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苦
當今太子殿下把木雪背到茅屋,關上木門,像放一件心頭至寶一般把她放在榻上,背後又擱了兩個軟枕,讓她靠着舒服些。
“你是何時想起來的?”元啓銘終于問到這個問題。
木雪歪頭道:“大概是夢中你替我包紮傷口時。”
元啓銘雙手捧着她的臉,鄭重道:“那咱們可說好了,這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你走!”
木雪把他鬓邊散發別到耳後,神情嚴肅,道:“我這次來了,就沒打算走。”
元啓銘忍住眼中淚意,與她額頭相抵,一字一頓道:“我喜歡你,至死不渝!”
木雪捏了捏他瘦削的下巴,道:“不許你看別的女人,一眼都不行!”
“那我以後還叫你木雪?”
木雪笑容恬淡,“嗯。”
楊青青早已被今上賜毒酒一命歸西,僥幸活着的只能是一個叫木雪的女子。
兩人對望許久,木雪才道:“那位相中你的錦瑟公主你打算咋辦?”
元啓銘頓時嘆息道:“她哪相中的是我,明明是太子妃這個位子,要是我不當這個太子,她未必就有這心思了。”心思一轉,問道:“事到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若我只是一介布衣,你可還願跟着我?”
木雪接話道:“我才不管你是皇帝還是草民,我只要每天吃好睡好玩好就可以了。只是,事到如今,我也有一句話要問你。”
元啓銘立馬戒備:“什麽?”
“誠然我現在長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等過幾年我老了,頭發全白了,你可還願一如既往?”
“尾生抱柱,死不罷休!”
“那你是怎麽知道我被人揍了?”
“這個嘛,不可說,不可說。”
“是不是那個看上你的錦瑟公主來家裏告狀了?說不定還要你為她報仇,依我看,我入獄這件事跟你脫不了關系!”
“天地良心,我當時也只是想救你!”
“元啓銘。”
“嗯?”
“幾年前我離開你時明明還是個玉樹俊朗的翩翩公子,怎麽,才幾年不見竟快成老頭了?”
“你嫌棄我了?”
“邊疆是不是很苦?”
他抱住那個淚光閃爍的女子,下意識的說出:“不苦。”
什麽是苦呢?佛家說求而不得苦。
那段日子,他過得很苦,明明很想一人走遍天下找到她,卻天命不可違被推向又遠又冷的邊疆,握着冷鐵如冰的劍,刀劍叢中取人首級。身為一軍主帥,他每天都很忙,忙到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飯,可他偏偏又有大把的時間想念“已逝”王妃,想起那個跋扈不講理的身影。
一襲紅裙,在刺他一剪時,隔着紅彤彤的喜帕他第一次看見了妻子的面容,絕色傾國。無仗可打的晚上,他都坐在營寨旁,擡頭癡望着天上的給游人指明方向的北鬥星,想着他的王妃什麽時候能回到身旁。
無論他承認與否,他都知道新婚夜第一次見面只是開端,之後她在府中每吵鬧,傳到府外,被人笑話,自己也被父皇母後斥責過多次,說是訓妻無方,但他打心眼裏覺得若是天下女子都是一個模樣,該有多無趣,只是那時的他還不承認,早已對那個看起來嚣張無比,實際膽小如鼠的女子情根深種。
什麽時候明白自己心意的呢?或許是語默湖上看到她面對啞女琴師時糾結要不要救助,或許是她被大皇兄擄走的那幾天他好像發了瘋一般尋找,又或者再往後大殿上公然護夫……
這些東西元啓銘自己也說不清,但他知道看見她便會高興,不見她時會失落,知道她與信王在一起時更是五味雜陳,心酸得很。
他望着她,狹長的丹鳳眸中情緒暗湧,柔聲道:“邊境很苦,比起不知你下落的苦,不值一提。”
他才将而立之年,頭上竟已像她那般有了許多白發,四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公子哥逐漸長成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木雪促狹道:“憑你的本事,邊境那邊就沒有好人家的女兒哭着喊着要跟你?”
元啓銘揉着下巴,點頭道:“是有許多,就是比起某人差了點。”
“有很多?”
“其實也沒多少啦,就是偶有人送荷包啊什麽的。”
“是嗎?!”
“當然沒有啦,邊疆盡是些不毛之地,哪能養出水靈靈的大姑娘?哎,你別揪我耳朵啊,很疼的!”
……
此後,木雪還是住在婆婆遺留下來的那間小院,對于這次重逢,她好像篤定主意不求什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被她過的風生水起,有時元啓銘會抽空來看她,将朝中趣事說給她聽,但在講述中很明顯把關于靈犀公主的消息全部過濾,只字不提。
通過他的描述,木雪知道了六殿下休妻,鬧得滿朝風雨,陛下還因此大病一場,不為別的,只為六殿下的發妻乃名臣之後,且已育有兩子,是個知冷知熱知道疼人的好妻子,他平白休妻,勢必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元啓銘曾試探着說道:“我本以為六弟是全天下最無情之人,沒想到竟會為了某人如此不顧大局,這委實不像那個心狠手辣的信王殿下。”木雪當場白了他一眼,說了句關我屁事,元啓銘才笑呵呵的去挽袖燒飯。
端午節,家家戶戶包粽子,元啓銘傳信說今天會晚點過來,木雪便關門去山上采些粽葉想自己包粽子。正當她提着一籃新鮮粽葉坐在山上樹蔭下休息時,金渝找到了她。
從木雪恢複記憶,金渝一次都沒光臨過茅屋,木雪知道他的心結所在,心裏并不怨他。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他現在不是以前孤兒院裏跟人打架打不過的金魚了,而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大理寺丞獨子,刑部侍郎金渝。
皇帝有六子,個個都是人中奇葩,除了看起來花心沒理想的元啓銘,隐忍腹黑的元懿昭還算正常些,其他的別說是金渝就是她木雪也看不上啊!
金渝陪她坐在地上,木雪把手裏扇風的梧桐葉遞給他,笑道:“記得咱兩小的時候,就經常坐在樹蔭下的秋千上乘涼。”
金渝撚着樹葉輕輕旋轉,道:“回去我給你在院中紮一個秋千。”
木雪雙手托腮,望着天上飄飄蕩蕩自由自在的白雲,眯眼笑道:“那自然是好的。”
兩人又陷入無窮沉默。
木雪突然歪頭看着他,道:“金魚哥,我想求你件事。”
金魚伸指一彈她的額頭,瞪眼道:“跟你金魚哥別用求這個字。”
木雪摸着額頭,臉上笑意瞬間消失,鄭重道:“元啓銘雖已入主東宮,信王殿下卻從未有一刻放棄奪儲之心,又從西國來一個錦瑟公主,形勢不容樂觀。我想不管你站在哪一邊,我都希望你能保住元氣銘的一條命,保住命就好。”
金魚接話道:“那你可知咱們現在的太子殿下,正費盡心思要把這個太子之位讓出去?”
木雪笑了笑,“那我能不能自作多情的認為自己就是那個禍國紅顏?”
金魚悄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若果真能把太子位讓出去,是他的福氣,但如果……”
“所以我要你保住他的命。”
“值得嗎?”金渝把梧桐葉并排放在地上,自言自語道,“他沒把你帶進太子府,鐵了心不想你參與進來,你就安心的吃飯睡覺。倘若連這份安穩都給不了你,他又算什麽男人?”
金渝送木雪送回家時,元懿昭正坐在門前石頭上發怔。
金渝看了木雪一眼,揮了揮手轉身離開,有些事他摻合不了。
木雪并不想請他進院,甚至連杯熱水都不想給他,就站在十步遠的草地上等他發話。
元懿昭最近的日子未必有多好過,元啓銘頂多抗拒西國錦瑟公主婚事,而他卻是自找麻煩要休妻棄子,直面陛下與朝中同僚指責,只怕鬧過這一出,從前歸順他的臣子以後在辦事就要多思量幾番了。
沉默的元懿昭就那麽望着她,好像要望到地老天荒,狹長的眼眸中是木雪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晦澀情緒。
他等她,她等他。誰都不願先開口,先開口者必敗無疑。
終于,木雪耐性被磨光,正要推門而入時,元懿昭突然像只捕食的豹子撲上來,一只手鉗住懷中幼小無力的獵物,另一只捏着下巴強迫她轉身。
木雪驚呼道:“元懿昭,你放手!”身體懸在半空的木雪雙腳亂踹,一身黑緞袍子瞬間多了許多泥濘腳印,可他就是不放手,死都不放手。
“青青,你帶我走,好不好,帶我走,去哪兒都行,只要跟着你就行!”元懿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木雪轉過身,讓她不得不仰視自己,而他眼皮微腫,聲音沙啞。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元啓銘那般好欺負,面對打不過罵不過的勁敵,木雪不得不努力安撫他的情緒停止掙紮,順從的依在他懷裏,像只溫順的小綿羊。
元懿昭松開鉗制她的雙手,改為貨真價實的擁抱,溫柔而霸道,使兩具身軀緊緊貼在一起。他低頭嗅着花白頭發上的茉莉香,在她耳畔充滿誘惑性吐着氣,報複性的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吓得木雪渾身一顫。
元懿昭見她如此便朗笑道:“我那太子皇兄對你愛護的很啊。”
木雪想推開他,無奈被他轄制,不能動彈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