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年舊事
元懿昭收緊圈住懷中人的胳膊,在她耳旁用低沉的嗓音輕柔的說道:“青青,跟我吧。”
喚她青青,而非現在用的木雪。
元懿昭把下巴擱在她腦袋上,暢想道:“今天你要是跟了我,明天一早咱們就買匹馬逍遙紅塵外,不拘哪座山頭蓋兩間茅屋,你喜歡六月雪,山前屋後咱們就種滿六月雪,但等六月開花……”
木雪皺眉打斷他,“我不會跟你。以前的事就忘了吧!”
元懿昭輕松愉悅的臉色瞬變,但還是保持笑容,“你不願跟我沒關系,我跟着你也行。”
“信王殿下舍得府上美妻嬌妾,還有那幾個喚你一聲父王的幼子?”
元懿昭嘴角噙着冷笑,手指輕輕刮過柔嫩的臉頰,“你吃醋了?”
受不了他動手動腳,木雪倔強的偏過頭,不去理這個瘋子。
元懿昭哈哈大笑兩聲,接着低低的說道:“我更喜歡咱們兩人的孩子。”
木雪恍惚擡頭,兩眼放光,朝他身後喊道:“元啓銘,救我!”
元懿昭轉後瞧去,松了防備,被木雪逃出生天,還沒走兩步就又被捉了回去。
木雪有些無奈,道:“咱們能不能坐下好好聊聊?”
元懿昭像看穿她的把戲,但不揭穿,果真放了手躺在院中草垛上,木雪頗有自知之明的不逃了,站在庭院中央,打算跟他講講理。
院中睡覺的大黃被剛才動靜驚醒,伏在木雪身邊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之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嗯。”元懿昭雙眼望天,情緒并無起伏。
木雪又道:“初次見面是你安排好的,含春樓見面是假的,語默湖上重逢是假的,大殿上你收買欽天監監正的事我也知道,就連我失憶後你假裝受傷被我救回來也是假的。你看,我們之間都是假的,就連微不足道的情誼也都是假的,你為什麽還要執着過去?”
元懿昭聽她一件一件的細數着,眼中有濃的化不開的哀傷,嘴角卻是翹起的,“青青,你總說心裏沒我,可我們之間經歷那麽多事你都記得。”
木雪馬上瞪眼道:“人的心只有一顆,已經給了元啓銘一人,無論如何我不會喜歡你的。”
元懿昭淡淡道:“難道我的心就有兩顆?”
木雪趁他發呆沒注意自己,邊說話邊往門外跑,“信王殿下生的英俊潇灑,想來仰慕者不少,何必因我這棵歪脖樹放棄整個大森林……哎呦!”撞到一個高大懷抱裏。
木雪回過神來緊緊抱着來者,剛才還鎮定自若與敵人周旋,在看到來者後忍不住眼酸。
來者劍眉微蹙,“木雪,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木雪在他面前才管不到腦子是不是有病,像只八爪魚一樣粘在他身上就是不下來。
來者還想再說兩句,便有人站在他面前執手一禮。
來者是元啓銘,因今天是端午,從宮裏回來後到街上買了一簍粽子,一壇雄黃酒,才來這座小院。
木雪在收到他詢問的眼神後,立馬舉起雙手,以示清白。
元啓銘笑着對站在門口的那人說道:“我剛從宮裏回來,父皇母後還有信王妃都在念叨你,沒想到皇弟來這兒了。”
元懿昭慢慢走向他,語帶威脅:“皇兄金屋藏嬌,只是不知那位西國公主對此會有什麽看法?上次皇兄擅自把人從天牢放出來,父皇已經有所察覺,我想皇兄大概不會真想魚死網破吧?”
木雪在心裏暗暗罵了句不要臉。
元啓銘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壓着她的後腦勺使她的耳朵緊緊貼在胸口,随後便毫不在意的笑道:“父皇知道就知道了呗,大不了不做這個太子。”
元懿昭停在他面前,似是對他懷中的木雪,又似是對皇兄說道:“貴妃娘娘若是知道皇兄不愛江山獨愛美人,肯定欣慰極了。”
元啓銘勾起薄唇,道:“母妃豈是那等貪圖富貴之人。”
元懿昭奸笑道:“是嗎?三十年前父皇還是皇太子時,路過一片湖泊,對一位采蓮女一見鐘情,後不顧其已嫁人懷孕,強行帶入宮中,按理說那位清高的采蓮女在誕下孩子後自殺,但其茍活至今,皇弟對其中關竅就有些不明白了。”
這等深宮秘聞也只有年老皇妃知道,近幾年那些皇妃更是死的死,貶出宮的貶出宮,莫非元懿昭已經投靠無子的皇後?
元啓銘雙拳攥的咯咯響,元懿昭卻視而不見的挑逗了一下背對他的木雪,修長的手指穿過她散在背後的長發,柔聲道:“你現在不願意跟我,沒關系,以後我會想方設法讓你自願跟我!”中途頓了頓,半晌後才又道:“大不了學習一下父皇的手段。”
木雪将頭深深埋在元啓銘的肩窩,摟在他腰間的手止不住顫抖。
等元懿昭走後,木雪才小心将頭探出來,心虛的望着臉色極差的元啓銘,“對不起,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
元啓銘笑着搖了搖頭,道:“陳年舊事,如何能怨到你身上?”
木雪轉臉看見地上躺着的一簍粽子,一壇雄黃酒,高興的把它們提在手上,笑道:“今天端午節,走,咱們吃粽子去!”
眼看她就要逃之夭夭,元啓銘突然反應過來喊道:“你們兩個之前背着我做了什麽?!”
被元啓銘追的無路可逃的木雪躲在堂屋門後,雙手垂在身側,眼睛一眨一眨的,顯得無辜而可憐,“你真想知道我跟他都做了什麽?”
元啓銘堵在前面一副看你編的樣子。
木雪彎腰把粽子黃酒放在地上,她可以有事,它們不行!
然後她擡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元啓銘又是激動又是悲憤,咬牙切齒道:“你和他……”
木雪嬉笑道:“你們這些人從小到大不都是侍妾無數,暖房丫頭無數,反正從小不缺女人。是,你是沒孩子,就算你房事不行,可我不信你心裏就沒有過想法。”
元啓銘被她說的一愣,“你說什麽?”
木雪道:“那天下雨,你跟焦美人在桂花樹下幹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元啓銘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細回想她所說的那天,突然道:“所以那天你就可以醉酒不回家,還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
木雪深知不能在這個不讨喜的話題上繼續,便拉着他的前襟,轉話題道:“從前的事我就吃點虧不與你計較,但你能不能以後只疼我一個人?”
元啓銘假裝很難為情的樣子,思考了一會,道:“那我府上新來的幾個如花似玉的侍女豈不可惜了?”
木雪立馬撒開手,臉色突變。
元啓銘唉了一聲,把她抱在懷裏,順帶親了一下光潔的額頭,笑道:“夫人如此愛生氣,看來夫君以後得小心着了。”
木雪惱羞成怒,淬罵道:“什麽夫人夫君的,哪裏有你的夫人!”
元啓銘把她打橫抱起,聲音甜的能掐出蜜來,望着她的眼睛輕輕說道:“你夫君都到而立之年了,能不能不要老是說你夫君房事無能,傳出去很丢人的。”
木雪圈住他的脖子,厚顏無恥道:“想讓我閉嘴可以,證明給我看啊!”話未竟,她已先發制人,元啓銘微怔,之後便上了她的賊船,一發不可收拾。
沉輪過後,元啓銘把一身香汗的木雪圈在懷裏,骨節分明的手指描摹着她眼睛的輪廓。
木雪把身子往他懷裏縮了縮,賊笑道:“夫君表現尚可。”
元啓銘猛然從脖頸到眼尾都暈上了好看的煙霞色,咬唇道:“你是不是個女的?知不知羞啊!”
木雪才不管那些羞恥不羞恥的,她只知道眼前這人是她自己的,是她無論犯了什麽錯都不會走的人,所以她使勁作,使勁折騰,就想看他生氣惱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楊青青死時不知道他也喜歡她,那麽就在木雪活過來之後把以前所有都補償過來。
木雪得意的捏着他的下巴,高高在上道:“來,給大爺笑一個。”
深更半夜,木雪已沉沉睡去,元啓銘穿好衣服在茅屋裏秉燭夜游,三間房子幹淨整潔,東邊一間是已故人的住處,木雪住的西邊一間單獨隔斷,南牆摳出一個不大的窗戶,融融月光溪水般流瀉下來,照在窗邊不大的桌子上,上面有厚厚一摞練過書法的宣紙,密密麻麻的小楷填滿空白。元啓銘把蠟燭擱在桌邊,就着昏黃的燭光一張一張仔細看過,滿滿的佛經,字體工整清秀,一看便是出自蘭心蕙質的女子之手。
當年怕宮裏人笑話他的王妃,元啓銘曾逼那位不大聰明的王妃練過字,也在兩人之間挖下陷阱,那天晚上她站在雨中哭着說她不喜歡練字,如今不過才四年,怎麽就練的這樣好了?
他接着往下翻,記着女孩家心事。
十一月二十日,大雪。
正發愁沒錢買米時,金魚哥就雪中送炭的帶來了兩條鯉魚,我坐在廚房外看着金魚和元懿昭在廚房裏忙上忙下,就覺得很好。飯剛上桌,某人就一襲綠衫像棵大蔥活生生的站在門外叩門,本不打算留他,奈何婆婆非得留下,那人很是奇怪,明明才見過幾面,就覺得熟悉的很,好像上一輩子見過似的。
一桌飯,五個人,一條狗,熱鬧得很。
元啓銘淡淡一笑,心內暖暖的。
十月二十七日,陰,晚間下起大雪。
上山割荊條時遇到一位受傷男子,右腿傷勢嚴重,露出皮肉,因此前受婆婆救命之恩,故而将他背下山來,請大夫熬藥,忙完天已經黑了。想起昨天約誓心內忐忑,冒雪前行。到時馄饨攤空無一人,本以為約定之人已走,誰知峰回路轉,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出現,我心甚喜。
“我心甚喜。”元啓銘重複着這四個字。
十月十六日,晴。
割荊條編籃子日子如往常一般,平淡如水,只一件事萦繞于心,去大娘那裏買菜時,不小心勾壞了一位公子的衣服,那位公子素服素冠,應是服喪之人,趁火打劫不是我木雪的性格,便承諾賠幾兩銀子,可能在未來幾天,我都要起早貪黑的割荊條了,唯一擔心的是南山荊條還夠不夠我割的。
元啓銘笑意融融,接着往下翻,越往前翻字體越潦草,直到最後一張時才停下手。
十二月二十日,晴。
今日終于能下地行走,路過院中水缸時往裏瞧了瞧,一張精美絕倫的臉蛋,當我低頭想掬水洗臉時,才看到我竟有許多白發,紅顏白發?可惜我已經忘了年紀,忘了以前的一切,前幾日躺在床上不能動時,一名叫金渝的公子找來說我是他朋友,前世今生都是,我問他之前的事,他含糊其辭不願再提。之後,他隔三差五會來看我一次,眼見我身體好了,他也越來越高興。得友如此,夫複何求?
夜深人靜時,常想以前的我應是什麽人,可是我怎樣都想不起來,有時想多了後腦勺會很疼。想過死,走到一半時,是三條腿的大黃把我從懸崖邊拉了回來。活着常常會感到無力,不知為誰而活,不知活着的意義。幸而婆婆耐心教導,才知人活着并不是為誰而活,明天一大早我要爬上山頂去看最早的太陽!
元啓銘收起宣紙,吹熄蠟燭,借着月色走到榻邊,陣前殺人如麻的将軍雙手微微顫抖,慢慢撫上那張熟睡的臉。
正當他動情時,木雪倏的睜眼,抓住那只撓的渾身癢癢的手,笑道:“抓到你了!”
元啓銘翻身上床,側身躺在外面,“醒多長時間了?”
木雪合上疲憊的眼皮,“剛醒。”
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