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虎穴回雲松院
桂花林中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青竹,藏着一間不大的茅屋。
屋內雅潔素淨,僅一床一桌兩椅。
趙逸沅把她放在床上,後腦勺不小心磕到床欄,痛如錐刺。
趙逸沅讓她轉過身背對自己,素白手指撫上不知何時早已散開的長發,黏膩成縷,一頭黑發緊緊貼着頭皮,他輕輕移開手掌,鮮紅一片。
楊青青還不知發生何事,笑問道:“怎麽了?”
趙逸沅啞聲道:“後腦勺磕破了。”
“哦。”楊青青想伸手去摸傷口,被趙逸沅輕輕拍下,笑道:“本來就夠笨的了,這次要是再傷着腦袋沒變癡傻,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趙逸沅從屋內找出藥箱,尋出止血藥粉和一卷白色繃帶,為她小心纏好傷口。
楊青青轉過身摸着頭上那圈白色繃帶,問道:“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趙逸沅還真仔仔細細的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另尋出一套白色衣裙扔在床邊,沒等她解釋便道:“肯定是帶你殺出來時不小心被劍尖刺破的。”
楊青青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道:“你說是那就是吧。”她又把小茅屋看了一遍,問道:“這是你的家?”
“家”這個字眼對他來說有些模糊,所以當楊青青問這個問題時,趙逸沅首先愣了幾愣,好一會兒才道:“你說是那就是。”
他又繼續道:“這裏只有我一個人,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也不用擔心什麽,如果你相信我不是采花賊的話。”
深夜露重,楊青青坐在院中藤條編的矮凳上,望着天上銀河,問離自己不遠的趙逸沅,“這裏從前也有個女主人吧?”
趙逸沅好似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笑着望向夜空,道:“有啊,你身上那身衣服就是她的。”
楊青青滿臉豔羨,“她肯定很漂亮吧?”
趙逸沅柔聲道:“嗯,很漂亮,見第一面便喜歡上了。”
楊青青擰着衣角,嘆了句:“真好。”
趙逸沅雙手交疊在腦後,懶聲道:“是挺好,只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做這座茅屋的主人,哎,就怕人家看不上我這個窮光蛋啊……”
楊青青沒來由想起那座隐藏在睿王府的雲松院,沒有雕欄畫棟,沒有價值千金的古玩擺件,但就可以在下雨時替她遮風擋雨,于是道:“怎麽會不同意呢?要是我我就答應!”
“你真的答應?”
“嗯!”
下一刻,趙逸沅便到了她身邊,深深望着她道:“這可是你說的。”
楊青青懵了,道:“什麽?”
趙逸沅燦爛一笑:“做這座茅屋的主人啊!”
楊青青懵懵然的看着他,趙逸沅笑着把她攬在懷裏,輕聲道:“不許反悔!”
楊青青後知後覺的紅了耳根,埋頭在懷裏,嗫嚅道:“誰答應了。”
趙逸沅側臉在她耳垂上印下一吻,道:“你剛才答應的,我都聽見了。”
楊青青離開那個懷抱,正色道:“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我其實與……”
趙逸沅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
“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真的知道,睿王妃!”
楊青青驚訝的看着他,趙逸沅輕松道:“我喜歡你,管你是睿王妃還是皇貴妃,我喜歡的都是你。”
楊青青低聲道:“明天我要回睿王府一趟,我消失的這幾天,元啓銘和金魚一定急壞了,雖然我只是名義上的睿王妃,但大殿下說我平白無故消失的消息已經散出去了,只怕以後我的名聲不大好,所以我要去向元啓銘讨一封休書 ,要不然天下人都要看他的笑話了。雖然他不是那麽愛惜自己名聲,可朝中那些拜高踩低,迂腐透頂的老學究們該怎麽看他?樓心月的事就夠他在朝臣面前擡不起頭了,現在再加上一個陛下賜婚的睿王妃。”她搖了搖頭,“不知道以後他該怎麽辦。我好像一直在給他添麻煩。”
“然後告訴他語默湖上的所有事都是由大殿下一手策劃,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那案子能破就破,不能破就撒手丢給刑部或大理寺,反正那邊的人主意最多,總能把自己撇幹淨。對了,你為了救我已經與大殿下的手下交過手了,所以以後最好還是小心些,武功再高,也難以一人敵幾百人。”
她坐在那裏唠唠叨叨說個沒完,趙逸沅就那麽靜靜的看着她,最後笑道:“沒想到你這腦子想的還挺多。”
想起元啓銘就想到他橫眉豎眼的罵自己,要是他知道現在的情況一定會拍案大罵一句:“楊青青,你腦子有病啊!”
“大約我腦子是有病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倒黴。”楊青青說給自己聽。
趙逸沅坐在草地上,心裏竟然有些羨慕那個全烏幽國最無能的人。
兩人在院中坐了一夜,天色剛亮,趙逸沅就把楊青青送到離睿王府最近的一條小巷裏,雙手扳着她肩膀,低頭親了親額頭,笑道:“我在這裏等你好消息。”
楊青青擡起有些紅腫的眼睛望着他,五味雜陳。
提裙來到睿王府門口,看門的小厮認出她來後就要去禀報消息,楊青青搖頭示意他們不要洩露消息,自己晃晃悠悠走了一路,府中打掃衛生的仆人看到她後,紛紛拿着掃帚躲在花草叢中指指點點。
終于來到雲松院,傻綠衣倚在門框上望眼欲穿,看到自家小姐後一蹦三跳跑到她身旁,摸了摸她頭上綁的繃帶,含淚道:“小姐,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沒事!”
綠衣信以為真的連連點頭,兩人說說笑笑的跨過門檻來到雲松院。
睿王殿下元啓銘坐在她常坐的井邊,低頭看鞋,才幾天不見,竟瘦的脫了相,合身的綠色衣袍顯得有些肥大,原本幹淨利落的下巴長滿了青色胡茬,手裏握着一條染血的紅色發帶。
一日不見,好似過了千年萬年。
坐在門檻上的金渝倒沒有什麽變化,雙手攏袖打着瞌睡。
楊青青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便笑着啓唇道:“金魚,本姑娘不在的這兩天有沒有想我啊?!”
元啓銘驟然擡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愣愣的看着那個出現在門口的那人,唯恐是夢。
金渝就淡定多了,先是伸了個懶腰,接着走向那位丢失多日的老友,道:“幾天不見,你怎麽瘦成這樣了?你看看,這臉上的肉本就不多,現在是一點兒都沒了,走,你金魚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元啓銘大踏步走到楊青青身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喉嚨動了幾動,終于出聲,聲音細弱蚊蠅,像是怕驚醒了夢:“楊青青,你腦子有病啊!”
只是這句話說出來毫無氣勢,甚至有股悲涼的調調在裏面。
楊青青摸了摸頭上白色繃帶,笑着回道:“是有病啊!”
金渝在一旁圓場道:“好不容易平安回來,肯定累壞了,咱們不理他,綠衣啊,你去廚房做兩個你家小姐愛吃的菜。”話畢,便拉着楊青青到屋內坐下。
元啓銘跟在後面。
楊青青坐下後喝着金渝倒的熱茶,道:“語默湖上的事都是大殿下一手策劃,那天他說這個陷阱就是為了睿王殿下設計的,他說的時候成竹在胸,好像能因這事把殿下立馬定罪似的。我猜測這事應該沒表面看起來這樣簡單,若是往下挖,說不定挖出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依我看,這事你們就把這個案子甩給刑部,什麽都不要管,什麽都不要問!”
金渝望着她道:“你見到大殿下了?”
楊青青輕輕吹着杯中熱氣,道:“見到了。”
“他沒把你怎麽樣吧?”金渝小心問道。
楊青青嘴角一抹苦笑,指着受傷的頭,“這算不算?”
“你知不知道你消失了幾日?”
楊青青皺眉道:“我當時在一件水牢裏,暗無天日,根本無法分辨黑夜白天。我消失了幾日?”
金渝伸出右手比劃道:“整整五天!你要是再不來,我都要為你準備個衣冠冢了,墓碑上刻的字我都想好了,就在上面刻金渝摯友楊青青之墓,怎麽樣?我這個朋友合格吧?”
楊青青呵呵笑道:“你要是死在我前頭,我就在你墓碑上親手寫楊青青摯友金魚!行不行?”
金渝眯眼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不許反悔!”
楊青青擡手就要去打他,又聽他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去水牢的路?”
楊青青搖頭道:“路上我被蒙了眼睛,但去水牢的路上我聞到了一股桂花香,水牢裏地勢極低,裏面陰寒刺骨,但大殿下來去自如,對了,我還聽到他說了句“他還真敢來”,所以我猜測應該是在他府中的後花園。”
金渝思索道:“看來我們沒找錯地方啊,那怎麽沒找到你呢?”
楊青青道:“你們去找我了?”
金渝雪上加霜的拍了拍她後腦勺,疼的楊青青跳腳,罵道:“金魚,你有病啊!”
金渝驚愕,扳着她的頭看到繃帶上又重新染滿鮮血,立馬愧疚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綁着博同情呢!你真的受傷了?”
楊青青瞪着他道:“把你腦袋朝牆上砸核桃似的砸幾下試試?”
金渝乖乖把腦袋遞過去,道:“你砸吧,幾下都行,只要把氣消了就行。”
楊青青無奈的拍了他一下。
金渝又道:“誰救你出來的?”
楊青青眼角瞥見臉色陰沉的睿王殿下,笑道:“本姑娘運氣好,自有高人相救!”
金渝鬼鬼祟祟的問道:“是你的白衣大俠?”
楊青青望着他欠揍的臉,道:“要你管!”然後轉移話題道:“我來就是告訴你們那個語默湖上的案子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免得惹火燒身,還有,這一趟我是來要休書的。”
金渝瞅了坐在對面紋絲不動,臉色也不友善的睿王殿下,問道:“這次是真的?”
“嗯,真的不能再真了。”
金渝極有眼色的說道:“這事你們兩個慢慢談,我去廚房看看飯做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