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交手
思萊這天晚上穿了一件條紋襯衫,店裏冷氣開的足,他還套了件黑色小馬甲,收身的裁剪體現出他精瘦但毫不羸弱的線條。他皮膚白,瞳色淺,黑色頭□□成亞麻金,遠遠看去就是白種人的長相,湊近了才能窺見五官中藏在深邃和立體中的柔美,那是基因調和進來的東方味道,恰到好處。
楚笑飛作為顏狗眼光一向高,但真當思萊走向他們,大大方方回應他的視線,他不得不承認,血統優勢屬實了得。他敲了下那杯被他拿去嘗的水果酒,主動跟他打招呼。
“Thanks.”
“不客氣,楚先生,歡迎來到威尼斯。還要喝點什麽嗎?”
思萊回以一個弧度完美的微笑,開口一句流利的中文直接把楚笑飛說愣了。楚笑飛轉臉去看周南俞,周南俞沒什麽反應,但嘴角勾了起來。
“你……”
“Kingsley Nelo,王思萊。”他擦幹淨手上的水,然後把手伸向他,笑容甜度正好,又帶着禮貌的疏離。“待會兒能給我簽個名嗎?我要挂在我們酒架上,這裏也會變成打卡勝地了。”
“楚笑飛。”楚笑飛伸手跟他握了握,“好的沒問題……”
思萊的手因為一直在沖水所以顯得又冰又滑,像一條抓不住的魚一樣快速抽開。他站在原地沒動,垂着眼睛溫和地看着他,頂燈使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濃密的影子,像是停駐着兩只隐秘的蝴蝶。楚笑飛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對方在等他回答是否還要喝點什麽,他翻開酒單看了半天卻選擇困難,于是點了個最熟的,“長島冰茶吧。”
“好,稍等。”
思萊挪了半步又停住,停在周南俞面前。
“你呢?氣泡水,檸檬茶?”
“檸檬茶吧。”
思萊去調酒,楚笑飛撩了把頭發,再看周南俞,這哥笑容的弧度比先前還大。
而他确實在笑話他:“怎麽樣,遇到對手了?”
楚笑飛一開始帶了點刁難人的目的過來,現在完全沒了氣焰——思萊的一切都無懈可擊。他的心态從“讓我看看是哪個小妖精敢觊觎我南哥”變成了“我操的确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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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他把戲谑轉向周南俞,“行啊,可以啊,真的豔遇啊,我當初送你那箱子你還嫌它太浮誇,你是不是要謝謝我?”
“你別亂說話,他都聽得懂。”
九點鐘過後點正餐的人少了,留下來的大半場客人都在喝酒。思萊手上工作沒停,利索地調配着各色各樣的液體,調酒器在他手上變着花樣轉動,金屬的冷光和他的尾戒在人眼前晃來晃去,酒杯在空中滑過一個圓潤的弧度再穩穩落至他手心。在酒架前他也是最怡然自得的藝術家,一邊工作一邊和客人們說話,所有人都喜歡他,他在光下,在視線中央和贊譽聲裏游刃有餘地穿梭。
楚笑飛撐着下巴打量他,對方并沒有因為周南俞的關系而插隊做他們的飲料,等了十分鐘之後他才端來長島冰茶和檸檬茶……檸檬茶嗎?私心被切成草莓和甜橙,壓在了檸檬片的下面。
周南俞說了聲謝謝,思萊看着他抿了一口,然後輕聲嘀咕起來。
“早知道你還會來,我就把畫帶到店裏了。”
“嗯?”
“之前那些我不是不滿意嗎,後來我想了想,還不如送你我在廣場上畫的那張。”
周南俞回憶了一下,“獨木舟?”
“嗯,對。”
思萊輕輕笑了一聲。
“獨木舟也是你呀。”
說完思萊就又去忙活了,親昵藏在只有他們能聽得見的話語裏,像貓一樣蹭了蹭他,然後很快轉而離開。楚笑飛坐在旁邊越發覺得自己多餘,他有種從探查敵情轉變為被迫聽人調情的感覺,偏偏周南俞還什麽都沒意識到似的,就知道悶頭喝他那杯檸檬茶。
楚笑飛恨鐵不成鋼。
“南哥,你醒一醒。”
“?”
“畫?什麽畫?”
周南俞轉了個角度,指了下店裏牆壁上挂着的那副醒目的嘆息橋。
“他畫的。”
楚笑飛又驚了。
“……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嗎?”
思萊背過身從酒架上拿酒,然後在兩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偷偷笑了笑。
楚笑飛酒量還行,不會滿足于一杯長島冰茶,但是長途飛行帶來的疲倦使他難以撐住那張帥臉。見他捂着嘴打哈欠,周南俞去前臺結了賬,回來的時候發現楚笑飛叫住了思萊,還真有模有樣地簽了張名。
白紙留下一半空白,楚笑飛把筆遞給周南俞,使勁揶揄,“快點營業了隊長。”
周南俞快速在紙上簽了“周南”兩個字,感覺有些奇怪。
在思萊面前他已經好久沒把自己當作這個“周南”了。
然後楚笑飛拿回筆,在下面又補了一行:Renata,Venice,2019.08.12.
他見周南俞一副随時要走絕對不會“打擾”別人工作的樣子,心裏嘆過百轉千回,在給出簽名的時候留了個心眼。
“可以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
思萊沒有名片,他抽了一張Renata的訂餐電話,然後在卡片背後寫下了一串號碼。
“在意大利有需要幫助的時候都可以找我。”
是整個意大利而不只是威尼斯。思萊轉向周南俞,澄澈的琥珀牢牢地鎖着他。
“你還會再來嗎?”
周南俞還沒說話楚笑飛就搶答,“會的,聽說你千杯不醉,下次等我不困的時候一起喝兩杯?”
而思萊只是對他笑了一下,目光還留在周南俞臉上。這只貓驕傲又嬌氣,別人給再多承諾都不要,他敞亮地争取,只倔強于一人的答案。
周南俞嗯了一聲。
思萊滿意了。
“那提前打給我,給你們留座位。”
走出Renata的門,楚笑飛将思萊的電話輸入手機,然後把卡片遞給周南俞。
“我猜,你到現在還沒留人家號碼吧。”
周南俞接過卡片收進口袋,沒應他。
楚笑飛啧啧啧了一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南哥,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要個電話呀,我看他挺喜歡你的,而且跟別人不一樣,他……”
楚笑飛頓了頓,居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詞,只能籠統地概括為:
“他是個……只見一面都會讓人印象深刻的人。”
思萊是挺讓人印象深刻的。這個結論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周南俞的意識裏,但是後來整個威尼斯似乎都在向他證明這一點。
接下來的一周裏,他帶着楚笑飛又走了一遍他所走過的路,跟楚笑飛這種熱忱燦爛的人一起出行絕不會無聊,但是周南俞常常被某幀畫面擊中,然後就走神回到從前:
他們坐着貢多拉穿過嘆息橋,前後都有愛侶親昵,而他的耳邊卻有聲音不屑地指責着這個愛情謊言。
他在橘子汽水、冰淇淩和甜甜圈的貨架前想起他,在每一個街頭畫家的身上去找他的影子。
甚至當街邊晚燈亮起,在酒色和霓虹中央,在醉漢的笑罵聲裏,他都能窺見一雙漂亮又清冷的眼睛,那很迷人,也會毫不留情地回擊,或溫情或乖戾,再偶爾閃過一瞬間的脆弱。
他是不是就要被那種複雜又純粹的美麗蠱惑了?
楚笑飛來的第六日傍晚,周南俞跟着他去找某家“絕對好吃”的餐廳,結果船還沒靠岸就看見了等在不遠處的思萊。對方低着頭看手機,周南俞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幾秒,确認自己沒有認錯。
周南俞審視的目光掃過去,楚笑飛一哆嗦,“瞪我幹嘛!”
“你約他的?”
“我說有空找個時間喝酒,他說他今天不上班,所以就約了今晚啊~”楚笑飛笑得一臉無辜,“怎麽,你不能喝還不讓我喝啊?”
“沒有不讓。”周南俞嘆氣,“你收着點吧,別在奇怪的方面較勁。”
“我有嗎?”
“你想上熱搜了?AB5楚笑飛意大利街頭爛醉如泥?”
低調如周南俞,出來三周都沒有被認出來幾次,而楚笑飛來了之後每天被攔下來要簽名或合影,感覺全世界的粉絲都知道他倆在威尼斯了。
楚笑飛想了想自己偶爾喝挂了的樣子……的确不敢恭維。但是一對上思萊,他就有種面對兄弟情人,總要與其交手三分的感覺。
上岸前周南俞又勸了一遍,“你真不一定喝得過他,不要亂來。”
“知道了知道了。”
思萊這天穿着簡單的白T和水洗藍牛仔褲,清清爽爽的大學生模樣,眉眼彎彎地對他們笑,“這幾天玩得怎麽樣?”
“挺好的,南哥都能當地導了。”
“畢竟威尼斯很小,他來這麽久可以轉很多遍了……你們什麽時候走?”
楚笑飛一放假就喪失對時間的把控,根本不知道眼下是幾號星期幾,他拿出手機來看,在他搞清楚之前周南俞報出了日期:“22號。”
“22號。”思萊重複了一遍,“還有四天。”
他垂下眼睛再擡起,越過周南俞看向楚笑飛,“機會難得,今晚不醉不歸?”
“哈哈,好啊!”
周南俞一個頭兩個大,楚笑飛他勸過了,在餐桌前坐下的時候他又轉向思萊。思萊在看酒水單,直接翻到後幾頁去看香槟和白蘭地,在感覺到視線的時候他回以周南俞一個詢問的目光,周南俞輕聲道,“你放過他吧。”
思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像是聰明小孩被誇贊了一般,還有點小得意。
周南俞沒轍了,反正他是不會喝的,酒是必不可能再喝的。
吃正餐的時候楚笑飛還比較收斂,香槟碰杯就只是怡情。他有說不完的話,而思萊又總能跟上他的節奏,兩個人從意大利的酒聊到坊間傳說再講到藝術氛圍,周南俞無需多言,就只負責吃。
他已經連續吃了快一個月的意大利菜,吃到快分辨不出好壞了,只覺得這家店的味道也無功無過。仿佛是從他平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說話的間隙裏,思萊轉向他問,“你是不是已經吃膩意大利菜了?”
“有點。”
“真應該讓你們嘗嘗我做的菜,比這家好吃。”思萊咬了咬叉子,小聲道,“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
楚笑飛看看周南俞又看看思萊,不敢貿然下約定,轉而誇道,“南哥做飯也好吃,他超會煲湯。”
“中國的食材确實很多,不過每年回去只有我一個人,懶得開火,叫外賣太方便了,我基本上不自己做飯。”
楚笑飛聽了就想順着查戶口,周南俞不想讓他接一句“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便直接開口打斷,“要甜點嗎?”
楚笑飛和思萊一個是“随便”一個是“都好”,于是周南俞對服務生說,“Tiramisu.”
思萊的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先前閑聊的時候思萊有說過意大利餐點中他最喜歡提拉米蘇,甜中帶苦,意大利本土的口味最正宗,和其他地方的還是有區別。話題很快略過,周南俞沒有參與,可是他都聽見了,并且記在心裏。
香槟見底再開了瓶白蘭地,思萊的眼睛裏泛起酒的水光。他問周南俞,“你知道Tiramisu在意語中是什麽意思嗎?”
就算是從不深究浪漫的周南俞也聽過名點的由來。
“‘帶我走’?”
“嗯,對。”
思萊朝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帶我走。”
空氣微妙地凝結了一瞬。
周南俞抿了口水果茶,感覺到楚笑飛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這份沉默沒有持續很長,服務生收走空盤之後思萊從口袋裏拿出一副撲克牌,從中抽出大小王,然後流暢地開始洗牌。撲克在他手中如撥片,如扇子,如多米諾骨牌,在他十指間飛速打亂重組。楚笑飛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手法專業,這次他終于當着他面感嘆:“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嗎?”
“去年我在利多島上的‘賭宮’當過一段時間dealer,那份工作很賺錢,但是不友好的客人太多了……”思萊把牌疊好遞向周南俞切了一下,然後朝二人挑了挑眉,“Blackjack?輸的人喝酒。”
“那南哥輸了怎麽辦?”
“他輸了我喝。”思萊篤定道,“因為我一定贏你。”
思萊真的很擅長氣氛的把控,楚笑飛被他一點就着,周南俞左右看了看覺得攔不住了,只能陪着他們玩。21點對他來說就是數學游戲,思萊坐莊,他按照概率來hit or stand,全程都很冷靜,輸的次數并不多。
而楚笑飛就不一樣了,楚笑飛就算看出來思萊會算牌,他也忍不住上頭來賭。桌上的空瓶由二到三,他說“最後一把”也已經說了十次。
第十一次最後一把,楚笑飛一張10一張4一張6,20點,翻開牌的時候他還很自信。待思萊修長的手指把自己的兩張迷底揭開:一張A,一張J,21點。
楚笑飛往後一仰,思萊忍不住一直笑。
周南俞捏了捏眼角,“好了,到此為止。”
“我……嗝,去下洗手間……”
楚笑飛差點沒站起來,周南俞啧了一聲架着他的胳膊帶他過去,一路上還得聽他保證“我真的沒喝醉”,聲音都在飄。他懶得跟他說什麽,站在洗手間的外面等,等了一會思萊也過來了。
好歹思萊穩步走的是直線。
周南俞感覺自己在操心倆小孩兒。
思萊站到他身邊,沒說話。店裏光線昏暗,十一點之後的空氣裏都盛着酒的味道,他朝他擠出個笑容,淡淡的緋紅從眼尾蔓到臉頰。
他看上去不是醉了,而只是有些困了,垂下眼睛的樣子又很乖。
周南俞張了張嘴,鬼使神差地喚了聲:
“思萊。”
後面要跟的話沒有實體,思萊沒有讓他說出來。
周南俞不知道對方在他身上已經壓過多少賭注:我會讓他在三十天之內愛上我,事不過三如果還能再見面我一定追到他……
三次聽見名字之後就要吻他。
事已至此他終于拿出十成十的心動與他交手。周南俞只來得及看見思萊眼裏的水光從他眼前晃過,酒香便漫了過來。
思萊稍稍仰起臉,拿涼涼的嘴唇貼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