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朕剛才迷了路,才走到這兒的
兩人正享受這安谧的時光,就有仆人來禀書房來了人。
元啓銘正準備把楊青青送回去,那仆人卻道:“金大人說要您迅速些。”
楊青青笑道:“我再躺會兒,你先去吧。”
元啓銘吩咐仆人,“去把綠衣叫過來。”
元啓銘許是有什麽重要事,慌裏慌張的消失在花園拐角處,楊青青曬着太陽,懶洋洋的入了夢鄉,忽覺有人給自己披衣,以為是元啓銘忙完了,未睜眼看便握住那只有些涼的手,笑道:“這手怎麽這樣冷?”
冰涼的手指劃過因有孕而豐腴的臉頰,最後落在朱紅的薄唇上。
楊青青有意無意的蹭了蹭腦袋,手指滑過嘴唇時有酥酥麻麻的觸感,笑道:“莫不是去了趟書房人便癡傻了?”感受到了冬日寒氣,她把身子往蓋在身上的暖裘裏縮了縮,奈何身子笨重,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那人知道了她的意圖,雙手抱在懷裏,把她以一個舒服姿勢放下。
他身上熏香味很重,不似剛才只有皂莢清香,元啓銘不喜熏香,自從她懷孕更是把那些香料倒騰出了府,府中仆人老媽無一用香料,怎麽現在竟有熏香味?
楊青青察覺不對後猛地醒來,那人笑眯眯的望着她。
黑衣黑發,玉資琳琅。
楊青青立刻起身,準備行禮,“陛下!”
元懿昭因有要事與元啓銘商議,中途出來更衣,見她躺在藤椅上睡的正香,就沒打攪,現在被認出後只負手而立,道:“朕剛才迷了路,才走到這兒的。”
楊青青半信半疑,喚來仆從讓他帶去書房。
元懿昭臨走時似是不甘心般看了眼她的大肚子,讓楊青青涼意頓生,趕忙把身上那件剛披上的黑色暖裘送到他手上,自己趁勢溜了。
元啓銘在書房一呆便是一天,回到雲松院時已到三更,楊青青知道他來了,便随便問了幾句,無外乎吃飯了沒,冷不冷這些話。
元啓銘一一答了,将房裏炭盆燒得更旺,三間小房頓時熱烘烘的,幫楊青青把被角揶好,又怕把身上冷氣過給楊青青,另取了一床錦被才躺下。
回想起書房所談,他側身望着燒的紅彤彤的木炭。
南方已經連續下了七天七夜大雪,房屋壓塌無數,百姓傷亡無數,偏又有前朝餘孽趁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看似平靜的夜,有多少人會絕望的死去,妻子失去丈夫,丈夫失去妻子,父母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母。
今日元懿昭來告訴他這個不上朝吃空饷的王爺,楊遠稱病不帶兵,其他可用之人已全部用完,剩下的都是些領不得兵打不得仗的文人。
他的意思很簡單,希望元啓銘重新帶兵去南方平亂赈災。
元啓銘當即拒絕,他知道戰場上九死一生,活一日是一日的滋味,他不是怕死,只是舍不下家中未生産的妻子和沒出世的孩兒。
他答應了妻子要陪着她們。
元懿昭對此倒沒大的異議,只是坐在高位上喝了口冷茶,淡淡的說道:“你的妻子是妻子,別人的妻子就不是?”
元啓銘不是濫情之人,更不是付出不圖回報的人,對此只報以冷笑。
就在他揚手送客時,元懿昭冷冷的道:“你養的死士還剩多少?這三個月來隔兩日便會有黎朝餘孽來府上挑釁,還能支撐兩個月,直到楊青青生産?”
元啓銘心中一震,道:“陛下想做什麽?”
元懿昭顯然有備而來,見他如此便知口風已經松動,緩緩道:“你沒有死士,朕有;你不能護她,朕能!只要你答應朕去南方赈災平亂,朕就能保她一生安康!”
這未嘗不是件絕好生意。
金渝也勸道:“生孩子這事本就是去鬼門關轉悠危險得很,青青還有兩個月就要生産,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稍不謹慎,極有可能母子俱亡,還請殿下多為青青着想!”
今日是逼他出山來了。
元啓銘環視兩人,冷笑了幾聲,便出門去。
去,或不去?
元啓銘還沒拿定主意,他答應過青青要陪着她,要不去,府上死士所剩無幾,還能撐多長時間?
他帶着糾結轉身抱着那個睡不安穩的女子,想把她揉進心裏,随時随地帶着,這樣便沒有了生離死別。
又過十日,晌午,烏雲密布,穿一身家常青布衣的元啓銘在書房窗下支了套桌椅,執了卷書靠着椅背翻閱。
楊青青就坐在窗下,他對面,跟綠衣學針線活,她說要繡一個好看的荷包送他,但繡什麽還沒定好,因為光是學習縷順那些五花八門的絲線就整整用去了三天,現在還在琢磨中。
元啓銘看她手忙腳亂不知從何開始,取笑道:“等夫人繡完荷包,夫君我已兩眼昏花垂垂老矣。”說完這些話自然挨了楊青青不少白眼,她好似立志要做給他看,不管白天黑夜,都一直在學理線,冷落了某人不少。
天際雷聲大作,頃刻之間大雨滂沱,檐下水流如注,窗外及屋高的枯瘦枝幹左歪右倒,屋內卻只有元啓銘的翻書聲與楊青青的唉聲嘆氣,兩種聲音交疊,令全神貫注看書的元啓銘不禁側目,探身到她們跟前指點江山。
就在楊青青理不清頭緒快要發飙時,元啓銘兩指撚住一根紅色絲線,輕輕一抽,剛才還千頭萬緒的線疙瘩瞬間規整,楊青青不服氣的冷哼道:“我剛要去抽那根絲線的!”
元啓銘配合道:“我就是看見你要去抽那根絲線才動手的。”
楊青青撇頭不理他,元啓銘自讨沒趣的重新拿起書冊,轉頭望着外面的狂風暴雨,心思已飄向邊疆。
而在他對面的楊青青由于久坐而腰疼不已,綠衣體貼的揉着腰背,而她也伸了個懶腰,與他共看雨打芭蕉。
俄頃,曾與元啓銘在語默湖上暢談大事的陳勢匆忙跑到廊下,由于沒帶傘,渾身淋的水濕,他在外面也不顧失禮,只喊道:“殿下!”
聞聲的元啓銘頓時心神不寧,陳勢是他培植的暗衛,沒要緊事斷不會如此失禮,他看了眼一臉疑問的楊青青,勉強笑道:“我出去一趟。”
元啓銘走到廊下,刻意離門遠了些,聲音也壓的極低,“”
陳勢默然點頭,“如殿下所料,先皇薨逝,殿下禪位,信王登基,皇子們離心,楊将軍病倒,短短幾個月便有如此多的變故,也難怪他們會認為我國無将才可用。”
元啓銘唇角露出苦笑,“陳大哥認為我朝還有才可用?”
兩人一塊長大,只有私下元啓銘才會喊一句陳大哥。
陳勢再次低下頭,道:“從皇宮傳來消息,陛下已拟好诏書,命殿下去平反。”
元啓銘像捉迷藏被人發現一般夠頭望了望關緊的門,生怕裏面的人發現自己,淡淡道:“料到了。”
陳勢急道:“殿下難道真要以身赴險?還能不能有其他辦法?”
寒雨打在身上,泛起透骨的涼意,他好似畏寒般把手插進袖子裏,平淡道:“沒其他法子。放眼滿朝,只有本王以前帶過兵,再者楊将軍病的不早不晚,恰在軍訊傳來的前兩天病倒,這裏面難保沒有陛下授意。”
“殿下是說陛下非要您去南方?”
元啓銘抖了抖肩,道:“本王活一日,他便一日不放心。”中間明顯一頓,才小聲道:“既能除掉叛亂還能剜去眼中釘,他真不愧是做帝王的料。”
陳勢關切道:“難道咱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元啓銘苦笑三聲,搖頭道:“先皇待本王視如己出,這份大恩本王不得不報。”
“那王妃……”
元啓銘眸子一沉,道:“陳大哥,你說咱們去江湖裏打漁砍柴過得也比現在舒心吧?”
元啓銘回到屋內,楊青青還在纏繞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低着頭,看不見臉色,素白的手指微微顫抖,見他來了,也沒擡頭,只道:“身上有些冷,幫我拿件衣裳。”
元啓銘身上衣服剛才在走廊下沾染了潮氣,只得把常年挂在書房的那件裘衣披在她身上,嗓音溫淳,“歇會吧。”
楊青青盤腿坐在綽綽有餘的椅子上,直了直腰,望着他,眼波盈盈,“你說繡什麽好呢?我小時常去廟裏,見信徒跪在神明前求財求官求團圓,我什麽都不求,只求平安,只要平安。要不我給你繡“平安”二字?”
元啓銘垂下眼睑,難得沉默。
聖旨說來就來,剛理了一半的絲線被扔回針線簍。
當日晚間,楊青青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一個不能讓元啓銘知道的決定,她要去楊府刺探楊遠是否真的病了。倘若楊遠當真裝病不去打仗,那她就要戳穿這個謊言,讓陛下令考慮人選,反正現在這個天下覆滅或興盛與她楊青青何幹?
第二天趁元啓銘不在府上,楊青青讓綠衣準備馬車,一路奔向楊府。
在馬車上,她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心中生出莫大勇氣,不管前方是龍潭還是虎穴,她都要去探一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馬車停在了楊府門外,楊青青被綠衣攙下車,微微仰頭便看見楊府二字,筆力遒勁,雄渾大氣。綠衣說這塊牌匾還是先皇禦筆親題的。當年楊将軍一舉滅了黎朝,俘虜皇子皇妃無數,都送與了麾下,為奴為婢,砍頭坑殺,下場慘不忍睹。皇室血脈從根上斷了,也徹底斷了黎朝老臣複國之心,才有女娃娃這等跳梁小醜的上蹿下跳。
一将功成萬骨枯,哪個功勞顯赫的将軍身後沒有填海造地的累累白骨?
綠衣擔憂的看着楊青青,後者握了握她的手讓她不要害怕。
綠衣乖巧的點頭,楊青青緊了緊身上白狐裘,鮮紅色裙擺随着步子搖曳生姿。
看門的仆人見楊青青到來撒腿就往府裏跑,去告訴他家老爺,已經死了的大小姐還魂了,還揣着一個小鬼。
脾氣溫和的綠衣此刻壯着膽子對另外一個仆從呼喝道:“外邊天冷,還不快請小姐進府!”
那人諾諾的應了,綠衣帶着楊青青繞過回廊,來到花廳,另有小厮奉上茶水糕點,楊青青沒心思吃,便遞了盞茶給綠衣,讓她暖暖身子。
等到金烏西墜,楊遠還是沒露面。
整個楊府把楊青青晾在了那兒,沒人管沒人問。但楊青青知道,他也是不見她就越是心虛。
楊青青無奈走出花廳,随手攔住一個小厮,問他家老爺身體怎麽樣了,小厮面有惶恐,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半個字。
綠衣想了想,道:“小姐,我知道老爺在哪兒。”
楊青青跟着綠衣來到一座幽靜小院,院裏梅花尚未打苞,只有枯枝無數。
楊青青拾級而上,迎面走來一位錦衣玉服的女子,細眉長眼,朱唇一點,如明月高懸人間,不食煙火。
那女子對她笑了笑,沒什麽誠意,也沒什麽惡意,萍水相逢般的冷漠。
楊青青剛想敲門,下臺階的那女子便轉身望着她道:“他歇下了,你明天再來吧。”
屋內的蠟燭還沒熄滅呢,就在這睜着眼睛說瞎話。
楊青青心思一轉,便道:“我與楊将軍唯一的女兒楊青青相熟,昨夜裏她托夢于我說一定要我親眼看看她父親,本來該與夫君一起來的,誰知夫君臨時有事,所以我才只身一人來到府上。”
那女子低低哦了一聲,瞧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
裏面傳來詢問聲,“子寧,快來給老夫斟酒。”
楊青青解下狐裘,揮手讓綠衣退下,小步走到裏間,楊遠楊大将軍楊青青的爹此刻正仰躺榻上盯着深色床帳。
子寧駐足門前,不肯再往裏去。
楊青青撥開珠簾,緩步而行。
聽到腳步聲,楊将軍問了句:“那人可走了?”
楊青青施了個萬福,笑着喊了聲:“爹爹。”
外邊那個喚子寧的美人無動于衷,好似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楊将軍瞪大眼睛像見了鬼似猛回頭盯着這個死于幾年前的女兒。
楊青青攥緊袖中雙手,做出一個無害笑容,“女兒幾年前蒙高人相救,僥幸逃生。因不敢打擾爹爹清淨,故而一直未來。這幾日聽說爹爹重病,才大着膽子來看一眼爹爹。”
楊将軍指着這位命大的女兒,驚恐道:“你……你來做什麽?”
楊青青規矩答道:“自然是來看爹爹。”
楊将軍馳騁沙場一輩子,什麽樣的狀況沒見過,只是年輕時殺人太多,年老了反倒信起鬼神之說,現在見楊青青挺着肚子站在榻前,忽明忽暗的燭光更增添氛圍,只道她是冤魂索命,一個鯉魚打挺摘下挂在床帏中的桃木劍,指着那個笑語盈盈的“冤魂”,色厲內荏道:“你不是我女兒!我女兒從小溫柔乖順,絕不會有有剛才那般狠戾眼神!”
楊青青索性老老實實承認,道:“你說的對,我不是你女兒,你女兒早就死了,我只是一個借屍還魂的……”
借屍還魂的什麽?楊青青陷入了沉思。
楊将軍大驚之下,身手更加利落,舉劍直直的劈了過來。
楊青青還沒意識到危險,剛才那名叫子寧的女子便擋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下那重重一劍,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像一朵被人摘去的玫瑰花,豔麗哀傷。
楊将軍一見傷錯了人,立馬丢開木劍,把她摟在懷裏,愧惱之意不勝言說。
楊青青身子笨重,不能彎身,便叫綠衣前來,誰知綠衣沒來,卻來了個她最不想見的人。
當今天子,元懿昭踹開房門,沖到楊青青身邊,上下打量卻見她并無任何傷痕,才吐氣道:“幸好沒事!”
惹下這麽一大灘麻煩,并不是楊青青想見到的,只見她扶着綠衣勉強出聲,道了聲對不起。可元懿昭的到來确實不在她意料,現見楊将軍身手矯捷,确認了這位楊大将軍健壯的身子骨,就要離開,卻被那位叫子寧的女子喊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