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圓缺
說是不喝酒的周南俞還是沾了酒。
不只是唇舌交融的部分,親吻他的人也變成了酒精孵化出的果實,汁水四溢,被他采摘下來享用,反複舔舐,啃咬,品嘗……到最後,一杯就倒的人和千杯不醉的人同時醉得不輕,在後來的一整天裏都不算清醒。
虧周南俞還記得明日中秋隊友要發表solo專輯,他需要參與宣發。他爬起來找他的衣服和電腦,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他的房間。
只刮風不下雨的小陰天裏,光線本就不強,被厚重的窗簾一遮,主卧還似定格在昨夜。熟睡的人呼吸很輕,光/裸的肩落在外面,被他輕輕拉過被子蓋好。回到他的房間,一路旖旎的痕跡從浴室延伸到床,被子掉在地上,床單被弄得一團糟沒辦法睡人,所以後來才去了隔壁。
周南俞勉強理清楚記憶,在混亂的房間中間站了一會兒,開始着手收拾,收拾戰場也收拾自己。大開窗戶讓酒腥味散去,他整理了一圈再進浴室。鏡子裏的人看上去極度陌生,倒不是覺得自己又做了出格的事情,那張臉上寫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放肆後的釋然。
浴室黃澄澄的光讓他走神,後背沾上水後開始隐隐作痛。他對着鏡子看才發現背上多出了幾道細長紅痕,和童年留下的舊疤疊在一起。發/情的貓是會抓人的。周南俞穿好衣服,電腦打開又合上,被他帶到隔壁,他還想去看看那只貓。
有些事情發生前後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周南俞再看牆上挂着的畫,椅背上搭着的衛衣牛仔褲,桌上散亂的數據線耳機和游戲手柄,它們于昏暗中也呈現了一種鮮明的可愛。
周南俞從不在有着他人濃厚氣息的私人領域工作,而眼下他靠上床沿對着鍵盤敲敲打打,不為別的。
他只是覺得貓醒來的時候他應該要在他身邊。
他的貓。他的。
完全擁有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思萊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還是暗的,不知道幾點,他有種一覺睡了一天的錯覺。不想動也沒力氣動,他聽了一會兒鍵盤的聲音,伸手去拉身邊人的胳膊。
溫熱的皮膚相貼,一瞬間又讓人想起昨夜的顫栗。
“我餓了。”
“想吃什麽?”
“想吃什麽你都能給我弄來嗎?”
Advertisement
一只手落在他的頭頂,揉了揉頭發再撫上臉頰。
“你先說啊。”
怎麽感覺……周南俞的聲音聽起來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思萊的手指不老實地鑽進對方的衣擺裏,摸向他後背那根凸起的脊柱。
“我想吃你。”
他小聲道。
“你給我吃嗎?”
思萊很清楚這種時候周南俞對他的縱容基本上是沒有邊界的,他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湊上去,不安分的嘴唇和指尖四處點火,很快對方就敗下陣來。
縱/欲過度啊。他迷迷糊糊地檢讨了三秒鐘,只能說對方昨晚收着勁了,導致他現在還有精力使壞。
到最後不知道是累的餓的還是快感過盛,世界颠倒,搖晃,空氣變成海水,他們懸浮在中央。
思萊看見了遠在威尼斯閣樓牆壁上的那幅畫。
如果他是塞壬,那周南俞就是被他騙走身心的水手。可是世界上會有周南俞這麽英俊這麽溫柔的水手嗎?
而他終究不是塞壬,因為塞壬不一定愛水手。
但他一定愛周南俞。
思萊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臉,對方眼瞳中央的黑幾乎快将他吞噬——
可是我還沒有說過我愛你。
思萊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他想要說……
周南俞壓下去,以吻封住了他的嘴唇。
他以為他只是想要一個吻。
晚上七點,周南俞忍無可忍。他打電話叫外賣,把纏着他不放的人抱到浴缸裏,然後頭重腳輕地收拾戰場,第二次。
等兩人略顯狼狽地分完魚片粥和果切,周南俞接了幾通視頻,思萊繼續癱在沙發上不願起來,整個人仿佛軟成一灘爛泥。他要做一段時間只會玩手機的廢物,等男朋友忙完再把人拐上床。
夜晚應該是屬于床的,天經地義。
微博彈出特別關注的推送,周南俞轉發了李其安的微博,附帶一行“請多多支持”,連個表情都沒有,還真是他的風格。思萊順勢點開李其安的新歌,一邊聽一邊翻周南俞微博,他已經看過幾遍了,現在再翻又有新感覺。
周南俞的主頁貫徹他再講一個字都嫌多的風格,言語永遠是最精簡的,照片發的也不多,沒有自拍,都是他拍或者是他人連帶着他的自拍,他人尤其指自拍狂魔楚笑飛。近一年他線上動态少之又少,有看頭的照片大都來自幾年前組合成立初期。思萊劃過發色一直在變的楚笑飛,視線幾次在北河的臉上停留。
“周南!”
“嗯。”
“手機。”
“桌上。”
“密碼?”
“200611”
思萊拿來周南俞的手機,屏保和解鎖後可見的壁紙是同一張圖,都是俯拍的海水。單純的海水,波浪上有太陽凝成的光點。
這是威尼斯的海。
思萊篤定道。
他沒有亂翻,直接打開系統相機切到前置攝像頭,對着鏡頭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角度,比劃了半天,把自己的一只眼睛和後面周南俞的側臉收入鏡頭,然後摁下拍攝。
來回拍了幾張,思萊随口問,“200611是什麽?”
周南俞沒說話,繼續盯着他的屏幕。
見他還有事,思萊乖乖閉嘴。關于周南俞,他還是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事情,包括他的心結,意義不明的密碼數字,還有……
等周南俞合上電腦,思萊重新湊過去,上來先掀他的領口。周南俞真的怕了他了,立刻捉住他的手。
“你,別再……”
“我不做什麽。”思萊輕緩地說,“讓我看看你背後的疤。”
周南俞愣了一下,松開了手。
思萊昨晚就看見了,很淺但是很長的一道傷疤,從後肩延伸到肋骨,貫穿了周南俞的整個後背。看這創口大小,現在的疤痕深淺應該是已經做過激光祛疤後的程度了。
他不忍想象原先那會有多猙獰。
思萊用指尖碰了碰,“這是怎麽弄的?”
“車禍。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周南俞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2006年,十一月。”
這是——最恰好的切入點,在最令他安心的氛圍,面對已經可以說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在這一刻到來之前周南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等,等這樣一個他可以自然而然開口去說的機會。
思萊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他攀着他的肩,從後面靠着他,安靜地聽他說。
周南俞以這樣一句話作為起始:
“這其實是一個……很荒唐的事情。”
一九九三年,楊東桦去香山寺求簽,幹練堅毅的女子一心撲在事業,她和丈夫周修誠都暫時沒有要孩子的想法,但遇見的老者卻說,一年之後她會孕有二子。
緊接着她出簽大兇,老者又說她的事業線即将結束。而且,雙生子要分開養育很多年,不然……
“十二歲兄弟相克,二十四歲兄弟相争。”
老者說最好他們二十四歲之後再見面。當時楊東桦只回了兩個字:荒謬。老者和善地笑,不管她信與不信,他又說了三句話:
但是一切都會好的。
到了要選擇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不要害怕,心誠則靈。
後來的事情真如他所預言,隔年冬天她産下一對雙胞胎,哥哥在十一月六日的最後一分鐘出生,弟弟在七日的零點出生。從跨過一天的界限的開始,兩人似乎就注定被分割到兩個世界。
隔壁産房的太太難産,嬰兒夭折,在這時候老者的話仿佛像魔咒一樣在楊東桦腦海中盤旋,他說的她的兩個孩子中有一人可能會在十二歲死于非命……生命的賭注太過駭人。
“最終她做出了選擇。”
周修誠說好。
周修誠從始至終都尊重她的一切選擇。這個選擇的後果,他們二人以不一樣的方式在之後的二十四年裏一起承擔。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獨生子。”
父母都是商業精英,周南俞在富裕的環境下長大,家教嚴苛,自小生活規律,他不曾覺得自己的家庭氛圍有什麽問題,直到他認識楚笑飛。
“笑飛他……跟我不一樣。”
打從認識開始,楚笑飛就是個很好的玩伴。但是他與他是那麽不同,他的家庭也與他的家庭差異明顯。楚笑飛總是活潑開朗自信滿滿,他的父母會吵架,他也會和父母鬥嘴生氣跑來跟他抱怨,但是這些鮮活的東西周家都沒有。
周家的人從外到裏都像完美的機器,精致漂亮,但只會冰冷冷地執行,把一切好的壞的生機都封存。
周南俞十二歲生日,周修誠從美國飛回來,家裏司機載着周南俞去接機,高速路上遇上車禍。過勞駕駛的卡車司機當場死亡,離周南俞較遠一側的車門整個脫落,他受了重傷,背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傷痕。
某種程度上來說,老者的話似乎又應驗了。如果兩個孩子都在後排,保不準就會有一人命隕。但是楊東桦并沒有因此而慶幸,她從未停止過擔心和愧疚,偏偏周南俞不知道她日漸消瘦躁郁的原因,只察覺到母親常常在看見自己的時候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想象不到她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在問過一次母親為什麽難過,得到對方更難過的眼淚之後,周南俞再也不問了。而他的父親對此閉口不談,久而久之他也學會了克制和隐忍,習慣不動聲色,把什麽感情都壓在心底,無論是好奇,委屈,煩悶,一切好的壞的,都藏起來。
但是一切都會好的。老者說的這句話也不是一句空白安慰。二十四歲,齊辰出現,所有人再一次經歷重重選擇,心誠則靈,最終偏離的星辰重新歸位。
針鋒相對之後才真相大白,齊辰沒有叫過他一聲哥哥,他也同樣直呼對方齊姓的名字。他們以不一樣的方式退讓妥協,齊辰最大的溫柔就是接受了楊東桦的歉疚和思念。
七月中旬,齊辰在巍城有項目要做,時不時可以去看望楊東桦。他的照顧讓她的狀态好轉了太多,在體驗過一次三人存在于同一個屋檐下的氣氛後,周南俞告假,買了張機票,直飛意大利。
“我想給他們空間相處,我在的話……很奇怪。”
“齊辰也不自在,我們都不太适應。”
“所以我就走了。”
“很多細節都是後來笑飛跟我說的。笑飛追問了他的父母,還有……”
還有北河。
他們通過北河拼出了齊辰的那半邊拼圖,而周南俞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跟父母好好聊過這個陳年問題。
周南俞頓了下,自嘲地笑了笑。
“是不是很荒唐?”
思萊消化了半晌。
其實周南俞的敘述非常平淡簡潔,加起來不到二十句話。但前因後果能讓思萊腦補出一段足夠曲折的過往。他再默念那句,十二歲兄弟相克,二十四歲兄弟相争……相争,争什麽?
後邊這段周南俞直接說齊辰出現,卻沒說他是怎麽出現的。反應過來他刻意忽略了一大段故事,思萊心裏冒出點醋意,但更多的都是心軟。
“你為什麽覺得荒唐?你覺得阿姨不應該信那位老先生說的話嗎?”
“雖然乍一聽是挺不可思議的……但是,你不能這麽想啊。”
思萊靠着他,聲音柔軟但篤定。
“你不認為這個選擇是對的,同樣你也不能證明它就是不對的。人能走的路只有一條,不能重新選擇,沒有對照,或許神明已經幫我們選好了呢?或許我們現在的人生,就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如果那些‘如果’都沒有發生,你就不是現在的你,齊辰和你真的可能只活下來一個。就算你們都幸免于難,你可能不會進娛樂圈,也可能不會獨自去威尼斯——可能就不會遇見我。”
“周南。”
“你要看最奇跡的部分。”
有那麽多可能都會讓我們不相遇,可是它們都沒有發生。
思萊想起了什麽,下一句話的音量立馬拔高:
“——快把你那個密碼改了!”
無論他原來想記住什麽,是劫後餘生還是這一段長達多年的疼痛,現在他應該要走出來了。
思萊彎起眼睛,“你就不能選點有意義的日子嗎,比如……今天?”
“今天開始你就嘗試原諒他們。”
“今天開始你就嘗試,原諒自己。”
周南俞怔住。
思萊別開身子,躺到他腿上,仰着臉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琥珀中滿懷愛意,而周南俞眼裏是被他徹底融化掉的冰。
冰川解凍,緩緩流淌,向着明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周南。”
思萊最後說道。
“明天中秋,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credit:《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蘇轼
《他唱》寫雙生子設定的起始其實真的不是因為純粹想狗血,而是我确實遇見過準到可怕的看命先生,那位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有改變我這兩年的生活。
對于玄學話題不展開讨論,我個人态度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對這種事情一直抱有敬畏心态,玄學可能就是至今為止人類還未曾探索解析到的科學不是嗎。
寫這段劇情還想表達,希望大家都不要糾結于過去。
無論經歷過什麽,努力走出來去尋找新生。
世神愛人嗎?可能吧。
可能現在就是最好的安排了,至此也感謝隔着屏幕的你我以這種交流方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