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牢驚魂還舊債
這時,初靜抱琴走到雅間,楊青青也沒有退下去的自覺,與元啓銘坐在一條長凳上,同時望着那個清麗淡雅的人。
初靜微微笑道:“公子身邊真是藏龍卧虎。”
元啓銘道:“金渝是我朋友,你也可以把我當作朋友。”
初靜垂眸一笑,道:“公子想問什麽就問吧,初靜必定知無不言。”
元啓銘緩緩道:“姑娘琴藝了得,不知師從何人?”
初靜聽他問起師門,神色猶疑幾分。
元啓銘道:“人命關天,還請姑娘據實相告。”
初靜遲疑道:“小女子沒有師父,這些都是自學自樂,承蒙公子看得上眼,公子若要譜子,小女子可記錄下來送給公子。”
元啓銘也不給她繞圈子,直言道:“如果本公子沒記錯的話,姑娘方才所彈乃是傳說中能引蝶長生的《永安調》,本公子幼年時曾有幸聆聽過幾次。實不相瞞,姑娘師父有可能牽扯進一樁命案,所以我們才會尋訪到此!”
初靜急忙否定:“怎麽會呢?我師父向來待人極好,想來公子一定是弄錯了!”
“姑娘不用急着否認。本公子所說的命案,你師父是受害人,不是兇手。”
盡管如此說,初靜還是吓得花容失色。
“姑娘現在可以說了嗎?”
初靜飲了盞茶,才鎮定道:“十五年前的京城近一年沒下雨,家中米面耗盡,我被父母棄在荒野,多虧師父路過把我帶回家,盛了碗稀粥給我,才得以續命,之後師父發現我在音律方面有奇才,才手把手教我彈琴。為報師父恩情,我一邊跟着她學琴,一邊在這煙花地賣藝賺錢。你知道的,只有餓死的窮人,沒有撐死的富人。我們一家生活雖然算不上富貴,但填飽肚子綽綽有餘。”
“六個多月後,師父又生下一名女孩,全家喜不自勝。誰知十四年後也就是去年我如常來這裏賣藝,我來之前,師父還仔細叮囑了我許多事,清晨回去時,外邊下着瓢潑大雨,我撐傘背琴回到家時,師父和她丈夫已經被人亂刀刺死在庭院,師父的一雙兒女也都不知去向!後來我去報了官,可誰知那些狗官都是認錢不認冤情的人!我四處尋找無果,只能重回含春樓賣藝,順便從那些狗官嘴裏掏出些東西!”
初靜淚流滿面,繼續道:“若公子徹查當年之事,還請公子幫忙尋找師父那一雙兒女!”
元啓銘道:“姑娘能不能帶我們去一趟你師父住處?”
初靜哽咽道:“只要能替師父報仇,我什麽都願意!”
元啓銘挑眉道:“以身相許也可以?”
初靜愕然,眼珠子朝紅衣書童那裏瞧了瞧,苦笑道:“公子已有絕世佳人在側,初靜蒲草之資如何能入公子法眼?”
元啓銘咧嘴笑了笑,“我瞎說的,你可千萬別跟金渝說,要不然他得逮着我狠揍一頓!”
元啓銘最後下了總結,“明天巳時本公子來這裏找你。”
初靜同意,抱琴離去。
元啓銘喝茶潤了潤喉嚨,也沒沒白來這一趟,收獲兩條大魚,一條就是那個隐藏很深白衣大俠,另一條便是與十五年前案情直接相關的初靜。《長安調》,引蝶長生?殊不知那名譜寫此調的女子紅顏薄命,風華正茂時被人陷害一命歸西,由此可見那些什麽長生之法都是騙人的。洋洋得意間,低頭瞥見身邊那個人正摸着額頭兀自發笑,于是他敲了敲桌面。
楊青青聽到聲響猛然回神,立時起身,慌張四望,“怎麽了,怎麽了?!”
元啓銘白眼道:“坐下喝茶!”
“哦。”楊青青坐下後,元啓銘問道:“你剛才表演的不錯,想要什麽獎賞?”
楊青青伸出小手。
元啓銘明白她要什麽,只問道:“除此之外呢?”
楊青青冷冷的收回手,道:“想睡覺。”
街上正好四更鼓響,明天巳時還要出來查案,而睿王府離這裏又着實太遠,一來一回,廢去半天功夫,不劃算。
元啓銘想了想,道:“咱們去附近的客棧休息一會兒,明天一早還有事要忙。”
楊青青睜着朦胧的雙眼勉強點頭。
元啓銘負手走在前面,楊青青小心跟在後面。
四更時分,街上已經沒了往來行人,安靜的像是墳墓場,楊青青自小怕走夜路,害怕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此刻早已心裏打鼓,慫的不行。偏偏在這當口,聽見了一個很可怕的聲音,像小時聊齋裏面的鬼怪如影随形,她頓時汗毛豎起,牢牢抓住走在前面的救命稻草,瑟瑟發抖。
“有鬼啊!”尖銳的聲音在無人的街上響起,引來一陣狗吠。
元啓銘把她的手甩開,皺眉罵道:“楊青青,你有病啊!”
楊青青吓得幾乎哭了出來,“真的!我剛才還聽見他叫我名字了!”
元啓銘用手撐着她的腦袋,把她推到兩步開外,若有所思道:“你不是有白衣大俠嗎?還怕這些東西?”
楊青青渾身發抖,“我真的見過!”
元啓銘擡步就走,胸中蕩起一股無名邪火,“楊青青,你真的有病!”
到了客棧,楊青青死活黏着元啓銘不肯離開,他去哪兒她便去哪兒,他在床上睡她就趴在床沿上不走。
楊青青睡的淺,臨近五更時分聽到隔壁好像有人喊救命,便趕緊搖醒元啓銘,指着旁邊房間道:“隔壁好像有人喊救命!”
元啓銘凝神細聽,只聽到一男一女吵架聲,便道:“兩口子吵架,沒什麽大不了的。”
楊青青搖頭道:“我确定剛才有人喊救命!”
元啓銘半信半疑,悄悄推開房門,蹑手蹑腳走到隔壁窗下,生平第一次聽人牆角,動作還算熟練,但見四下漆黑具寂,就連剛才吵鬧之聲也停了下來,哪有什麽打殺救命聲。
楊青青就站在門口處望着那個綠色身影,好像看到他心就能安定一樣,口鼻間被一條手帕樣式的物件死死捂住,一陣幽香,還沒來得及喊一句元啓銘便失去意識,堕入黑暗。
元啓銘聽到動靜,驚愕回頭,門口處哪還有什麽人影?
“楊青青!”元啓銘大聲喊道,回答他的只有無邊黑暗,他試圖回屋尋找,但找了兩圈什麽都沒找到,元啓銘重新回到楊青青剛才站的地方,又高聲喊道:“楊青青,別鬧!你不是最怕鬼嗎?快出來,省得一會兒鬼找上門沒人護着你!”
來回喊了十幾遍,回答他的只有從睡夢中驚醒的回罵聲。
元啓銘頹然坐在門檻上,他忽然想到在船上時也曾有人要對她痛下殺手,莫非是同一撥人?那麽一個怕鬼怕黑的膽小鬼,萬一……,她還不得吓死?他越想越害怕,以至于到後來一點都不敢想。
他盡最大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剛才楊青青說聽到隔壁喊救命,應該是調虎離山之計,那麽他們的目标就是楊青青!
問了店小二好幾遍他們隔壁住的是誰,店小二都說沒人,抓不住頭腦的元啓銘一刻也不耽誤,起身到馬廄裏丢下全部銀子,随便牽了匹馬,策馬狂奔去找金渝,他要确認上次在船上的所有細節,他要确認是不是大皇兄做的?如果是,那就一切好辦,如果不是,茫茫人海,半點線索也無,該到哪裏尋?
楊青青恢複意識後,被人裝在麻袋裏,一路颠簸,應該是在馬車上。
“大哥,咱們王爺喜歡哪個女人不都是直接上嗎?怎的對這個小娘們如此上心?”
一個稍顯沙啞的聲音回道:“上心?我看是上墳還差不多。”
“此話怎講?”
“去年八月十五家宴,車上那娘們還是黃花大閨女,咱們王爺曾當衆請陛下賜婚,誰料被這個不識好歹的給當場拒絕了,你想想滿朝文武都知道咱們殿下被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給拒婚了,咱們殿下的臉面往哪擱?後來陛下又将她賜婚給三殿下,她二話不說就嫁了,你想想,你是咱們殿下,你不恨嗎?”
“那王爺這次把她捉來是要幹什麽?”
“幹什麽?只有老天爺知道喽。”
“三殿下會不會找來?”
“由他撐破天也不會想到咱們王爺把她關到哪兒!”
察覺到車上那人醒來,那個叫老大的又說道:“小娘子別着急,到時候肯定有你的好果子吃!”
嘴上被塞一團破布,楊青青有勁也喊不出來聲,她便老老實實呆着,保存體力。
又行許久,那兩人才把她從麻袋中放出來,只不過縛手縛腳蒙眼,想跑也沒門。楊青青聽話的任着他們給自己引路,并暗暗記下行的步數。
拐過幾個彎,有桂花香萦鼻,兩人推搡着她貌似在走下坡路,周圍越來越陰冷,還能聽到潺潺流水聲,水逐漸漫過腳面到小腿處。呼啦一聲,開鐵門的聲音,她被人像破布扔到一張光禿禿的木板上,蒙眼黑布也被摘了下來。
她等眼睛适應黑暗,才看到是在一座水牢中,水深過膝,那張木板離水面二尺的距離,楊青青蹲在床板上望着把她送到這裏來的兩人,喊道:“我不是你要找的楊青青!真的!我要是騙你我就活該被雷劈!”
身形高大的男子哈哈笑了幾聲,道:“這個你跟我們王爺說去吧!”
“喂,我真的不是!喂……,你們別走啊!”
門口豎着的火把忽明忽滅,水牢中只剩下楊青青一人,黑暗中,人的聽覺異常靈敏,她聽到有耗子游泳的聲音,除此之外,四周安靜的可怕。
楊青青縮在角落裏,心髒提到嗓子眼,不敢有片刻歇息。
直到瞌睡再次襲來,才确定她要替原先那個楊青青頂罪了。
反正也出不去,不如多睡會保留體力,楊青青如是想,于是她抱膝将頭埋下昏昏睡了一覺,醒來時也不知外邊是黑是白,醒來睡,睡了醒,等到餓的睡不着時,她便想那襲白衣,想那能引蝶的簫聲,埋怨道:“不是說你時時刻刻都能感知我在做什麽嗎?現在你怎麽感覺不到了?”
“美人,想本王呢?”一個陰沉的聲音在某個地方響起。
楊青青吓得一激靈,跳了起來,被腳上鎖鏈絆住,差點摔下去。
那人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像條水蛇一樣靠近楊青青,“一年前本王向父皇求婚你當衆拒絕,一年後你在本王手上本王愛把你怎樣就怎樣,美人,你說服不服?”
楊青青現在是俎上魚肉,哪敢說個不字?道:“我不敢不服。”
大殿下用其肥碩的手指慢慢摸上桃花腮,楊青青就像看到一條毒蛇一樣努力躲避,等退到小角落時才哭着喊了一句:“元啓銘!”繼而想起一法,道:“我是陛下欽點的睿王妃,是三殿下的正王妃,更是鎮國大将軍楊遠的嫡女,你是何人?竟敢對我無禮?!”
大殿下怔了怔,道:“美人,你說這些沒用的名頭作甚?本王又不是吓大的。乖,只要你好好聽話伺候本王,本王就前事不計,讓你做暖房侍妾,一輩子受寵,如何?”
楊青青徹底崩潰,哭道:“你敢動我試試?!我就讓元啓銘殺了你!”
“元啓銘他除了喝花酒睡美人還會什麽?語默湖給他準備的那份大禮就夠他喝兩壺的,殺我?恐怕下一輩子也是不能了。”大殿下嘲諷道。
楊青青拼命的說:“還有金魚,金渝你知道吧?堂堂大理寺丞的獨子,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你要是敢動我一下他就能殺了你!”
“哦,金渝那小子本王見過,成不了大氣候。”大殿下輕蔑道。
楊青青接近崩潰邊緣,“對!還有一個武功特別高的白衣大俠,他武功足有幾百層樓那麽高……”
她還想往下說,發現已經說無可說。
大殿下把臉湊上前,明滅不定的燭火照在縱欲過度的臉上,讓她想起印度那邊鼓足氣勢想要咬人的眼鏡蛇!
“自從被你這個小丫頭當衆拒婚,本王的臉面就丢盡了!你以為你是誰,天底下的美女多了去了,要不是本王想得到楊遠的支持,本王才懶得看你一眼。不過,現在沒關系了,楊将軍之女半夜三更被人擄走,一連消失幾日,現在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就算你以後能逃出本王掌心,也是被人玷污過的殘花敗柳!本王就不信,那個狗屁睿王還能不計前嫌的讓你繼續做正王妃?”
大殿下右手很輕松就掐到了她的脖子,手上微微用力,就聽到脖子要斷掉的聲音,還有衣衫碎裂的聲音。
楊青青拼命掙紮,想掙脫魔爪,大概是惹怒了那個眼睛猩紅色迷心竅的人,那人一手扼住她喉嚨,一手拽住頭發,把她的頭像皮球一樣砸向牆面,砰砰砰,響了三下,楊青青疼的雙眼翻白,身上再無一絲反抗之力。
就在那個肥碩的身體壓上來,楊青青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牢門外過來一個仆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話,之後就看到大殿下臉色瞬變,低聲罵了句:“他還真敢找來!”便穿衣匆忙離去。
死裏逃生的楊青青還沒來得及哭,就聽到外邊有腳步聲,以為是那人中途折返,立刻縮成一團,掩住胸口破碎的衣服。
“青青!”聲音有些熟悉,是趙逸沅!
楊青青不管三七二十一撲向那襲白衣,手上腳上鎖鏈聲嘩嘩啦啦。
趙逸沅從身後拿出一把匕首割斷鐵鏈,将她背在身後。
牢外,聽到動靜的侍衛迅速向這邊趕來。
一襲白衣背紅衣,面對着數十數百有刀有劍的侍衛,注定今日要殺出一條血路。
趙逸沅只對背上那人說道:“閉上眼睛,相信我!”
楊青青聽話的閉上眼睛,趙逸沅才開始往外掠。
刀碰刀、劍碰劍、刀入肉、劍入肉和血迸濺出來的聲音充盈着聽覺,趙逸沅努力讓自己身子穩定下來,不讓身後那人擔心。
有血濺到身上,楊青青把頭埋在他脖頸處,不停的有人倒下,又有人立刻補上,短短一條走廊,沒過多時就屍體摞屍體,平日沒食物吃的水鼠也不怕人,成堆成堆的出現在屍體旁啃食。
也不知殺了多長時間,世界終于安靜,楊青青還聞到一股桂花香,趙逸沅把她輕輕貼樹放下,溫聲道:“可以睜眼了。”
将落未落的太陽散發着最後一縷柔光,照在那張略顯疲倦的臉上,鍍上一層暖意,身後是萬頃桂花樹,香氣遮去大半血腥味。
楊青青看到他臉上幹掉的血跡,想替他擦去卻怎麽也擦不掉。
趙逸沅抓住那只手放在唇邊,輕聲道:“對不起,我好像來的有些晚。”
楊青青就勢摟住他脖子,驚恐未定,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