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來者可追(二)
雁三琏側身躺靠在年九珑懷裏,一手拿着小扇搭在腿上,一手輕輕扶在九九手背上,杏眼半睜着,頰邊醉紅還未褪去,慵懶又莫名迷人。
年九珑支着頭坐在酒桌邊,一手扶着三哥的腰,一邊望着船篷外的滿山紅葉。
“山裏……有只鳥兒。”雁三琏擡起小扇指着窗外。
年九珑順着三哥的手望過去,一只青藍孔雀伫立于嶙峋山石高處,一束寶石流光溢彩的尾羽垂在身後,揚着頭眺望。
“山莊裏跑出來的。”年九珑道,“家裏太多這種鳥兒了。”
“很漂亮。”雁三琏輕嘆。
“是嗎。”年九珑來了興致,扶起三哥,湊到窗前,彎着左手食指含在唇邊,吹出一聲悠長哨音。
哨音綿綿不絕,回蕩在夾岸山谷,那鳥兒像受了召喚,輕輕抖動身體,華麗尾翎像無數寶石眼睛顫抖搖動,漸漸抖成了一屏雍容璀璨的錦帛。
雁三琏半眯着眼睛看它,長長的尾翎折斷了不少根,顯得凋敝淩亂。
“受傷了,那鳥兒。”雁三琏淡淡道。
“山莊看管森嚴,大概是逃出來的。”年九珑給自己倒了杯米酒喝,無奈笑笑,“這種鳥兒都傻,在家裏有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專門的侍雀人伺候着,不知為何偏要跑出來。”
雁三琏打了個呵欠,慵懶轉身靠在九九肩窩,小扇勾畫着九九下颌的棱角輪廓,嘴角微揚,溫和道,“你和它一樣傻。”
“也不全是。”年九珑擡手支着頭,一手捏弄着雁三琏軟垂在肩上的發絲,貼着他親了親沾着皂角香的頭發,“家裏沒有我喜歡的人。”
雁三琏不置可否,搖了搖小扇,淡然問,“你母親身子還好嗎。”
“今年春天去世了。”年九珑眼神平靜,緩緩訴說,“她是積郁成疾,藥石無醫了。留給我的東西就只有滿庫的靈藥,和一個我從前從未見過真面目的殺手,楚心魔。”
“抱歉。”雁三琏悄聲嘆氣,輕拍九九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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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有命,現在倒也沒那麽難過了。”年九珑深深吸了口氣,“偶爾晚上想起會睡不着而已。”
船行至臨州渡口,周遭的行人驟然多起來。
雁三琏習慣了藏在黑暗裏,被九九拉到街上,有些不自在,年九珑把三哥護在自己身子裏側,為他擋了一半來往行人,雁三琏才習慣了一點,在九九影子裏悄悄走着。
一個拿着糖人的小女孩嘻笑着跑過來,光顧和後邊的小孩子打鬧,回頭時不小心撞在雁三琏腿上。
雁三琏腿上舊傷還沒好利索,被猛地一撞,膝蓋吃痛,打了個趔趄。年九珑正望着旁邊的小攤,忽然一驚,擡手扶住雁三琏的小臂,一手攬住腰,“啊,沒事吧?”
那小孩擡頭看見雁三琏的眼睛,一只正常,一只卻是駭人的青灰色,頓時吓得坐在地上大哭,“娘親救我!這個人的眼睛好吓人!”
雁三琏一愣,怔然無措地站在那兒,下意識擡手去捂左眼。
這孩子一哭,引得周圍更多行人駐足朝這邊看,雁三琏本就不習慣被那麽多人盯着看,臉頰窘迫地紅了,蹲下身眼含歉意地笑笑,對那吓哭的小孩輕聲道,“對不起。”
扯下手邊草葉,手指靈活彎繞纏了只小蝴蝶給那小孩,小孩逗笑了,拿着小蝴蝶跑了。
年九珑眉頭擰到一起,把三哥扶起來,雙臂一摟,恨恨瞪了周圍行人一眼,訓道,“看什麽啊。”剛說完就要把那小孩抓回來好好教訓,胳膊被三哥輕輕握住,拽走了。
兩人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裏,年九珑氣得臉都白了,生了一會兒悶氣,緊緊抱住雁三琏的腰,安慰道,“三哥,你別放心上啊。”
雁三琏扶着自己左眼,猶豫半晌才問,“我比以前醜很多嗎?”
年九珑抱着三哥哄,“怎麽會啊,三哥特別俊。”
“可我把女孩子吓哭了。”
“真的……”年九珑垂頭喪氣地靠在牆上,慢慢蹲下身,抱着頭無奈道,“……是我不好。我害你變成這樣,我當時要是不賭氣給你寫那封手書……”
雁三琏俯身摸摸九九發頂,扶着九九的頭輕聲安慰,“這不怪你。你需要我,我很高興。”
就是這個孩子,他會犯錯,但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人,讓雁三琏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被珍惜着。
年九珑擡眼和三哥的溫柔目光對視,心裏一酸,耍賴似的扶着三哥雙肩壓到牆上,“我十七歲了,別把我當小孩子哄。”
“可你在我眼裏一直是。”雁三琏溫聲笑笑,“眼睛的事,不自責了好嗎。”
“……”年九珑捧起三哥臉頰低頭細細親吻他左眼,“三哥,你一點也沒變。”
傍晚街巷花燈閃爍,臨州近幾日燈會,入夜燈火通明,大街小巷不見行人稀疏,反而更加密集起來。
年九珑牽着雁三琏的手在人流裏閑逛,雁三琏像個小孩子似的抱着滿懷的零食——全是九九塞的。
“我吃不了這麽多……”雁三琏輕聲埋怨,“像什麽樣,人家都看我呢。”
“看你當然是因為你好看啊。”年九珑回頭一笑,手微微用力,把三哥拉到自己面前,鑽進一個避風的角落,摘下他唇角沾的一粒點心屑,順手放進自己嘴裏,帶着硬繭的手掌摸了摸雁三琏的下巴,“你再瘦就更硌人了,多吃點零食好長胖。”
雁三琏微微皺眉,“你別這麽對我……我難受,怪不自在的。”
年九珑愣了一下,“我記得從前我也是這樣對你的。”
“從前是從前了。”雁三琏給九九整了整腰帶,重新系上松垮下來的衣帶。
“我不管……”年九珑從三哥懷裏抱的幾個油紙包裏抽出根江米條,叼在嘴裏,低頭戳戳雁三琏的嘴唇。
雁三琏偏過頭,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注意這邊。
“快吃,叼累了都。”年九珑一臉壞笑咬着江米條催促。
雁三琏實在沒辦法,微微擡起頭,張嘴去咬另外一邊,嘴唇剛碰着外邊一層糖霜,年九珑伸手把江米條一抽,把着雁三琏下颏銜住他嘴唇,探進舌尖與裏面的柔軟溫熱纏綿,一手摸索着找到三哥的手,攥緊了與他十指相扣。
不知何時,雁三琏後背已經抵上了牆,雙手被緊緊扣着壓到頭頂,年九珑把三哥懷裏的東西全接到自己手裏,低頭壓着他,肆意親吻疼愛。
雁三琏唇瓣被吸咬得紅潤,推了推九九胸脯,“好了……差不多夠了……”
“我們晚上……住哪?”年九珑松開一手,輕輕摸到雁三琏腿間,挑眉看他。
雁三琏抽出小扇擋在九九臉前,“你帶我來臨州不只為玩吧,有什麽事,先辦了再說。”
年九珑撓了撓頭發,“這你也知道。”
“我太了解你了。”雁三琏氣笑了,撚着指間小扇數落,“想做什麽都直來直去的,一點也不委婉。”
“三哥這麽了解我啊。”年九珑突然開心,握着三哥下身上下摩挲了兩把,“我想和你上床啊。”
下身冷不防被弄得酥癢,雁三琏驟然打了個寒顫,兩腿一軟,抓住九九不老實的手,“再鬧揍你了。”
“錯了錯了。”年九珑歪歪揚着一邊嘴角認輸,“那聽你的,先去做些正事。”
臨州有家藥鋪,名曰杏堂,不大也不小,在北邊角落裏靜靜開着張。
這藥鋪兩人都熟悉,之前那次護送任務,把池音先生送到了此地,杏堂正是王爺在臨州的一個安置點,專門收集眼線遞來的情報。
藥鋪夥計看了年九珑遞上的信物,恭敬請二人入內院。
空氣中彌漫着濃郁藥香,雁三琏習慣地去分辨藥香,卻有一味藥辨認不出,仿佛像雪蘭香,仔細嗅聞又似乎不是。
內院有間密室,池音先生正在室中靜靜打坐。
兩人上前恭敬行禮。雁三琏單膝跪地撫肩行了影衛禮,年九珑低頭颔首躬身作揖。
“冒昧打擾先生,還請寬恕。”雁三琏輕聲道。
“王爺與小生提了二位的傷勢。”池音先生擡手示意年九珑坐。
年九珑把雁三琏先壓到了椅子上,自己站在一邊。三哥雙腿還沒痊愈,還是別站太久了。
“這是給你治傷的……我怎麽能……”雁三琏不自在地看看九九,年九珑悄悄擺擺手:“池音先生脾氣好,沒事。”
池音先生微笑點頭,食指在雁三琏脈門一點,一根細如蛛絲的絲線黏在雁三琏手腕上,另一端連在池音先生溫潤如玉的指尖上。
“經脈大損,但調理得當,又用了絕品養藥碧蓮心,再過些時日會完全恢複,不必擔心。”
“四肢有骨傷。”
“左眼毒傷。”
“味覺失……”
“先生。”雁三琏皺着眉請求地看着池音先生,求他別把這個說出來。
年九珑靜靜聽着,奇怪地看着三哥。
池音先生會意,沒再多言,寫了方子叫雁三琏存起來。
雁三琏暗暗松了口氣,起身連連道謝。
池音先生沒再請年九珑坐下,只瞥了他纏着藥布的右手一眼,招呼身旁兩個小侍童,“靈犀、靈光,把拆骨針盒端來。”
年九珑瞪大眼睛:“拆、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