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必然
周南俞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半,還好沒有一覺睡到天黑。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他會要求自己過規律的日子:三餐,健身,早睡早起,哪怕他在度假。楚笑飛一直拿這點嘲笑他已經提前步入中年,眼下他睡醒看手機,全是這人扣的問號。
「???」
「你睡着了?大哥,你那邊上午十一點吧?」
「老實交代,昨晚幹啥去了?」
「你不會是有豔遇了吧??」
周南俞看了一眼,切出去沒理他。
今天是他來威尼斯的第十八天,他打開日歷,紅點落在八月十號上面,假期已經過半。未來兩周威尼斯都是晴天,而他确實已經把周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他在想着要不要飛米蘭或者羅馬轉轉,搜索機票的時候,陰魂不散的楚笑飛又找來了。
「醒了嗎醒了嗎」
「我簽證正好還有三個月就過期了,我來找你玩怎麽樣!」
「說走就走一波?我看航班了」
楚笑飛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熱烈熱血偶爾狂妄的人。周楚兩家是世交,他自童年起就在周南俞旁邊大大咧咧,想到哪搞到哪,所以即使性格迥異甚至可以說是相反,周南俞也已經習慣他的聒噪,并且接納了對方帶來的兩樣原本絕不可能出現在他人生中的事:賽車和進入娛樂公司。
十七八歲的楚笑飛想都沒想就把大學志願填到巍城,白天上課,晚上開着超跑去找周南俞,他們背着父母參與富家子弟的玩命游戲,半夜三點繞着玉山隧道一路飛馳。周南俞一開始極力勸阻他,勸着勸着就變成了共犯,迷戀起了那種引擎聲中抛開一切只追求速度和終點的感覺。那是他自小壓抑又靜止的生活中出現的第一種宣洩方式,而楚笑飛的叛逆遠不止于此。
楚笑飛從小被當成精英培養,結果正經商科沒學成,八國樂器倒是精通。他能吃飯吃一半突然一時興起說,唉南哥我看我倆都挺帥的感覺刷臉就能贏,我還可以寫歌,為什麽不出道啊?周南俞聽了沒當回事,沒想到日後不久他跟父親徹底鬧僵,這條路真的變成了他的選擇。
這都是他的逃避,是他賭氣下的“胡作非為”,就算後來遇到的人和事放在現在想想都有點注定的味道,楚笑飛作為契機中重要的一環,一直擁有他極大的信任和縱容。
這次也不例外。
周南俞沒怎麽猶豫,回複過去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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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
楚笑飛選了在第三日傍晚落地的航線,周南俞在威尼斯主島的碼頭等他,一群随船而來的旅客中可以輕易找到他的身影:彩膜墨鏡,一身醒目的名牌,笑容張揚,完全不知道低調兩個字怎麽寫。
他一路小跑來到周南俞面前,勾住他的脖子左右審視,“哇,你好像曬黑了耶。”
“你那個酒店沒有連續十天空着的房間了,我定了後八天的,去你那蹭兩晚不介意吧?”
“有啥好吃的嗎附近,我好餓啊,機餐也太難吃了。”
周南俞在一片路人側目中把他拽走。
“先回酒店放行李吧。”
周南俞已經可以做到不用地圖導航去遍小半個主島了,楚笑飛認準他做地導,完全沒有心理負擔,一路閑聊到酒店房間,在看到熟悉的行李箱之後朝他咧嘴一笑。
“你用了啊,我還以為送給你也是放宿舍積灰。”
周南俞總不能說那是因為他不想回家所以在宿舍就把行李收好了才用的,他嗯了一聲,轉而有些感慨:楚笑飛總在無意間給他無趣的人生帶來意外,居然這次也是。他送他的行李箱造就了一系列偶然,使他本該全程獨行的旅程變得稍有不同。
楚笑飛還在沉迷于自己的眼光。“啧啧,賊好看,要不是只有一個顏色我就買個同款了。怎麽樣,沒撞箱的吧?我跟你說這個限量全亞洲只有——”
“撞了。”周南俞勾起嘴角,“同一班飛機,拿行李的時候還拿錯了。”
“……哈?”
周南俞想了想,看了眼時間,七點剛過。
“走吧,你不是餓了嗎。”
Renata的門口排着長隊,楚笑飛站了一會兒就開始哼哼唧唧,“啊,怎麽這麽多人啊,你每天吃飯都這麽費勁嗎?”
“上座率和口味評分成正比,你想随便進一家然後踩雷?”
“那還是等吧。”
楚笑飛左看右看,這一批人裏沒有亞洲面孔。他把他那個極度誇張的墨鏡摘了,就着黃昏的光打量周南俞的臉。
“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說什麽?”
“一開始說要一個人散心的也是你,現在随便我來的也是你。我覺得你是心裏有事想找人商量,又抗拒回國在大家都在周圍的時候考慮。”
周南俞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楚笑飛這麽敏銳。
“之前我跟北河鬧那出是因為我不夠了解他,不能及時感知到一些事,但你我還不了解嗎?讓我猜猜啊,齊辰在照顧你媽,準确說也是他媽,他願意踏出這一步大家都挺感謝的,你也不至于太過煩心跟他的關系。然後……北河。”
“跟北河沒關系。”
楚笑飛停頓了一下,還沒想好措辭就被周南俞打斷。他哼了一聲,“最好沒關系,有關系也必須變得沒關系,我現在看他跟齊辰挺配的,當初拒絕他的是你,你可千萬別後悔,不然我看不起你我跟你說。”
周南俞沒說話。楚笑飛心直口快,針針見血,說完了勾着他的脖子晃了晃,“我的意思是,你家裏的事情解決了,你媽媽狀态好轉那麽多,你也該解脫了吧。”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呀,你看,你總是這樣。”
楚笑飛攬着他轉了個面,兩人看向落地窗裏他們的倒影。“我媽老說我倆折中一下就好了,我嘛有什麽都寫臉上,你,你從小什麽都堵心裏,好好一個靓仔整的那麽自閉,雖然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性格,但你至少往前看啊,我就擔心你過不了北——”
“真的跟他沒關系。”
周南俞嘆了口氣,拍了拍楚笑飛的手臂示意他放開自己。
“你說的我聽進去了,給我點時間。”
“另外,不用擔心我和北河。以前我和他是什麽關系,以後就是什麽關系,不會變了。”
楚笑飛的擔心從核心問題邊緣擦過。周南俞不是後悔當初拒絕了北河,關于這件事他後知後覺,多多少少有遺憾和不甘,但那是喜歡嗎?他喜歡或者喜歡過北河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愛的感覺是什麽樣的。
常年在外的父親,抑郁焦慮的母親,因他的外貌家境偶像身份而來的示愛人群,他們沒有人讓他體會過持久不斷的心動是什麽感覺。
曾經北河差一點就做到了,可是少年那麽聰明,他知道兩個都等着被人拯救的人在一起很難取暖,他們都賭不起,所以他潇灑地走了,把喜歡說出來當作告別,卻留給周南俞一道長久供他反思的難題。
見周南俞又陷入了他獨有的那種沉默,楚笑飛心道這番話說的太早,他确實是想來玩的,可別第一天就敗了興致。
“啊啊不說這些了,這家你來過嗎,有什麽推薦菜?這酒水單做的好漂亮啊,唉你這個廢物又不能喝酒……”
前面還有一桌就排到他們了,周南俞回神,在門被拉開的時候往裏瞥了一眼。
“你想喝的話,這裏倒是有個千杯不醉的。”
Lexi請假了,旅游旺季每天生意都好,班排不開,思萊一個人頂兩個,忙成了陀螺。光是調酒就已經飽和,更別說他正對着的長吧臺有近三十個座位,客人一多起來都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人還是鬼,總有他稍微沒顧上就敲桌子抗議,還試圖上手揩油的家夥。
“寶貝,我聽弗蘭克說你每到晚上就會特別熱情,怎麽對我們這麽冷淡?”
絡腮胡子嘴裏叨念着的名字思萊壓根就沒印象,鬼曉得是他的哪一頁傳聞。他無視對方話裏的暗示和調笑,飛速調好了他們點的酒。
“Enjoy.”
他把酒杯放到男人面前,卻被捉住了手腕。
“光享用這個可不夠,你今晚……”
思萊一句國罵到嘴邊上又被咽了回去,這份工作真是每天都在挑戰他的脾氣。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沒空,請您松手。”
男人沒動,還想說些什麽,卻在下一秒吃痛地啊了一聲。有人握住他抓着思萊的手腕,掐準經絡,力氣很大,一陣酸痛讓他倏地松手。
思萊瞪大了眼睛,琥珀裏亮起高光。
周南俞淡淡了看了他一眼,在絡腮胡子發作之前警告又勸解般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愣是讓人沒站起來,反倒意識到自己的越界,在周圍客人的目光中悻悻作罷。然後他就走了,走向餐廳另一端的二人桌。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跟他個頭一般高的帥氣青年,饒有興趣地多看了他幾眼。
長長的酒水單讓思萊來不及多想,甚至沒有空過去打聲招呼,但這不影響他的心髒砰砰砰亂撞。
這的确是偶然,也不是每時每刻都有騷擾他的客人,就算有,周南俞竟會那麽巧地出現,他沒有辦法不感謝這份偶然。
然而,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是命運最神秘的裁決。
楚笑飛對Renata的料理很滿意,對周南俞帶他來這家店就更滿意了。吃完正餐,服務生端來一杯酒,說是酒其實杯子裏翻着花樣堆着水果,高腳杯下壓着一張手寫紙條。
「For you,or your friend.」
楚笑飛憋不住了,“行啊南哥,真有豔遇啊。”
周南俞眼皮都沒擡,“你喝嗎?”
“我還想看你能憋到什麽時候,人家朝我們這邊看兩萬八千次了,我以為只是他看上你,但既然他都知道你不沾酒,關系匪淺啊?”
“沒有。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認識他。”
“關我什麽事?”
“我不是說拿錯箱子了嗎,拿錯了他的。”
楚笑飛愣了,“真撞箱了??不是,拿錯了然後呢?”
周南俞想了想,他和思萊的相處經歷不太好概括,所以他幹脆不概括了。
“沒然後了。”
楚笑飛眯起眼睛笑,臉上寫着“我能信你就有鬼了”。
“那我多點幾杯給這位朋友一個面子,OK吧?”
“随你。”
“唉,那邊有人要走了,我們幹脆換到吧臺那邊坐?”
周南俞總算擡眼了。他看向吧臺那邊,橙黃色的光落下來,思萊垂着眼睛,細白的手指上水淋淋的。
而楚笑飛的臉上滿是好奇和壞笑。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