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恨我是應該的
別院已經被人在裏面反鎖。
敲了一會門,不見有人答應,楊青青急的直哭,邊哭邊喊道:“元啓銘,我知道你在裏面,快點給我開門!”
跟在她身後的綠衣勸慰道:“小姐別急。”
除了這四個字,她說不出別的詞兒了。
元懿昭如鬼魅一般飄到身前,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一柄彎刀,兩三下間便把一扇朱紅木門砍出一人大小的孔洞。
面對被開辟出來的去路,楊青青反而猶豫起來,遲遲不肯邁入院子半步。
元懿昭收起彎刀,譏笑道:“不敢看自己男人與另外女子歡好的場景?”
只要進了這個院子,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
楊青青心虛的瞪了他一眼,雙腳不進反退,離開大門十數步。
元懿昭不耐煩的抓着她的手,不顧掙紮,将她帶向那個安靜的院子。
綠衣想幫她,被元懿昭踹出老遠,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才還信誓旦旦的說他不會,現在怎麽不敢看了?”
茅屋門再次被元懿昭踹開,楊青青下意識捂住雙眼,作出一副我什麽都沒看見的表情。
元懿昭辦拖半拉把她帶到床榻前,指着那兩個交頸而卧的人,道:“看看你所謂的忠貞丈夫,他正摟着別的女人睡覺,心疼嗎?”
楊青青背過身還是不往床榻上看一眼,她怕真的看到了什麽不敢看到,以後她該怎麽辦?
元懿昭有些好笑的扶住她的肩頭,道:“元啓銘、金渝他們都會背叛你,獨我不會。跟我回宮吧,讓我用餘下的時間好好照顧你。”
楊青青逃出屋子,站在院中,大黃輕輕撕咬着丹紅裙角。
元懿昭倚在門框上,遙遙望着她,聲音低沉緩慢,“等你把孩子生下來,我親自來接你。”
等他消失在視野,楊青青才緩緩回頭,重新走入那間茅屋,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艱難疼痛。
走到一半,她又要回到院裏,不料剛踏出門檻被身後的聲音吓得一激靈。
“青青!”元啓銘昏着腦子跳下床榻,跑到她面前。
楊青青這才把目光稍稍上移。
元啓銘平日整齊的發髻已然散亂,貼身單衣上的系帶也已松弛,露出小麥色的胸脯,赤腳站在她面前。
此時無聲勝有聲。
楊青青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幫他把系帶重新系好,又帶他到梳妝鏡前坐下,為他束發。
元啓銘一直低着頭,看不見表情。
束好發,楊青青才搬了個板凳坐在天井,望着天上紅日發呆。
元啓銘跟着她到了天井,他知道此刻的沉默孕育着更大的風雨。
元啓銘忽然跪在她身前,依舊低頭,嗓音顫抖,辯白卻無力,“青青,我真的沒有。”
楊青青拉着他顫巍巍的手擱在鼓起的肚皮上,笑意荒涼,聲音卻異常淡定,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你說,給她起什麽名字好?”
元啓銘把頭低的更沉了。
“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朝我跪着幹什麽?”
楊青青單手托腮,百無聊賴道:“好歹你們也換下房子,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元啓銘啞然道:“你不信我?”
楊青青展眉一笑,道:“信的。今早出門的時候信的。”
元啓銘背部似是遭到重擊,筆直的身軀無力彎了下去,“楊青青,你這話什麽意思?”
楊青青眯起那雙好看的眼眸,道:“這不是你的錯,可我就是無法原諒,原諒你,原諒他還是原諒我自己,我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又好像一切與我無關,也許一開始便是錯的……”
元啓銘霍然起身,往屋裏走去,有佳人披衣侍候。
“楊青青,倘若你覺得與我在一起是錯,那我就放手讓你走,反正你讨要休書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當天,楊青青抱着大黃就回了原來的雲松院,因懷着身孕,下人不敢有苛待,飲食穿衣與往常一樣。
大年三十,胎兒足月,疼了一天一夜,才順利誕下一個女娃娃。
元啓銘期間來看過幾次,問她與元懿昭從前的事,楊青青雲淡風輕的說道:“我與他的關系就是你想的那樣。”
自那之後,元啓銘直到孩子生下才又進了這個小院。
楊青青體力耗盡,睡的正香。
楊青青似乎不喜歡拼死生下的女兒,一直不給她起名字,也從不多看一眼,醒着時嫌她吵的慌,睡覺時嫌她哭泣不止。總之,從不把她帶到身邊,只讓乳母幫忙帶着。
元啓銘小心接過乳母懷中的女兒,初為人父的他雙手一直抖,抱不穩懷中孩子。
孩子像極了楊青青,黑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看到爹爹的時候竟放聲大哭。
元啓銘用粗布衣袖替她擦去淚水,擦着擦着自己竟兩眼潮濕,落淚不止。
一旁乳母看到這幅情景,也忍不住抹淚道:“殿下,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元啓銘抱着孩子坐在床榻邊上,望着夢裏皺緊雙眉的楊青青,她散在枕上的頭發好像白發更多了一些,哽咽道:“讓青青取吧。”
這段日子每日都來的金渝看到元啓銘正在那裏貓哭耗子,便把他拉開,道:“呦,這不是堂堂睿王殿下嗎?今日怎麽想起我們青青了。”
懷中嬰兒受到驚吓啼哭不止,元啓銘邊哄孩子邊道:“我來看看她。”
金渝道:“我們青青不過一介草民,學不會妖媚狐術,更不會委屈自己成全別人,不能讨殿下歡心。更當不起睿王殿下大恩,還請殿下速回!”
元啓銘沒哄孩子經歷,越哄哭的越厲害,只能把她交給乳母。
“別院裏還有一位紅顏知己等着殿下呢,請殿下速回!”
金渝聲聲催得急,不想讓楊青青醒來見到這個敗類,徒添氣受。
元啓銘深深望了一眼楊青青,才離開了小院。
屋裏金渝輕聲道:“人已經走了。”
楊青青才睜開眼,原來她剛才一直在裝睡。
金渝知道她躺的累,便抱着她讓她倚在床頭。
金渝望着她,輕聲道:“真打算一輩子都這樣過下去?”
楊青青道:“我不是怨他,是怨我自己,如果沒有我,他說不定現在還是一國的皇上,豈會過的如此憋屈?”
金渝嘆氣道:“這就是你想多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做的事自然由他擔着。”
楊青青搖頭道:“五年前我借着老頭送的解藥才賺來這幾年時光,我老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尤其是最近,總感到力不從心。金魚哥,恐怕我的大限之期快要到了。”
金渝罵道:“胡說什麽!你剛有了那麽漂亮的女兒,你還得親眼看着她出嫁,生孩子……”
楊青青低低咳嗽兩聲,道:“他一生被我拖累過得不順意,我總不能死後還連累他過得不舒心。”
金渝眼圈泛紅,沙啞道:“瞎說什麽!你還記不記得有次我跟人打架受傷,流了好多血,你吓壞了,拼了命的把我拖到醫院送到急診室,我醒後第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楊青青悵然道:“你說咱們兩個都會長命百歲。”
金渝笑着點頭,“這就是了。”
楊青青忽然拽住金渝的手,道:“萬一我死了,你一定要保元啓銘無事,不為別的,就只為我,好不好?”
金渝沉重的點了下頭。
長命百歲說的容易,可做起來就難了,要是真有王母娘娘的仙丹,那麽他金渝現在會毫不猶豫的殺到瑤池,偷來仙丹,再不濟也該下十八層地獄,為她抹去生死簿上的名字。
自上次來到小院,元啓銘就沒再回別院,而是在小院旁邊的屋子住了下來。楊青青不理他,他便每日抱着孩子在她眼前走來走去,他相信滴水石穿,一片苦心終會乞得楊青青原諒。
盡管他心裏明白自己沒有錯。
可惜他那邊的水剛滴了兩滴,楊青青這塊石頭便被元懿昭親自接到宮裏,理由是宮裏更适合療養身子。
那天是二月初二,龍擡頭。
天剛擦黑,元啓銘追着那輛坐着楊青青的馬車跑了很久,直跑到宮門外,被侍衛攔下,才伏地大哭。直到三更時分,金渝才把他拉走。
宮中歲月無聊,楊青青常帶着綠衣去太貴妃宮中聊聊家常,每每說起元啓銘,這位年過半百的太貴妃娘娘總是愣住神,然後問一句:“銘兒還恨我嗎?”
楊青青青青拉住這位長輩的手,輕笑道:“恨不恨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時做噩夢會喊娘。也許在他心裏,你從來都不是貴妃、太貴妃,只是他一人的娘親。”
太貴妃心中一暖,卻苦笑道:“他恨我是應該的。”
楊青青無言以對,回到自己宮中時,元懿昭準備好酒菜坐桌邊等她。
如此一過便到了六月,山中六月雪開滿山坡,睿王府裏也下了一場雪。
元啓銘抱着不解憂愁的小女兒坐在楊青青常坐的藤椅上,指着雪白的小花朵,笑着介紹道:“這些花都是你娘親最喜歡的,是不是很好看?但是啊,這麽多花加起來也比不上你娘親,你娘親啊,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挂在天上的一輪彎月,很好看,是你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笑。”
他擡頭望天空,淚流滿面。
楊青青,你一去四個月,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在廊下鋪紙畫畫的楊青青擡頭望着同一片天空,喃喃道:“元啓銘,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再次低頭時,豆大淚滴啪的一聲打在宣紙上,印出一圈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