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珍惜眼前人,得意盡歡嗎?
回到雲松院,元啓銘正親手做冰鎮酸梅湯,說是解暑消渴最好。楊青青坐在他身邊,精神蔫蔫的。
元啓銘放下手中活計,摸了摸她額頭,驚道:“怎麽這樣燙?”
楊青青抓住他的手,手指由于過于用力而顯清白,看了他很久,才開口道:“元啓銘,你累不累?”
元啓銘笑如春風,溫柔怡人,“之前或許有點累,但你問完這句話我便覺得都是值得的!”
楊青青凝望着他,啞聲道:“元啓銘,以後有事能不能咱們兩個一起擔着?”
元啓銘稍一愣神,伸手捏了捏小巧的瓊鼻,笑道:“我娶你進門不是受苦來了,作為一家之主,這事沒得商量!”
許是路上暑熱,楊青青一陣寒一陣熱,靠在他肩頭昏昏沉沉的睡着,元啓銘本想喚人去找大夫,楊青青合眼笑道:“哪有那麽嬌弱。”
元啓銘把她放在榻上,脫去素錦繡鞋,扶着她慢慢躺下,楊青青拍了拍旁邊空位,讓他也躺下。
元啓銘嘲笑道:“大白天的睡覺,傳出去我這個一家之主的老臉還要不要了?”
楊青青拽住他袖口不讓走,“你的臉面是能賣錢還是能擋餓?”
元啓銘讪讪躺下,楊青青側身蜷在他懷中,“陪我睡會。”
恭敬不如從命,為了避免再次挨罵,元啓銘只能乖乖的合眼睡覺。
如金渝所說,錦瑟公主果真入宮當了賢妃,楊青青從幾箱嫁妝中挑了一對水色相當好的翡翠镯,裝進一個紫檀木盒裏,準備入宮送給那位錦瑟公主當作賀禮。
這并不是她要去宮裏耀武揚威,而是錦瑟公主只身遠在異鄉,身邊沒什麽親人朋友,今日又是大喜之日,京城裏那些貴族基本都拜高踩低,根本不會在意這麽一位失寵公主如何。再一個想着兩人之前也算認識,孽緣也是緣,閉上眼忍一忍就過去了。
本來說好元啓銘會陪她進宮,吃飯途中被手下叫走,好像有什麽急事,楊青青怕他擔心便說自己去就可,天知道她心裏有多害怕,不是怕錦瑟公主,是怕當今皇帝陛下,昔日的信王殿下。
馬車停在宮外,楊青青帶着綠衣直奔賢德宮。
已是一宮之主的賢妃娘娘,一襲紫裙襯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本該歡歡喜喜的她就孤零零的坐在廊前欄杆上,望着院裏那株木芙蓉發呆。
身邊宮女禀報睿王府來人時她一臉驚訝,立馬跑到宮門外親自迎接。
楊青青正要按綠衣教的禮節行禮就被賢妃拉往宮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賢妃不僅對她卻沒有絲毫芥蒂,還非常熱絡的又是倒茶又是捧來水果,熱情周到,挂在嘴角的笑容單純真誠,讓人挑不出錯誤。
楊青青拿過木盒捧給賢妃,道:“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什麽好東西,這對翡翠镯就當賀禮吧。”
賢妃圓圓的臉還有些孩子氣,瞪着一雙杏眼問道:“這真是送給我的?”
不知為何,作為一宮之主,她不自稱本宮,反而還是直來直往的說“我”。
楊青青點頭。
賢妃收下禮物放在桌上,也不打開看,只道:“沒想到你是唯一一個來看我的。”
楊青青道:“活在這世上,誰都不容易,幹嘛不對別人好點?”
賢妃笑道:“你這是在說我嗎?”
楊青青自覺失禮,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
賢妃拉着她的手在廊下相對而坐,她滿臉豔羨,“真羨慕你和三王爺。”
楊青青櫻桃唇勾起一個美妙的弧度,道:“陛下也不差的。”
賢妃轉臉去看院中那顆半枯的合歡,自說自話,有些哀怨,“他再好心也不屬我。”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換上笑臉,道:“去年第一次見你我是那般跋扈,甚至出手傷了你,還特意跑到太子……三王爺府中訴說自己是如何委屈,三王爺聽到我出手傷了你,狠狠賞了我一個巴掌,打得我兩眼冒金星,坐地上緩了半天才能起身走路。”
她語氣輕快,絲毫沒有仇意,“我那時便知我與他這輩子不可能了。楊青青,你難道就不恨我嗎?我不光打了你,讓你入了牢獄,甚至還差點搶了你的男人。”
楊青青苦笑道:“能被人搶走的男人不要也罷。再說我們能有今天還要多謝你。”
“謝我?”賢妃不明白她意思。
楊青青只笑了笑,并不解釋這事,只道:“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若還不知足就活該天打雷劈了。”
“三王爺為了把你從牢裏救出來可沒少費心思,當時他還是太子殿下,先皇知道他不顧得罪西國公主也要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時,雷霆大怒,親自杖刑三十。”
誠然,西國是個臣服于烏幽國的邊陲小國,但他身為太子未來的皇帝,在這件小事上因小失大做的不夠高明,難怪先皇會生氣。
楊青青心中駭然,元啓銘從未提過這事啊!于是她急急起身告退。
剛起身就有人在外邊喊了一嗓子,“陛下駕到!”
身穿黑色龍袍的元懿昭英姿勃發,氣質冷冽,扶起賢妃,又朝楊青青道:“平身吧。”餘光瞥見桌上那個紫檀木盒,命人取來,打開見是一對品色極好的翡翠玉镯,揚眉笑道:“這對翡翠镯怎麽說也能買下京城半數鋪子,青青,你可真是大方。”
不識貨的楊青青啊了一聲,眸中不自覺彌上愧惱之色,拍了一下額頭,道:“早知道這麽值錢,草民就換個別的什麽了。”
元懿昭拿起其中一個玉镯套在左手腕上,道:“既送了來,那朕替賢妃回一件禮。”說着從袖中拿出一支木簪,做工粗糙,放在街上,也就幾文錢一支。
雖是一根尋常木簪,但少男少女們通常以簪傳情,豈能随意受之?賢妃笑着拿過木簪,放在楊青青手裏,道:“你送我那麽貴的镯子,還不興我送你根木簪?”
楊青青笑着收下木簪,道:“天色不早了,草民該回去了。”
元懿昭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那個紅衣紅裳的女子身上,見她要走,便道:“朕送送你。”
楊青青連忙拒絕。
元懿昭還是堅持要送她,不惜以皇帝身份下達命令。
楊青青走在他側後方,垂手低頭,不敢有一絲差錯。
元懿昭沒讓其他人跟過來,綠衣也極早的出宮等候,一條長街就他們兩人。
元懿昭先開口,“上次一別,再見竟恍若隔世。青青,你胖了,看來在睿王府的日子過得不錯。”
聞言,楊青青掐了掐還算得上纖細的腰,垂頭喪氣,以前寬松的衣裙穿在身上竟有了緊的痕跡,為了能有窈窕之姿,看來以後不能吃那麽多了,直到路過一顆山楂樹,看見樹上紅彤彤的山楂,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顆山楂樹不高,剛過她頭頂,長在牆裏,獨有一根手臂粗的枝條越過牆頭,被繁多的果實墜的沉甸甸的。
元懿昭感覺到她停了下來,便駐足回首,見她癡癡望着那一樹山楂,不由笑道:“你想吃?”
楊青青一臉渴望的搖了搖頭。
元懿昭身材高大,稍一擡手便拉下一根出牆樹枝,摘了一把新鮮的山楂。楊青青好一番天人交戰,最後還在敗給食欲,她俯首彎腰小心接過,邊吃邊說道:“家裏也有幾棵山楂樹,但元啓銘總不許我多吃,說是吃多了傷胃,陛下以後見了他可別說今天這事。”
“好。”
到了宮門口,楊青青施萬福離去,只剩元懿昭站在原地用目光相送,左腕上翡翠玉镯青翠欲滴,隐在黑色龍袍下。
剛出宮門,便見元啓銘從馬車上跳下,白衣玉冠,遠遠的對着她笑,楊青青大步跑向他的懷抱,只是在擁抱的一剎那,藏于袖中的山楂叮叮咚咚全部灑落在地。
楊青青怕他取笑自己,趕忙把他攆上馬車,自己坐在他身側,錘背捏肩,萬般讨好。
元啓銘沉着臉道:“才幾時不見,長能耐了哈。”
楊青青邊給他捏肩,邊奉上一個完美無暇的笑臉,道:“等多久了?累不累,力道是輕是重?”
元啓銘歪眉斜眼道:“說,是不是又犯了錯?”
楊青青手上不停,谄媚道:“哎呦呦,生氣了?你看你眼角的皺紋都多了幾條,要不,讓本小姐多疼疼你?”話音未落,便将青蔥十指探入衣襟,解開衣帶。
元啓銘面紅耳赤,拽着衣襟死後不撒手,咬唇道:“楊青青,你腦子是不是有病!現在是在車上!”
楊青青才不管這些,低頭吻在他唇上輕輕撕咬,直到他手上力氣式微,一舉将上半身衣服脫掉,露出光溜溜的膀子。
元啓銘羞的想遁地,楊青青卻轉到他身後,待看見疤痕交錯的後背時,止不住淚流滿面。
元啓銘天生膚白,即使三年塞外生活也沒能改變多少,仍舊是白玉般的身子,只是如今背上淡粉色疤痕交錯縱橫,布滿整個後背,如羊脂美玉摔出了裂痕,細細看來,劍傷棍傷數不勝數。尤其那道左從前胸貫穿到後背的傷口,觸目驚心。
楊青青顫抖着撫上那些新的舊的傷口,愧疚不已。跟他的一年多裏只顧撒性貪玩,竟從未覺察這些傷口。
元啓銘穿好衣袍,淡然道:“怎麽,怕你男人短命撇下你做小寡婦?”
楊青青朝他胸口狠狠捶了一下,罵道:“說啥呢,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元啓銘右手食指撫平眼角細小的皺紋,唉聲道:“楊青青,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作多情?好歹我也是烏幽國的男人,縱馬馳騁疆場彎弓射月保家衛國是多少男人的夢想,我運氣不錯,能在提得動刀的年紀砍下幾千人的頭顱,将來咱們有了孩子我也好跟他們吹噓爹爹當年是何等英勇,一劍如何擋下萬人兵,想想就美。”
“你不要覺得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幾年前你無故失蹤,我若真是為了你就該留在京城或遠走天涯去找你。”
楊青青伏在他肩頭,盯着他垂下來的一根白發,啞聲道:“你說咱們都在一起一年多了,還是沒什麽消息,你這麽喜歡孩子,要不把焦美人接回府中?”
她一直都知道元啓銘把焦美人安頓在某處街巷,只是沒提過罷了。
元啓銘沒好氣道:“哼,又是金渝給你說的吧?那個焦美人早就再嫁,相夫教子美滿得很,縱然我狗膽包天,也不能在人家夫妻間橫插一杠子,損德行。”
楊青青笑彎了眸子,道:“我知道,就是想試一試你。”
元啓銘輕輕按住她額頭,眼神疲憊,才三十歲的年紀,竟有了未老先衰之兆,“青青,你是我元啓銘唯一的妻子,有了你我已覺人生圓滿,其他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楊青青道:“我怕先你而去,到時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可怎麽熬啊。”
元啓銘啓唇輕笑,道:“我長你八歲,該擔心的是我才對。”
或是話題太過沉重,回到小院,楊青青胡亂吃了幾口飯便準備歇個午覺,元啓銘非得纏着要一同歇息,楊青青拗他不過,兩人平躺榻上,說着閑話。
楊青青聽屋外蟬鳴聒噪,便把被子拉過頭頂,企圖隔絕聲音,元啓銘笑着拉下棉被,道:“大熱天的中暑怎麽辦?”
楊青青笑着去解他腰帶,道:“聽聞睿王殿下冰肌玉骨,觸之遍體生涼,奴家久仰大名,今日望殿下恩賜一回,得以親近,以彌補此生遺憾。”
元啓銘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挑眉道:“好啊,那就讓本王好好疼你!”
兩情缱绻間,楊青青努力保持最後一點清明,道:“金魚曾說我性子懶淡,對許多事不在意不關心,就如我從未主動問過你的從前;又說我像只包着刺的仙人掌,從不肯對人真心。可元啓銘,我想說的是,從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見你,我便一直是我,從沒有任何僞裝,與你打架也好,私放侍女出府也好,那都是我的私心,希望你能多看我兩眼,也許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住在雲松院沒啥大本事的女子好像還不錯。”
“我楊青青喜歡的一直都是你,與身份地位無關,你只要是你,我便會一直喜歡下去。”
雙手緊緊抱住他的窄腰,又道:“遇見你之前,我從不知喜歡一個人是何滋味,遇見你之後,卻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有了。關于我的從前,如果你想聽,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直到你聽膩為止。”
元啓銘撥開她被汗水濡濕而緊貼額頭的發,柔聲道:“真楊青青假楊青青,眼前這個楊青青才是我喜歡的楊青青。”
到底什麽才是喜歡?
腦子一團漿糊的楊青青想不明白,元啓銘或許明白或許不明白,但明白抑或不明白有那麽重要嗎?
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珍惜眼前人,得意盡歡嗎?
所以下一刻楊青青反客為主,詩酒且圖今日樂,功名休問幾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