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路上
雨又下了三天,直到八月的最後一日才轉晴,思萊睜開眼睛終于看到陽光。他抱着被子翻身,覺得全身關節都在咯吱咯吱作響,骨骼被雨鏽蝕,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不止。
周南俞早起去工作,此時已經不在他身邊。他們每天依舊分別入睡,早上醒來又會出現在同一張床上。周南俞沒有表現出介意,思萊也就維持了這種別致的情趣。
戀愛到第九天,他已經完全摸透了周南俞的脾性。對方的人生态度基本上就是:都好都可以都行無所謂,他對他也是這樣。這可以理解為不上心,也可以理解為縱容。
雨日三天在家荒廢,思萊除了變着花樣掌勺做晚餐之外,就做了一件事:研究周南俞對他的“都好”到底意在哪一種。
男朋友性格平淡如水,吵架也吵不起來,醋意才起跳被對方兩句話就掐滅,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或許是好事吧,思萊心想,如果是和與自己有同樣氣焰的人交往,硬碰硬一定沒有好結果,他遇上周南俞,怎麽說呢……
即使是不會向任何人認輸的他,也偶爾該被馴服的。
比如現在。
出門一趟又回來的人推門進來,發現下午一點了他居然還賴在床上沒起。周南俞把窗簾全部拉開,讓太陽曬進來。
他擡手順了把他的頭發,低聲道,“起來。”
周南俞常對他做的最親昵的動作就是撩他額發,像撸貓一樣。思萊眯起眼睛,哼哼唧唧,“你怎麽回來這麽早,不是說要忙一天嗎?”
“回來換身衣服,下午要評審,三點前到。所以你快起來。”
周南俞打開衣櫃,衣架被撞的噠噠作響,看來真的很急。思萊是準備起來了,但是周南俞一催他又想撒嬌。
“啊?你忙你的,我很閑啊……”
“看你快發黴了,帶你一起去的意思。”
思萊的笑容已經從嘴角攀上眼睛,嘴上還不慫,“怎麽,真把我當助理了啊?”
“我看你倒是挺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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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他坐起身,望着周南俞拿出他為數不多帶過來的幾件衣服在那比劃,只一眼就叫停。
“等下,你別動。”
思萊光着腿,赤腳踩上地板,被當作睡衣穿的大T松松垮垮,未吹幹就蹭上枕頭的頭發也翹着,宅到深處不修邊幅,而他的眼神卻不一樣了。
他看着周南俞,琥珀裏折射着午後日光,亮堂地審視,欣賞,思考,然後扒拉了一下他那幾件衣服,從中挑出一件。
“穿這個。領帶呢?”翻開抽屜,“這條。”
“表,不用這只,等下戴我的。”
“褲子,你比我高多少?”
“領帶夾……啊,我有對袖扣很适合這一身。”
小旋風似的将周南俞包裝了一圈,再把人推到落地鏡前。
“怎麽樣?”
周南俞點了點頭,“可以。”
思萊滿意地攀着他的肩,周南俞拍了下他的手。
“還有你自己。半個小時後出門。”
只有半個小時思萊也照樣把自己收拾得光鮮亮麗,出門曬到太陽再深呼吸幾口氣,他有種脫離混沌得到新生的感覺。再回頭看過去三天,他不想出門,周南俞也不會評價他過得太頹廢,他要看電影,周南俞不工作的時候就會陪他,他想做晚餐,周南俞就說做什麽都好。
周南俞應該看出來他不喜歡雨天了,所以現在天晴了,他立刻把他拎出門,哪怕帶他出去工作的第一步是,他強勢地把自己的審美用在了他身上。
但周南俞也說:可以。
這是不上心嗎?
好像是縱容比較多。
思萊窩在副駕駛上,笑得像只偷腥的貓。但是笑過他又想,到底什麽事會讓周南俞說不好不可以不行有所謂呢?
太陽在他們的墨鏡上凝成一個耀眼的點,光和光撞在一起,光暈晃入瞳中。思萊歪過頭看周南俞的側臉。
——我說分手的時候,你會說不好嗎?
MAY PARK中國總部位于巍城三環寸土寸金的寫字樓群裏,不高,只有五層,外設低調,走進去才能看見低調中的奢華。秋冬季時裝周的籌備期,來來往往都是身材高大面容姣好的模特,或者是氣質非凡眼光獨到的設計師。周南俞走入其中,明星光環被削弱,匆忙于今日評審的人們甚至來不及多看他一眼,他得以帶着思萊滿場參觀。
通向秀場的長廊上擺着兩排石膏模特,身上穿着各式的“半成品”服飾——珠針,小紗剪,皮頂針作為裝飾懸挂停留在衣料邊,袖口和肩線處的水筆印子表現出這件時裝正在被修改的狀态。去年MP十大模特的相片挂在石膏像後面的牆上,背景都是時裝周圓滿落幕時天上金色的雨。
被做成倒吊酒杯狀的小燈于天花板排成單詞,落在地面便是:
ON THE WAY...
走出秀場,T臺鏡頭的品牌主板中央印着這一季度的主題:
——TO UR DREAM
思萊會喜歡這裏的。周南俞上午踏進這個秀場時的第一反應竟是這點:思萊會喜歡那種藝術裏的精致和絢爛,喜歡充滿靈感的地方,喜歡有天賦的人。
喜歡他曾經在米蘭因為美術而放棄的東西。
而事實果然如此。再看身邊人眼中亮起的向往,就如同真的走在通往夢想的路上一樣。
周南俞暗自松了口氣。
前三天在雨中消沉的人并不知道男朋友所謂的“回來換身衣服”只是個善意的謊言,更想象不到機緣巧合下,他竟然再次在這個行業邊緣感到心動。站在空曠的秀場裏他甚至心癢難耐,立刻有拿筆畫點什麽的沖動——不是畫以往那些風景人像的那種畫。
“二樓有家星巴克,去買點東西吃吧。”周南俞看了看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到我。”
而思萊早就忘了沒吃中飯。
“今天會終審嗎?我原來以為你說的評審只是走個過場,畢竟你是被邀請的,現在看來MP應該不會馬虎……哪怕只是一場時裝周外的預熱活動。”
“今天到三審。”
“啊,那你一定沒問題。初審一般都是人事部的小姑娘,看到你就給過了,二審美容部,也是看到你就給過了,三審應該是服裝部和模特部一起來,這個嘛……”
思萊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已經被你的私人助理包裝過一輪了,沒問題的。”
周南俞勾了勾嘴角,“你很懂。後悔子承父業了嗎?”
思萊一愣,伸手将人推進評審區。
“別說沒用的,我在二樓等你。”
內場。楚笑飛看到周南俞的時候眼睛一亮。
“這麽認真的嗎?你今天還特地去做了造型?”
“沒有。”
“我靠你這表什麽時候買的?沒見你戴過啊?”
“思萊的。”
周南俞頓了頓,“我跟往常看起來很不一樣嗎?”
聽到思萊的名字,楚笑飛的眼神變得暧昧。他哼了一聲,“是啊,你往常穿的那是完全在低調,今天的是低調裏藏着高調。”
這跟MAY PARK這個主題為自然的奢侈品,還真有點不謀而合。
周南俞嗯了聲,低着頭繼續翻畫冊,沒管楚笑飛狗糧吃到飽後的白眼。
評審進行得跟思萊說的一模一樣,前兩輪的确就是走過場,第三輪才有挑戰性。從一百人刷到三十人,T臺兩側擺着的空座位被坐滿一半,工作人員又把大門打開,陸陸續續有別的部門的員工進來觀看,跟他們一樣挂着訪問牌的參選者也重新進場,不甘地看着剩餘的人到底比自己強在哪裏。
三審意圖明顯,要他們走在各種目光下。
周南俞轉頭問楚笑飛,“翔叔今天來嗎?”
“不來,怎麽了?”
“沒事。”
周南俞快速給思萊發了條消息。
公開三審,來嗎?思萊看到這行字立刻咽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咕嘟咕嘟喝掉咖啡。他快步走出星巴克,想了想又回來走向前臺。
“請問,可以借我一支筆嗎?随便什麽筆,還有紙……普通白面就可以。”
三束燈光打下來,兩束交錯,一束垂直,光影裏落着MAY PARK的logo,音樂響起,曲目是随機的。思萊在攝影位置旁坐下,周南俞還沒出場,他先看到了楚笑飛。
楚笑飛一身MP春夏季新款,搭配得簡單粗暴,走得也不差。他收斂了笑容,兩人對上視線時也沒有動搖表情分毫,但還是……不行。
思萊輕嘆。T臺model跟idol,商業模特,平面模特完全不是一回事。T臺模特是有生命的衣架子,要将模特本人的矚目度和身上服裝的矚目度平衡在一個特別的點上。楚笑飛自帶的張揚和活潑的氣場放在那裏,板着張臉就稍顯刻意,他就算偶爾認真走一輪,也還是有些不合适。
而周南俞是最後一批出場的,碰到的時機有些微妙。他到品牌主板邊上的時候正好音樂切換到下一首,節奏突變時他的步子才邁到空中。思萊眉頭一皺,好在周南俞緊接着落腳的時候後傾身體改變重心,再擡步時硬生生收住速度把節奏降慢。一切只發生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思萊的呼吸也随之慢下半拍。
接下來走得很順利,黑色的身影在光影間穿行,領帶夾袖扣和腕表反射的光閃動着,點亮了他。周南俞也不用刻意擺表情,他最擅長最自然地就是現在這個表情:冷淡的,平靜的,無所謂又無所畏懼的。
走完一輪,思萊遠遠地對他一笑。
真棒。
三十人刷到二十一,還要繼續走,直到剩下最後十五人。思萊回憶着剛剛周南俞的模樣,把紙墊在腿上,握着半截鉛筆就刷刷畫了起來。
周南俞一直是他心中那個完美的雕塑,雖然之前嘗試過畫他,總是選不好背景,畫不出滿意的樣子,但現在拿他當衣架子畫幾件衣服還是可以做到的。
他隔十秒擡一次頭,周南俞走過來的時候看一下,這一畫就畫了全程。
周南俞成為了最後留下的十五人之一,思萊把靈感勃發帶來的三張畫折好背在身後迎接他,小表情裏寫的全是得意。
“還是我挑衣服的眼光好。”
——挑男朋友的眼光更好。
“走吧。”周南俞輕輕地攬了一下他,“去吃飯。”
“楚笑飛呢?”
“在後臺給人簽名,車庫等他。”
“哈哈,他還真是……”
簽完名的楚笑飛心滿意足地告別了美女粉絲們。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被刷下來,自己适不适合走這行他心裏還是有數的,倒是周南俞身邊那位大藝術家的操作又讓他驚豔了一把。這麽說來,那兩人看上去要比上次見面還要更親密了,今天是第幾天來着……
楚笑飛邊往場外走邊掏手機,屏幕剛亮他就愣住了。
其餘想法都排空,滿屏十幾個未接電話記錄讓他大腦空白了一瞬。
不詳的預感說來就來了。宋以翔給他打了三個電話就沒再打,北河給他打了十個。他停住腳步,給北河撥了回去。
對面秒接。
“周南跟你在一起嗎?”
“在,不是,現在不在,怎麽了?我們剛才在走臺,手機都靜音了。”
“……思萊是不是也在秀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