,小聲道。
溫暖的聲音,從夢裏來到現實。
半晌,響起周銘悶悶的聲音:“對不起,方齊。”
“我?”方齊一怔:“我沒事啊,為什麽道歉?”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周銘想。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句脫口而出的道歉,是對夢裏的方齊說的,還是對現實的方齊說的。
惡意不是突然出現,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它就已經深深種在江寂的心裏。
像是一顆黑暗的種子,攫取着他的血肉和認知,讓他的心變成被腐蝕的爛泥,沒有光明和希望,只有同歸于盡。
這也許就是夢境的預示。
鬧鐘發出刺耳的“滴答”聲,十一點了。
周銘擡起臉。
他眼睛紅腫,臉頰高高腫起,頭發淩亂的貼在額頭上,身上還有未散的酒味。
整個人蒼白而頹廢。
“發生了什麽事?”方齊皺眉:“你喝酒了?”
周銘呆呆的看着他,将他印在眸子裏。
好一會兒才輕笑一聲:“就喝了一點點,不能多喝,手會抖,影響畫畫。”
“為什麽?”
方齊的問題他無法回答,只好移開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酒瓶。
“周銘,如果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不是的。”周銘打斷他的話:“與你無關。”
喉嚨一哽,方齊莫名覺得煩躁。
周銘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我沒事了,你回去吧,你還得做作業。”
方齊眯起眼,感覺他的語氣有些不對:“你……”
“你走吧方齊,我想一個人靜靜。”
再次被打斷。
話說道這份兒上,方齊也覺得沒意思,于是起身離開。
鐵皮門咔嚓一聲,傳達出關門人的情緒。
周銘保持着同樣的姿勢。
空無一人的簡陋屋子,他突然自嘲一笑。
眼淚再一次落下,他胡亂的擦着,越擦越多。
沒有人再抱着他,安慰他,讓他依賴。
周銘壓抑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他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想到:就這樣吧,本該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