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衣若雪簫聲引蝶
等楊青青抄完六十遍《金剛經》，已到午飯時分。
綠衣幾乎一夜沒睡，臨到天明才算合上眼睛。楊青青體諒她昨夜等自己一晚上，便沒有喊她起床，直到飯菜上桌才讓碧水去喊她起床梳洗。
楊青青用冷水洗了把臉，準備吃過午飯去補會覺，樓心月夫婦抱着孩子來到了她的院子。
楊青青就坐在院中古井旁，盆裏放着綠衣那丫頭昨天沒洗完的衣裙，她便坐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搓洗衣服，樓心月把孩子交到趙武手上，婷婷袅袅的在地上一叩，“謝王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楊青青低頭繼續洗衣，平靜道：“這事你應該去謝王爺，他若不肯放人，任我說破了天也沒用。”
樓心月産後身子虛弱，才剛跪下便滿頭冷汗，楊青青嘆了口氣，上前把她扶起來，“說到底，這事是你們的不對。堂堂王爺府中侍妾……”說到這兒她停了停，“這事要是傳出去，你們讓他以後在朝中如何立足？”
樓心月知道自己有錯，也不辯解，只道：“王爺是個好人，他對王妃好像很特別？”
楊青青不想讨論這個，便繞了個話題，“你們的孩子起名了嗎？”
樓心月看了趙武一眼，笑道：“還沒，如果能承蒙王妃賜名，那就是我們的造化了。”
楊青青促狹道：“要不叫趙四？”
樓心月與趙武頓時哭笑不得，楊青青繼續蹲下洗衣服，頭也不擡，“走吧，以後離京城遠遠的。”
樓心月抱着孩子，一家子又一拜：“以前心月多有為難王妃娘娘，還請王妃娘娘不要記挂。”拜完之後，樓心月給趙武遞了個眼色，趙武立馬跑到院外等候，樓心月這才小聲說道：“其實殿下從來沒碰過我的身子。”
楊青青手上動作頓了一下，随後大笑起來，笑的樓心月莫名其妙，楊青青沖她擺手道：“這事我早就知道。”
“你當真知道？”
楊青青無比肯定的點了點頭。
看來，當今權鎮朝野，最有希望坐上太子寶座的睿王殿下竟然是個——太監？！
這一發現令楊青青無比激動，連手上的活計幹起來都快了許多，你睿王再有能耐又能怎麽着？那麽多美人養在府中看得見吃不到，當真是人間地獄啊！
捏着睿王殿下的把柄，楊青青就連睡覺都比平時香甜，飯也能多吃幾碗。
三天後，金渝牽着一匹棗紅駿馬來府中找她，楊青青圍着駿馬轉了幾圈，但見它通體棗紅色，無一絲雜毛，眼睛炯炯有神，四蹄健壯，不由誇贊道：“這匹馬長得真漂亮！”
金渝一手牽馬，一手撫摸馬背，禁不住得意，“還算你有些眼光，這可是我在馬市花百金買的。”
楊青青對這匹駿馬愛不釋手，向金渝乞求道：“今天就把它讓給我一天，好不好？”
金渝搖頭道：“你又不會騎馬，要它作甚？！”
楊青青瞪眼道：“誰說我不會騎了？等到郊外讓你看看本大小姐的本事！”
金渝拗不過楊青青，只能半推半就的答應下來，出府時，金渝仍舊給她備了馬車，自己騎馬過鬧市。一直到郊外楊青青耐不住性子跳下馬車，提裙而行。
等她看到前方烏泱泱的人群時，才知道這次郊游竟是京城中權貴一年一度的大聚會。騎馬行在金渝前面的睿王元啓銘看見她下了馬車，當即皺眉道：“你又不會騎馬，快回到車上去！”
聽到動靜的藍衫公子回頭看了一眼，拍了拍元啓銘的肩膀，眯眼笑道：“殿下豔福不淺啊，竟在府中藏了這麽一個大美人。”
沒等元啓銘說話，楊青青便把金渝從馬上趕下來，利落的翻身上馬，有樣學樣的提缰策馬，慢悠悠行到藍衫公子身邊，輕飄飄的說道：“我也沒想到睿王殿下還好你這一口。”
那藍衫公子臉色頓時毫無血色，接着大喜過望，緊咬嘴唇，嬌怯怯的看向神色如常的睿王殿下。
楊青青偏偏不依不饒，“要不回去我跟王妃說說讓你把他納入府中？”
睿王殿下瞪了她一眼，急忙驅馬往前趕，當作什麽都沒發生，楊青青緊跟着他，打趣道：“睿王殿下可真是個多情種啊，不知不覺又添了筆感情債。”說罷，嘆了口氣，望向無暇的藍天，“那般怯弱儒雅的水仙花別說是你，就連我都快要心動了。”
元啓銘冷笑道：“要不本王賞你一封休書，讓你去尋大自在？”
楊青青驚喜道：“這可是你說的！”
“白日做夢！”元啓銘見她又要從袖中拿出那把小銀剪，忙道：“謀害皇子皇孫可是要下大獄的，你就不怕？”
楊青青道：“怕它作甚？”
元啓銘伸出大拇指，“有骨氣！只不過本王還聽說犯此大罪的人不會直接賜死，都是先斷手斷腳斷舌頭，然後再剝皮銷骨，一寸一寸的把你的肉割下來，直到割下最後一塊肉才會讓你死。”他捏了捏尖削的下巴，笑眯眯道：“本王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一次，王妃要不要試試，讓本王開開眼界？”
“想得美！”楊青青默默收起銀剪，眼中恨意卻一點不少。
行在隊伍最前頭的紫衣少年掉轉馬頭，到睿王殿下身邊，說道：“三哥，六哥還沒來？”
楊青青眯起秋水眸子看向那人，十三四歲，圓臉大眼睛，眉宇間與元啓銘有些相像，她說話穿着雖故意模仿男子，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再加上她喊元啓銘三哥，楊青青便猜到應是宮裏某位公主。
元啓銘輕輕揉了揉來者的頭發，笑道：“你六哥答應了來就肯定會來，再等等。”
那位公主側臉看見正在瞧她的楊青青，便問道：“姐姐，你是本……我三哥府上的？”
楊青青道：“不算是。”
公主望着她笑道：“最好不是。我三哥最花心了，姐姐肯定會找到更好的男子！”臉頰兩側若隐若現的小酒窩，可愛極了。
楊青青學俠客向她一抱拳，豪邁道：“多謝女俠贈言，在下不敢不從！”
元啓銘屈指敲了一下他妹的額頭，白眼道：“有這麽說你哥的嗎？！”
小公主撅起櫻桃小嘴，小聲嘀咕道：“又不是我說的，有本事你找母後去！”元啓銘還想給她一記板栗，一個身穿老蘭衣袍，腰胯長劍的年輕人騎馬到公主身側，時時注意四周，以防有刺客來襲。
元啓銘望了眼警惕的年輕人，又看了眼紅了臉頰的妹妹，微笑道：“難得，真是難得，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小公主嬌嗔道：“哥哥，瞎說什麽呢！”
小公主經不住元啓銘的取笑，策馬跟着那個胯劍少年快速跑到前邊，兩騎絕塵。小公主一走，元啓銘便收了笑容，對身邊看好戲的楊青青冷聲道：“不會騎馬就去車上呆着，別給本王添亂！”
“要你管！”
收回視線的楊青青偏不服氣，兩腿一夾馬腹，朝着叢林深處跑去。
時值仲夏，樹木枝葉茂盛，而這片森林更是郁郁蔥蔥遮天蔽日，野草野花幽香撲鼻，各色蝴蝶在花間飛舞，野鹿野雞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奔來奔去，看不見身影，只留下晃動的草尖。
楊青青雖是第一次騎馬，卻因是在叢林中而變得毫無顧忌，信馬由缰亂拐亂撞，頭頂黃鹂鳥的叫聲不絕于耳，楊青青擡頭去看時，竟發現一只藍色燕尾蝶在前面似乎在給自己引路，她忽然想起來，墜湖之前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只藍色燕尾蝶。莫非穿越的秘密就在這只燕尾蝶身上？楊青青立馬勒緊缰繩緊緊跟随那只燕尾蝶，完全沒發現自己越走越偏，離剛才人群越來越遠。
燕尾蝶好似感知到楊青青心事，飛行速度越來越快，楊青青只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只蝴蝶，忽然，馬蹄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将她遠遠的抛了出去，眼看就要撞在一棵樹幹上，她本能的捂住眼睛，身子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楊青青腦子飛速旋轉，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救美？
她想要去看那人臉龐時，被飄揚起來的白紗層層擋住視線，楊青青想要伸手抓住礙眼的白紗時，那人溫柔的嗓音傳來，“姑娘不會騎馬以後還是不要逞能了。”
楊青青尴尬的收回伸出的手，目光卻膠着那人臉上，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白紗簌簌落下，露出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臉來，但是……怎麽看都有些熟悉？一雙極具威嚴的丹鳳眼好像在元啓銘臉上見過，但那人都用來賞花看美人了，沒這麽似水溫柔。
楊青青落地後站的與他稍遠些，才眯眼細看，一身飄逸白衣，烏黑的頭發半披半束，白色發帶垂至腰間，四指寬的腰帶別有一根白□□簫。
全身上下除了頭發是黑的，剩下的全都是白色，就像六月間下了一場雪，幹淨透徹卻不逼仄，但又有些不合時宜。
那人白衣黑發站在白色花叢中，恍若身在霧中雲中，朦朦胧胧讓人看不真切，楊青青本能的後退兩步，不料踩中枯枝咯吱一聲引得那人回過頭來，嘴角笑意溫淳，“你怕我？”
楊青青立馬擺手，擠出一個自以為無懈可擊的笑容，“沒有沒有。”
“剛才我救了你，你難道不應該謝謝我？”
楊青青大夢初醒，抱拳道：“謝英雄相救之恩！”
男人皺了皺眉頭，道：“我記得那些俠客書上都寫英雄救美之後，美人要以身相許，難道是我長得太醜？”
楊青青忙道：“不是！是我配不上您！”
男子挑了下好看的眉：“還是我的錯。”
那只藍色燕尾蝶翩翩落在他修長指尖，宛如黑白水墨畫不經意上了色彩，楊青青雙手提裙小心貼近那只蝴蝶，男子稍一擡手，蝴蝶便慢慢扇動翅膀落在她指尖。
楊青青像個傻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蝴蝶，男子問道：“你就是為了它？”
楊青青生怕吓到那只蝴蝶，輕聲道：“是啊！”
“你喜歡它們？”
楊青青道：“我要回去，說不定還得靠它們。”又問道：“你知道它們從哪兒來的嗎？”
男子搖了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找找。”話畢，取下腰間那管洞簫，擱置唇邊，簫聲行雲流水向四周蔓延開來，聞者四肢百骸都有說不出的舒暢。
曲聲過半，數不清的燕尾蝶從四面八方趕來，藍色、紫色、黃色……五彩缤紛，聞簫聲而環繞兩人翩飛，景色壯觀。
一曲終了，身在蝴蝶中央的楊青青側臉笑問道：“你是小龍男還是香妃在世？”
男子愕然，聽不懂她的話，楊青青便擺了擺手，笑道：“我瞎說的。”
“姑娘可看清蝴蝶來向？”
楊青青失望道：“四面八方都有，根本沒法找。”
等蝴蝶散去，楊青青一屁股坐在花叢裏，白花細碎，雅潔可愛，她驚訝道：“原來是六月雪！”
男子站在她身旁，重複了一遍，“六月雪？”
“我小時家裏種的，後來出了變故就沒見過這種花了。”她指着大片的六月雪問道：“你看像不像下了一場雪？”
男子自然搖頭。
楊青青有些掃興，雙手捧腮望着宛如六月飛雪的美景發呆，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遠到童年時那個不大卻溢滿花香的院子，眼眶微濕。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呆着，有蝶花間飛舞，有鳥枝頭鳴叫，時間好像遺忘了他們，但還是沒忘，林間本來光線就暗，此刻随着時間流逝天慢慢黑了下來，叢林中就更暗了。
楊青青恍然起身，拍了拍裙子，道：“我該走了！”男子也沒說送，等楊青青身影快要消失時簫聲又響了起來，楊青青雙手攏在唇邊，大聲道：“謝謝你！”
簫聲頓了一下，又起。
那匹共患難的馬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楊青青只能自己一個人走，踏着簫聲，信鬼妖信神佛的楊青青膽子竟然大了起來，月上柳梢，她才走出那片有簫聲不絕于耳的森林，回到熟悉無比的王府。
出人意料的是從不等人的睿王殿下此刻正雙手攏袖，坐在府門口的右邊的石獅子旁，周圍光影暗淡，看不到表情，從楊青青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個有些蕭瑟的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