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
晚十點,XE娛樂總部的會議室裏,燈火通明。
輿情組最早捕捉到異樣是在一個小時之前。以微博為起始,各大流量平臺上出現了針對周南俞的爆料,關鍵詞為同性緋聞及組合解散。這樣的聲音最近斷斷續續一直有,并沒能真正激起水花,直到九點半,某臭名昭著的狗仔發出“直播見分曉”的預告。
AB5的二號經紀人,同時也是輿情部的彙報對象周景,當即下決策讓公關組立刻回公司待機準備通稿。她的預感是對的。正值飯後睡前的時間,營銷號随即下場争搶流量,吃瓜群衆逐漸聚集。宋以翔驅車趕往電影節會場接周南俞,他撥出電話的時候,“直播”已經開始。
視頻傳到線上的那刻起,公關稿同步拟定着:
「我司藝人周南以普通觀衆的身份同友人前往電影節觀影,受到非正規媒體的圍堵。在此我們對此表示強烈譴責……」
“不行。”
周景看了兩行就将這一版打回去,果斷道,“‘同友人’三個字不要。要譴責的是三流狗仔堵藝人,我們沒必要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把重點放在對藝人的影響,號召杜絕此類行為,上升到呼籲保護所有藝人,而不只是說周南今天遇到了這種事。”
“還有,‘媒體’兩個字也下掉,不能提媒體,狗仔也不行,得罪媒體沒有好處,也不要刺激狗仔,以防後續更多問題。就說藝人作為素人的未公開行程被圍堵。”
“好了,再寫一版!”
噼裏啪啦的鍵盤聲中,周景重新按下了播放鍵。
畫面中的周南俞冷臉對着拍攝者,面對數十句質問,他只道出一句“無可奉告”就再無發言。
而他護住的年輕人低着頭,帽檐壓下,臉龐露出的部分被周南俞用手掌遮了大半。在這無限令人窒息的三分鐘裏,他胸口的起伏越發明顯,不知是害怕還是憤怒。在他像是下一秒就要發作之時,周南俞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他把他拉到身後。
“抱歉,忍一下。”
若不是拍攝者與正規記者的氣質明顯不同,乍一看接下來的畫面,周南俞好像真的是在接受采訪。他沒有避之不及,沒有抓着人就跑,而是肅立在不同角度的鏡頭前,坦然地擡着頭,眉眼鋒利,直視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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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色的沉默越發凸顯着拍攝者的咄咄逼人,他們只會無腦地重複那幾句疑問,咬着人不放,尖銳刻薄,以多欺少。
猶如幾只瘋狗。
三分五十秒,楚笑飛的車駛到路邊,同時電影節的安保開始趕人,畫面搖搖晃晃,驚呼和憤憤不斷,直到視頻中止。
“景姐,熱搜第三了,要撤嗎?”
周景死死盯着屏幕,視頻一幀一幀倒退,半晌後她下了決定。
“不撤,熱搜都不管。視頻不用下,就放在那,最優先準備聲明。所有有關緋聞的部分全部都冷處理,把重點往被圍堵的事實上引。”
“然後,盡可能簡短地說明,組合不會解散。譴責一切謠言和诽謗,必要時我們會追究法律責任。”
AB5未來的規劃确實有變動。整個團隊都在加班加點地運作,不久之後自然會給大衆答案,為此周景和宋以翔□□乏術,近期确實沒把注意力放在周南俞可能會爆出的緋聞上。
回頭來看,從MAY PARK秀場的小波瀾開始,一切都有跡可循。她只是沒想到……對于自帶資本的周南俞,一直以來撐在他頭頂的保護傘突然撤出了。
而周南俞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關于真相到底如何……
周景的目光凝在周南俞本能地護住同行者的那一瞬。她又想起北河,想起他那個同她一起打了場漂亮仗的男朋友。
她無可奈何地嘆息。
一個兩個,都要愛無反顧嗎。
宋以翔火急火燎地把周南俞接走,并帶上了有“前科”的北河。兩輛車碰頭時他還在電話中跟周景争論着什麽,一時間臉色黑的徹底。來時楚笑飛狂吼了一路,現在轉變為幾人面面相觑不敢出聲。
周南俞走下車,回頭去找思萊的目光,但是對方低着頭,并沒有回應他。
這種時候他們也沒辦法再好好說話。
嘭,嘭兩聲,車門閉合,宋以翔将車開走。楚笑飛看着後視鏡裏的人,就算生氣也沒道理對着對方輸出。他掉頭把車開上高架,幹巴巴地擠出一句:
“你還好嗎?”
操。說完他就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
思萊過了半晌才開口。
“到這裏可以了,我自己回去吧。”
“那不行。這種情況你就別逞強了,肯定得送你回去。再說了讓你半路下來自己走,南哥知道得炖了我……呃。”
你媽的楚笑飛,你閉嘴吧。
深知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适,楚笑飛徹底閉麥。從東二環到北六環一路沉默,直到把人送到家門口,思萊動作遲緩地拉開車門,他也跟着走了下去。
他不久之前還在這裏跟周南俞聊過二人的戀情問題,粗略估計那個三十天應該就會在本周中止,結果橫空飛來一票狗仔将事情變得更加戲劇化。
不等楚笑飛組織好語言,思萊站在他面前,擡起了頭。
從觀影廳出來到現在,他一直低着頭,在別人的視線裏隐藏自己,或者是被保護着不被審視。他迫切需要一個沒有光沒有人的地方來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但是他哪有權利那麽嬌氣,這一路下來足夠他重歸冷靜,現在他更多感到的是一種不真實。
他是不是做了一場噩夢。
于是楚笑飛看到的那張臉,面色蒼白,雙目通紅,漂亮的五官失去神氣,可他還是擡起眼皮與他對視,以此來證明他沒有那麽脆弱,不需要他再擔心。
楚笑飛對他很關照,思萊一直都知道。
但到此為止就可以了。
“謝謝。” 他對他說,“還有抱歉。”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在這裏我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但是周南會被影響。作為和他同一個團隊的成員,我也該對你道歉。”
“啊……”
“我累了,我先回去啦。謝謝你送我。”
思萊幾句話把楚笑飛所有想說的都堵了回去。他抿唇對他一笑,然後轉身進屋,沒有多停留片刻。
回到這棟房子裏,思萊在玄關蹬掉鞋,摘下帽子。昏暗的月色下,他沒畫完的Gift架在落地窗邊,他漠然地看了它一眼,慢吞吞地往樓上走。
走到一半就覺得累,累到擡不起腿直不起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膝蓋着地。思萊在樓梯上坐下來,似有感應般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時間從2019.9.19 23:59跳到了2019.9.20 00:00. 漫長的一天過完了,倒計時還在繼續。
而他有種倒計時也走完了的感覺。
AB5團隊的官方聲明已經出了,作為此時段的熱點話題被彈窗推送給他。聲明簡短有力,指責對藝人非公開行程的圍堵,并回應組合不會解散,對于緋聞傳言倒是只字未提。
這次不用別人提醒,思萊沒有去看輿論反應,直接關掉了窗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的接受能力強了許多。被圍堵時他的首要反應只是憤怒,憤怒到戰栗,如果不是周南俞攔着他或許已經跳起來以武力反擊了,而周南俞很快讓他啞火,因為雖然表現得很冷靜,他拉住他的那只手也在顫動。
憤怒立刻變成了心痛。
他從頭到尾都不怕別人對他的窺視和質問,但他最痛因為他的存在周南俞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他開始後怕,如果那時候自己除了沉默之外做了別的事,現在要收場就更難上加難。
思萊在黑暗裏做無意義的反思,直到手機屏幕亮起,另一主角的電話打進來——他的主角,看到“周南”兩個字思萊才意識到自己在等他的電話。他有很多想說……但又好像無話可說。最後他也只能輕念一句:
“周南。”
“嗯。”
……
如果兩個人都不說話,那講電話的意義是什麽?
思萊眼睛裏熱騰騰的液體終于落下來。曾經在這棟房子裏,他們的性/愛也是汁水四溢的,滾燙的,唾液汗液□□交融在一起,但現在看來它們都沒有眼淚真實。
像是聽夠了他的呼吸聲,周南俞最終開了口。
“你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話嗎?”
“不要看網上的言論。我……不會有事,只是這兩天回不去了。”
“如果可以的話,你也暫時別出門,等我回來。”
周南俞低沉的聲音如海嘯般向他撲來,思萊被淹沒在其中,發不出聲音。
“……等我回來再說,好嗎?”
好,怎麽不好。
等周南俞可以來見他的時候,思萊知道他立刻會來的。他就呆在家裏,哪兒也不會去。
他已經知道見面之後應該要說什麽了。
這次不可以再逃了。
而後兩天,思萊都沒有再見過周南俞。
擔心歸擔心,但他知道這種事情的結果不至于是葬送前程那麽誇張。但不可否認他們二人确實都考慮的太少。
他們建造了一個只屬于兩人的烏托邦,一座童話般的樂園,局限于這棟房子裏。三十天的魔咒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的潛意識裏種下惡果,有限的時間內他們真的把愛情營業成了最好最完美的模樣,代價是堆積起了那麽多可以解決的和無法解決的問題。
三十天過完,走出這棟房子,美夢就醒了。
事到如今周南俞也不可能沒有意識到。
9月22日傍晚,周南俞回來了。
陰天的巍城和雨天的威尼斯一樣,古老城市的疲态被放大,晴陽下秋天的金色暗淡無光,只有枯萎和蕭瑟。
非常應景。
思萊站在落地窗邊,垂下眼睛淺淺地一笑。
交往過後第一次分開超過四十八小時,兩個人都清醒了不少。周南俞并非被完全限制了自由,在回來之前,他空出了一天自己思考。
暫且不提團隊的擔憂和探尋,還有網上由他引發的連環效應,他得率先想清楚他自己。雖然有過規劃,未來他不會再作為偶像在這個圈子裏發展,但此時他還沒有能力做到把自己摘幹淨,所以很多事情不是現在他期望就可以去做。
比如他自以為沒錯的戀情。
數年從沒對他發過火的宋以翔大罵他不負責任,周景隐晦地問他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不論是他突如其來的反骨,還是周修誠的不再幹涉,他們都不能理解。
被狗仔圍堵的事,不在電影節那天出現,也早晚會發生。警鐘敲響讓他醒來,他還只是那個倍受牽制的周南,自己都不自由,還把原本肆意的思萊束縛在這種恐慌之中。
所以他是不是應該……
一樓依舊沒開燈,畫架和顏料都被收起,沒有看見那幅Gift,所有畫被封在防塵罩內。窗戶緊閉,風聲被擋在外面,威尼斯的天黑了。
二樓也被打掃過,從地板到家具一塵不染。大理石臺的角落放着一個空花瓶,那裏曾經插着一支意大利的玫瑰。保質期如此之短的生命沒有辦法陪他們走完這三十天,早就提前謝幕。
客廳中央立着一個行李箱,它作為一切的開始,果然結束的時候也要有它在。周南俞看到它,不用打開也知道裏面已經整整齊齊收納好了自己的東西。他的目光暗下來,把它拉到牆邊,然後去找房子的主人。
思萊側躺在主卧的床上,門開着,周南俞在門口停留了片刻,輕緩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思萊還閉着眼,但他拉過周南俞放在他臉頰上的手,像只終于等到主人回家的貓咪一樣,迷戀地蹭了蹭。
皮膚親昵地貼在一起,但沒有人率先開口。
你知道嗎,Kingsley太奇怪了。
他發覺自己真的徹底愛上你,才會越發悲觀。
不敢去相信,不再有勇氣,他愛的都是錯的。
但就算他已經下定決心,他也有千般不舍。他在想了,你總是對他說好,什麽都好,那麽這一次,會不會有一點點不同?
如果你不說好,任何可能性都可以再聊。
周南俞攬着他的貓,窗外終于下起了雨。他知道他的貓讨厭下雨天,他也在雨落下之前趕回來了,但是即便他現在在這裏,他也沒有辦法把完整的周南俞給他。
那他似乎應該把自由還給他。
可是為什麽這麽不甘心,為什麽悶得喘不過氣。
要是還可以有“如果”就好了。
如果你不提,我會當作沒有三十天這個約定。
……
時間又無聲地走了很久,久到天徹底黑了。
黑色讓思萊覺得安全,他睜開眼睛,坐起身。
“分手嗎?”
黑色的眼瞳注視他,深不見底。
過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周南俞開口回應他。
“好。”
曾經有那麽多如果都可以讓我們不相遇,但是它們都沒有發生。
這次祈求一個如果來讓我們不告別,可它們也沒有來臨。
思萊湊過去,親了親周南俞的鼻尖。
他總是對他說好,如果剛才他問的是“不分手好不好”,他是不是也會說好?
可是沒有如果了。
他又去親他的唇角。
“最後再做一次好不好?”
“好。”
——
周南俞鑿的又深又狠,做/愛至少身體快樂,他們的身體本能地在分開之前拼命從對方身上汲取更多快樂。
思萊昏睡過去,醒來時周南俞還在身邊。
他裝睡的本領到底好不好,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時他就想過。最後一天,唯一有資格評價的周南俞也沒戳破。
或許他知道他醒着,他也知道對方知道自己醒着。
但是沒有人戳破。
你看,他們真的說了太少。
周南俞低下頭吻了吻思萊的額頭,輕到幾乎不存在的一下。
然後他走了。
思萊明白,他不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南萊】
思萊沒有聽周南俞說過他的職業規劃,他的人生目标,周南俞自己也沒想好,但是他們沒有時間從頭再聊了。他們的有效交流其實很少,并且思萊是悲觀主義者。他不可能有信心覺得自己留在周南俞身邊是對的,他只會認為這三十天過得太完美反而影響了周南俞思考,他會覺得自己在未來周南俞理性回歸之後很可能變得不再被那麽需要。
所以他會主動提分手。
周南俞說好,因為他自己也動搖了。他會認為是自己束縛住了思萊,給不了他光下的戀情,做不了一個稱職的男朋友。具體怎麽想的28章最後和楚笑飛聊天那段都說了。
另外他對思萊說好,什麽都好,真的是一種過頭的縱容。
他答應他所想,那怕自己其實“不好”。
怕有人無理取鬧所以我自己把閱讀理解答案發了,不接受對我倆兒子的指責。
【關于周景】
周景原先是宋以翔的助理,後來升職,是個業務能力很強的禦姐。她跟成員們關系親近,最寵北河。“漂亮仗”指的是前傳裏她和齊辰協作,完美端掉了一個長期要挾北河的福利院。
主張不正面回應緋聞的原因是,她察覺到思萊可能真的不只是周南俞的普通朋友。她對周南俞的理解——他是搞不好哪天上頭就突然公開了的那種人(沒錯)。
所以為了日後不打周南俞的臉,她決定不在此刻辟謠。
這裏本來有一個周景和宋以翔意見分歧從而battle的情節,寫完太長了被我砍掉了,可以默認有這回事發生,最後還是按照周景的判斷來做了公關:譴責圍堵,澄清組合不會解散,沒有回應緋聞。
【以上所有涉及到娛樂圈的事件、邏輯,綜合我本人的觀察和理解、朋友的經驗建議,和為劇情服務的出發點綜合而來,可能有不合理的地方,接受更多建議,但不會回應過分較真。
不影射任何現實。】
破鏡重圓終于寫了半邊,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