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畫
八月十五,千家萬戶團圓日。
楊青青倚着小木門望着被一片雲彩遮住的月亮,咬了一口手中的伍仁月餅,喪着臉來到元啓銘書房。
元啓銘正合書要去找她,見她無精打采的孑然一人來到面前,便明白了原委,拿過她手中剩餘的半塊月餅填在嘴裏,笑道:“走,今晚咱們出去玩!”
楊青青立刻換了副神色,道:“真的?”
兩人棄車步行,一路走一路看,街上游人如織,小攤前都挂着暖洋洋紅彤彤的燈籠,彌補了無月的缺憾。
楊青青不大出門,乍見外邊世界的五彩斑斓,就像只癞□□看見了白天鵝,好奇心爆發,一頭紮進人海東走西看。元啓銘走在她身旁,偶爾拿起攤上的首飾在她頭上比劃比劃,然後嘆一句不配。楊青青在失憶的幾年裏,過慣了苦日子,縱使現在身上随便一個配飾都值幾十兩銀子,她還是很節儉的只看不買,替元啓銘省下不少錢。
擠人群最怕穿着不利落,所以楊青青在燒餅攤停下排隊時,把身上搭的那條紅色披帛丢給雙手抱胸看熱鬧的元啓銘,用十文錢買了兩個燒餅。
元啓銘一個,楊青青一個。
元啓銘把披帛挂在身上,毫無玉樹臨風的大家公子風範,就像陪媳婦逛街的普通漢子,大口嚼着熱騰騰的燒餅,陪在媳婦身邊。
楊青青咬了一口覺得味同嚼蠟,再咬一口便覺反胃異常,扒着路邊柳樹幹嘔半天。
元啓銘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擔心道:“最近你胃口都不太好,怎麽今天還吐上了?”
楊青青捂着肚子倚在柳樹上,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對他說道:“忍一忍就好了。”
元啓銘心疼道:“咱們回家去看大夫!”
楊青青撇嘴道:“不回去,我還沒玩夠呢!”
一個堅持回去,一個堅決不回,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讓誰,尴尬的氛圍就這麽一直持續着,直到大半天後才聽見不遠處有笑聲傳來。
看到救兵的楊青青跑到那人身旁,卻生氣道:“說,看了多長時間了?!”
他身邊約有四歲的女娃娃嗲聲道:“我們來的時候,姐姐還在買燒餅。”
也就是說他們免費看了一場小電影?表演者是她和元啓銘?
楊青青臉上登時挂不住,向發出笑聲的那人投去詢問目光,金渝把女娃娃抱在懷裏,對楊青青的羞愧毫無察覺,道:“我跟初靜在酒樓上賞景,看到你們的身影便下來邀你們去喝一杯。”
楊青青對這個雪團似的娃娃有幾分戒心,問道:“這個小娃娃是……”
金渝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一直沒跟你說,她是趙氏的女兒。”
還沒等楊青青緩口氣,便聽小娃娃朝着金渝奶奶的喊了一句爹爹。剛直起身的楊青青又要倒下去,被元啓銘在身後托住。
金渝露出十分無奈的表情,道:“趙氏是妾室。”
不消說,是他金渝的妾室。
楊青青咬牙笑道:“幸虧你沒跟我說,說不定又要多送出去一柄價值連城的玉如意了!”
金渝求救似的看向元啓銘,元啓銘知道她的底線,才不摻合這事,吹着口哨把披帛披到楊青青身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金渝嘿嘿笑了兩聲,道:“你初靜姐就在樓上等着呢,還有你未來的女婿,要不要去喝兩杯?”
楊青青嘴上不饒人,“誰知道将來的女婿會不會有樣學樣三妻四妾。”
金渝正色道:“他敢!”
楊青青與元啓銘跟着他到了二樓,依次坐下,趴在初靜懷裏還沒斷奶的小子見到楊青青第一句便喊了聲:“漂亮姐姐。”直喊得楊青青心花怒放,将趙氏之事抛到腦後,專心的逗起他來。
金渝抱着閨女,哼哼道:“得,這就巴結上丈母娘了。”
楊青青笑着撫了撫他的頭,道:“你家老幺怎麽沒來?”
初靜溫婉一笑,道:“他還小,不方便往外帶。”
金渝道:“出門的時候我就說肯定能在街上碰到你們,她還不信,這次信了吧?”
初靜颔首道:“相公還真是了解青青。”
元啓銘把楊青青往身邊攬了攬,鳴不平道:“是我死活把她帶出來的!”
衆人哄堂大笑,楊青青把腦袋擱在元啓銘肩上,初靜紅着耳根抱緊懷中小子,金渝只呵呵的笑着。
其樂融融。
那個跟毛頭小子差不多年歲的女娃娃偎在金渝懷裏,忽然朝着楊青青怯怯的喊了聲:“姑姑。”
楊青青怔了怔,随後毫不拖泥帶水褪下手腕上那只羊脂玉手镯,探身親自給她戴上,“姑姑出門沒帶什麽好東西,只有這個勉強還能值些錢,就當見面禮了。”那女娃娃不知足,又朝着喝茶的元啓銘喊了句:“姑父。”聞過此言,元啓銘乖乖摘下腰間那塊龍鳳玉佩,挑眉道:“以後叫義父!”
金渝知道那塊龍鳳玉佩象征的皇家身份,接下遞給懷中女兒,道:“有了這塊玉佩,你以後肯定能嫁個好人家。”
嘴甜的女娃娃把楊青青夫妻兩打劫的一幹二淨,因此酒錢飯錢都是由金渝來付,楊青青敞開肚皮要了滿滿一桌菜,卻只夾了幾筷子涼拌黃瓜,就擱下筷子不再吃了。
初靜被懷中小兒纏的沒法吃飯,楊青青便毛遂自薦接過那位未來女婿,好讓她吃點東西。
可惜這位未來女婿似乎不是讓人省心的主,看了一會便累的大汗淋漓,元啓銘見她辛苦将他抱了過去。
楊青青單手托腮,望着父愛泛濫的元啓銘。
元啓銘大約是喝多了,細長的眼尾處染上了醉人酡色,怕酒氣熏到小家夥,喝了茶水才敢親那小家夥的額頭一下,動作輕柔舒緩。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仿佛練習了很多遍,但又臉上又透露着小緊張,說明他是第一次親近孩子。
那雙溫柔至極的丹鳳眸子裏隐有的波光,被楊青青看到,轉頭不去看他們,笑容澀然。
酒喝到一半,初靜把孩子抱了過去,元啓銘與金渝還是在喝,楊青青沒見過如此肆意的元啓銘,所以她雙手托腮望着一桌子菜發呆。
“有酒有肉的也不叫上我?!”
楊青青回身望去,元懿昭與錦瑟正往這邊趕來。
路過掌櫃的,元懿昭又要了壇女兒紅。
今日佳節,小酒樓早已被人占滿,都是些無功無祿的平民百姓,因此元啓銘等人只當來了老友,并未大禮相迎。
元啓銘往楊青青這邊挪了挪,在他和金渝中間騰出兩個位子。
今晚,好像都忘了平時官場那一套,只是普通朋友中秋節的聚會,因此當元懿昭來到這桌上時,并無一人向他行禮。
元懿昭坐在元啓銘身邊,錦瑟緊緊挨着他與金渝。
除楊青青的一身絲衣錦裙,其餘全着粗布素衣,一副真正老百姓的架勢。
付錢的就是東道主,金渝只得撤下殘席,重要一桌菜。元懿昭貼心的問身邊佳人要點什麽菜,錦瑟受寵若驚,道:“什麽都好。”
元懿昭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又問楊青青要什麽菜,楊青青問了初靜,初靜笑着說什麽都好,楊青青招來小二,剛要報菜名,元啓銘冷不丁道:“我們要冬梅花煨乳鴿湯,春筍炒蘑菇,再來一壺秋菊桃花酒。”
元啓銘無賴起來世上無敵手。
小二聽完哭喪着臉道:“客官,現在是秋天,您這點的都不合時宜啊!”
元啓銘微微一笑,道:“不合時宜啊,是不合時宜。”
桌上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懂了他意思,楊青青一臉喜樂的在桌下跟他擊了掌,當事人元懿昭并不在乎這些,只笑着看向金渝。金渝制住懷中亂跑的女娃娃,不動聲色道:“既不時宜,你們就上些時宜的菜品茶水來。”
元懿昭看到女娃娃手上的羊脂玉镯,夠手摸了摸那個镯子,笑道:“好可愛的小妮子,金渝要是不在意的話,就留給我們家大小子做個媳婦。”
他口中的大小子是當今皇貴妃所生的皇長子,将來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
金渝卻不驚喜,只道:“再等等吧,萬一我家閨女長歪了就不好了。”
元懿昭道:“女肖父,長不差的。”
又呆了會,話題實在無聊,楊青青便往元啓銘肩上一倒,打了個哈欠,懶懶的說道:“我困了。”
元啓銘摸着她的臉頰,就像哄一只困怠的貓,柔聲道:“咱們回家。”話畢,便向衆人辭退。
出了酒樓,楊青青牽着身邊男子寬大的手掌,一前一後的甩着,慵懶困倦一掃而光,眉飛色舞道:“我聰明吧?”
元啓違心道:“聰明!”
二更時分,外邊正熱鬧,燈火煌煌,人潮川流不息。
楊青青二人順着人流,到了一個書畫攤前,原來攤主做的賠本生意,只要游客畫幅畫便可獲得一枚材質普通,簪頭開桃花的簪子。
兩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讓她想起那天的灼灼桃林。
楊青青把簪子別在發髻間,問身邊的元啓銘道:“好看嗎?”
還沒等他回答,不惑之年的攤主便道:“姑娘,這只簪子可是用一幅畫來畫的。”
楊青青并不像普通婦人把頭發全部梳起,而是一副未出閣女子裝扮,所以攤主稱呼她為姑娘也不稀奇。
經過金渝家閨女的打劫,現在他二人身無分文,唯有才氣可以拿出手了。
元啓銘啓唇問道:“老板可有什麽要求?”
攤主見他有意,拱手道:“公子須蒙眼作畫,不拘畫什麽。”
楊青青微微不悅,道:“哪有蒙着眼睛畫畫的,你們這不是難為人嗎?”
攤主笑道:“畫的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圖個樂趣而已。”
楊青青擡頭問元啓銘,“你行嗎?”
元啓銘手輕輕放在她頭頂,默默嘆氣,道:“別問你夫君行不行,但凡你喜歡,就算天上月亮,我還不是得造架梯子去摘?”
攤主将他二人請到路旁的桌前,看熱鬧的人轉移陣地,跟在他們身後,拭目以待。
攤主正要送上蒙眼的手帕,楊青青就已用披帛蒙住他的雙眼,在腦後系了個結,垂直膝蓋下方。
周圍人都紛紛議論起這兩人不合禮法的行為,楊青青一點都不在乎,反正是她的男人,她愛怎麽樣便怎樣,斷沒有看別人眼色的道理。
許是對旁人的指指點點有所不滿,她又踮起腳尖親了親臉頰,最後伏在他耳旁,小聲道:“管你畫成百鳥朝鳳還是小雞啄米,你且大膽畫,我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