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來者可追(一)
“是去年冬日的事。”白羽拍拍年九珑拽着自己衣領的手,年九珑扔下白羽,坐在庭院的小石桌前,深吸口氣,“繼續說。”
“那個影衛在目越山與一隊百毒谷死士纏鬥,百毒谷一方死傷大半,聶夫人親自出手,兩人交鋒不相上下,到最後聶夫人負傷逃走,那影衛被毒傷了左眼,兩敗俱傷。”
“至于為什麽那個小影衛會突然去攔聶夫人……”白羽舔了舔嘴唇,慢慢道,“可能是因為他收到了一封血書。”
年九珑木然怔住,腦海裏思索許久,啞聲問,“你怎麽知道。”
“我說過……全部的雪都是我的耳目。”白羽抱下蹲在自己頭上啃頭發的小兔子,不緊不慢地摩挲着,“哪裏有雪,哪裏就有我。”
“所以,九公子願意回去麽?”白羽眯眼笑問,“聶夫人有好藥養、手下伺候,不曉得那影衛這些日子是怎麽熬的呢。”
年九珑擺了擺手,“回去等我消息。”
“好的呀。”白羽眯眼笑笑,“這個可以送我一只嗎。”
“拿走,快滾。”年九珑揉揉眉心,轉身回了屋裏。
白羽把小兔子放自己頭上,美滋滋揣着手走了。
庭院深秋飛雪,白羽消失在一片霧氣中。
年九珑背靠着木門愣神站着,反應過來時,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緊皺着眉,一聲脆響。
洵州佳節廟會,張燈結彩,陰暗寒冷的角落裏瑟瑟縮着一個髒兮兮的少年。十五歲年紀,瘦骨嶙峋,裹着一層麻布勉強禦寒,蜷着腿縮在牆角。
他黝黑肮髒的臉頰上嵌着一雙杏眼,眼睛裏水光閃爍,眼瞳映着周圍花燈的光影。他也不知道這是何地,不過是随着人流走走停停,走到現在實在餓得動不得,又不好意思開口向路人讨吃食,只得自己默默忍着,等到廟會結束,撿店裏的剩點心果腹。
面前伸過來一只小手,手裏握着一塊捏成白兔形狀的饅頭,熱氣騰騰,他微微擡頭看那小孩,就知道這是個富人家的小公子,穿得光鮮亮麗,一身小巧玲珑的藍衣繡着銀線。
小孩把手裏的零食遞給他,轉頭脆聲問領着自己的那位華貴夫人,“娘親,他為什麽坐在這兒?”
Advertisement
那夫人耐心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什麽都有。”
“那他可以回我們家嗎。”小孩又問。
“你需要有用的人放在身邊。”夫人俯身摸摸小孩的頭,嘆息道,“他不能保護你。”
“走吧。”夫人領着孩子轉身走了。
角落裏蜷縮那少年掙紮着爬起來,那小孩剛好回頭,對那少年嘻笑道,“我娘親說,你能保護我我就可以帶你回我家喔!”
“九珑,走了。”夫人領着孩子匆匆離開了。
少年眼神微抖,小心地捧着手裏還溫熱的白兔饅頭,舔了舔嘴唇,沒舍得吃,揣到自己破舊衣襟裏,恍惚間再擡頭,那小孩和他母親早就淹沒在來往觀廟會的人群中。
杏眼裏終于露出一抹溫和顏色,默默問自己:
“我能保護你……就能帶我走嗎。”
……
影十三瞧着身邊的小孩一副強忍淚水的堅強模樣煞是可愛,俯身蹲在他身邊,讓自己跟這小孩站着一樣高,摟着他肩膀問,“叫什麽?”
年九珑感覺到肩膀上溫和的手,抿了抿嘴,“年九珑。”
影十三笑起來,“好巧啊。我叫雁三琏。”
“哪巧……”年九珑被這笑意晃了一下眼睛。
好巧啊。
九珑,是你嗎。
我會好好護衛你的。
……
“三哥,醒醒。”
“三哥,我在這,別怕啊,我在呢。”
年九珑側身緊緊環着雁三琏安慰,他整個人都在僵硬得可怕,一直喃喃夢呓,“什麽時候能帶我走……”
“我帶你走,什麽時候都行,想去哪都好。”年九珑貼近三哥耳邊安撫,一手摩挲着他纖瘦的脊背,一邊低聲哄着。
雁三琏忽然驚醒,發覺自己滿身冷汗,望望四周,還是那個小木屋。忽然擡眼,看見摟着自己凝視的九九。
下意識去回憶夢境,心頭一緊,不知為何十分難過,夜裏總是愛矯情,年紀大了更是如此。
“我……睡得那麽失态嗎。”雁三琏輕輕嘆氣,坐起來揉揉眼睛,“果然不适合再當影衛了。”
年九珑也緩緩坐起來,一手攬在三哥肩頭,輕聲問,“是不是怕我抛下你走。”
雁三琏身子微微一顫,勉強搖頭。
年九珑翻身坐到三哥對面,一手攬着腰,一手掰着他下颌,強硬地低頭親上去,逼迫他順從和自己親昵。
雁三琏無法推拒,被迫張開唇齒接受九九的肆意侵入,僵硬的身體漸漸不再抗拒,軟化下來,輕輕扶在九九腰間,閉上眼睛小心地淪陷其中。
九九溫柔了不少,從前只是一味地霸道強硬,現在也學會了顧及三哥的感受,舌尖糾纏細細親吻,雙手扶上三哥的肩胛,溫柔撫慰,掌心溫着他右肩下的影字烙印。
分開時,兩人都輕輕喘息。
年九珑直身跪起來,捧着雁三琏的臉,低頭吻他左眼,哽咽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三哥,我錯了。”年九珑崩潰地抱住雁三琏,“我以為你從不在意我,你只是為了你的任務,我以為你騙了我我才記恨你……”
雁三琏怔怔被他抱着,許久,才輕聲問,“誰與你說的。”
“我都知道了。”年九珑聲音有些嘶啞,“我知道你肯定很難原諒我相信我了,你對我好失望是不是。”
“……”雁三琏輕輕撫摸九九的後背,他真的長大了,那時候還可以抱在身上哄睡,現在已經是個男人了。
“我以後好好對你。”
“你不必承諾我什麽。”雁三琏搖搖頭,“你并不欠我的。”
年九珑皺眉乞求,“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害怕啊,萬一哪天你煩我了,直接走了,我又找不到你,我怎麽辦啊。”
“我還能去哪。”雁三琏平靜反問。
“……”年九珑一噎,垂頭沮喪道,“對不起……我沒想提你傷心事但是……”
“九九。”雁三琏打斷他。
年九珑牽起他手放在唇邊,垂眼嘆息道,“……我知道了。”
“天還沒亮,睡一會兒。”雁三琏側身躺下,背對九九阖了眼。
年九珑鑽進被窩裏,從背後環抱着三哥,貼着他睡。
“別貼着我。”雁三琏往邊上挪了一點,年九珑這次沒再松手,整個兒擠過來,緊緊摟着三哥不放,這才安心睡了。
雁三琏輕輕動了動身子,掙也掙不脫,索性任由他抱着,兩人糾纏一夜,一人渾不自在,一人死皮賴臉。
“過些日子我們去臨州一趟。”年九珑貼在他耳邊小聲道,“趁着秋天,還沒冷下來,去玩玩,好嗎。”
“玩什麽……”雁三琏果然也沒睡着。
“我安排就行了。”年九珑親了親他脖頸,“你什麽也不用操心。”
臨州自古繁華,參差十萬人家。長江支流彙聚之處往來海外商賈,臨源至臨州剛好有條渡河連通,坐船即可順流而下。
船篷裏擺了一張小矮桌,桌上擺了一壺米酒兩個白瓷碗兒,雁三琏側身靠在雕花小窗前,手裏拿着一把巴掌大的木雕小扇,微微眯着眼睛,等着微風拂在面頰上。
這小扇是年九珑偷偷刻了半個月才刻成的,他本身就沒什麽耐心,做這精細活兒更是難上加難,雕工有些粗糙,卻也一處一處細心用砂石磨圓了,沒有一根倒刺。
年九珑靠在另一邊,端着酒碗看着雁三琏出神,他側顏柔和,嘴角微翹,半長的頭發松松束着發尾搭在肩頭,從左邊看去,長睫低垂下的眼瞳是淺灰色,并不覺詭異,反而顯得格外溫柔安靜。
白瓷酒碗見了底,年九珑嘶地吐了口酒氣,一手枕在腦後,斜斜靠在船篷壁上,鳳眼微眯,出神地看着他。
年九珑臉頰暈出酒醺的酡紅,眯眼叫了一聲,“琏兒。”
雁三琏微微一怔,轉過頭看他,展開小扇擋在唇前,“你在胡叫些什麽,越來越沒大沒小的。”
“三哥。”年九珑連忙改口,心裏平靜了不少。
雁三琏實在是被傷得怕了,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年九珑看得出,也不急于一時半刻,慢慢體貼照顧着三哥,雁三琏的精神在漸漸恢複,最近也偶爾能見着他嘴角一絲笑意。
讓年九珑更欣慰的是,三哥很喜歡這把小扇子,整日帶在身上,偶爾發呆時也會盯着它看。
他喜歡就好。年九珑看了眼自己手上被刻刀刮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小傷口,撚了撚,還挺高興的。
“咱倆第一次出來玩,紀念一下。”年九珑給自己倒滿一杯米酒,端起來。
雁三琏猶豫半刻,端起另一碗,“我酒量不行的。”
“米酒而已呀。”
米酒喝起來真沒什麽味,喝着喝着就有點迷。
雁三琏臉頰微紅,手肘扶在小酒桌上,嘴角微微翹着,揚着小扇勾起九九的下颏,托腮輕聲問,“九九,是你嗎。”
年九珑被那雙迷離杏眼看得不太冷靜,用力咽了口唾沫:
“是、是我呗……”
“知道錯了嗎。”雁三琏溫和問道。光看外表确實看不出他醉得厲害。
雁三琏問了整整二十遍。知道錯了嗎,錯哪了。
“真的知道錯了……”年九珑答完第二十一遍,嘴角抽了抽,瞥了眼那米酒瓶上的印章,陳家窖藏,嗯,回去就給他家店砸了。賣的什麽幾把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