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街請醫二遇白衣
楊青青擡着發酸的腿走到石獅子旁,他竟沒有發現!于是,她小心貼在石獅子上準備繞過去吓他一頓。
兩人隔着一尊石獅子,楊青青把及膝長發全部放下攏到前邊,學做貞子模樣,不聲不響緩步移到他面前,可惜那人還是雙眼望地,并沒發現多了個人。
楊青青又走到他背後,輕輕敲了一下他背部,這次終于反應過來了,吓的他大吼一聲撞到石獅子上,額頭破了一塊皮,流出鮮血來。
元啓銘左手捂着額頭,右手揪住罪魁禍首的耳朵,狠狠道:“長能耐了,竟敢吓唬本王!”
楊青青不得不彎腰就勢,免得耳朵被揪掉,像只被踩尾巴的野貓大聲叫嚷:“疼!”
元啓銘氣道:“本王還以為你死外邊不回來了!怎麽,不舍得本王?”
楊青青抓住那只揪她耳朵的手,道:“有話咱們好好說,再說,你抓住我頭發了!”
元啓銘悻悻然松手,語氣不平,“本王看你還能說出朵花?”
楊青青把頭發攏向身後,才慢慢道:“今天對你有意思的那位藍衣男子,我看着挺好,你不打算收了?”
元啓銘冷聲道:“謝王妃大量,本王沒斷袖之癖。”
楊青青哦了一聲,“那就可惜了,多好看一人,就這樣錯過了。”
元啓銘徹頭徹尾把她打量了一番,道:“王妃不見這半日,看來過的還不錯。”
楊青青低頭去看,裙子早已被荊棘勾破,紅色繡鞋鞋面上沾染許多灰塵,及膝黑發被汗水濡濕而緊緊貼着頭皮,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明白了他的反諷,楊青青正要回嘴過去,想起那個白衣黑發的男子氣遍消了大半,只微笑道:“是挺好。”
沒得到預想中的頂嘴,元啓銘撇嘴道:“你遇見鬼了?”
楊青青噓了一聲,輕聲道:“我奶奶說過天黑後不能提鬼神的,否則就會有路過奈何橋不願投胎往生的鬼魂借機重返人間,殺戮百姓。”
身為讀書人,習六藝,讀聖賢書,元啓銘對這些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說半點不信,擡頭望見挂在天上的玉盤,眯眼道:“過兩天就是七夕,幾天後又是中元節,這一天天過的真快。”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應,回神後發現楊青青提着腳尖早已溜入府中,元啓銘咬咬牙,快步跟上去,快到雲松院時才攆上。楊青青猛回身,瞪眼道:“你想幹嘛?”
元啓銘裝作無聊的樣子坐在小徑石頭上。
楊青青微微一笑,右手間赫然是一塊睿王府下人腰牌!
元啓銘見她目光不善,想要起身快速逃離現場,被楊青青攔住去路。
元啓銘只能坐回原位,強裝鎮定,“你拿本王府上令牌作甚?”
楊青青右腳放在石頭上,以一種十分強勢的姿态居高臨下的看着坐着的那個人,說道:“這是我在墜馬的地方找到的。沒有您睿王殿下的命令,誰敢暗中使絆子,使我墜下馬來?!”
元啓銘無所謂道:“你說本王故意刁難你,可除了這塊令牌你又有什麽證據?你是本王的正王妃,想要一塊下人腰牌還不簡單?誰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栽贓陷害本王。”
自知沒他把柄又說不過他的楊青青氣咻咻打道回府,走了半天路,現在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一樣,疼痛難忍,當她一瘸一拐的走到雲松院,綠衣正守在桌前打瞌睡,桌上一桌熱騰騰的好菜好飯,楊青青雙腳生疼,簡單喝了兩口湯就去泡了個熱水澡。
一切收拾停當,楊青青坐在裏間地毯上,讓綠衣把繡花針拿來,仔仔細細挑去水泡,又胡亂上了些藥才各自睡去。
趴到松軟的床褥上,楊青青才有心思想白天所見所聞,想到自己消失那麽長時間,從小玩到大的夥伴金渝沒去找自己,狠狠捶了幾下床板才解氣,又想到那個神仙般出塵男子,才發覺竟然沒問他姓名!
這下,楊青青徹底睡不着了,于是搬着小板凳坐在當院的古井旁,癡癡的望着月亮。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千裏共婵娟。
楊青青也不知道怎麽想到了這幾句詞,來到這兒做這個睿王妃已經一個多月了,這間幾乎沒人來的小院子幾乎是她所有活動範圍,院子東南角有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松樹,雖是盛夏,松針卻鋪滿地,淡淡的松香讓這座簡陋的小院子添了份別致。
東廂房是陪嫁丫頭綠衣的住所,這個傻丫頭,自家小姐在上花轎那一刻便已死去,被自己這個廢物李代桃僵,雖說兩人同樣叫楊青青這個名字,可性格卻是天差地別,換個稍微聰明點兒的人早都感覺到了不對,就她傻乎乎的以為這個小姐還是原來那個知書達禮的小姐。至于那個楊家更是了無音訊,楊青青來到府上一個多月從沒見過楊府有人看她,想來她與睿王殿下的婚事也不過是政治罷了,并無多少真情實感。
楊青青笑着搖了搖頭,望向那三間可憐的茅草屋,一間做書房,一間待客廳,還有一間卧室,幸虧沒什麽人來,否則連盞像樣的茶水都端不出來,當真失禮啊!
楊青青無奈扭頭,單手托腮,望着院中那棵有些孤單的老松樹,感概道:“雲松院,改名叫貧窮院好了!”
她住的院子約莫是整個睿王府最簡陋的了,連半個值錢擺設都沒有,就連平日飯食都是最簡單的菜品,但好在她胃口好,什麽都吃得下,不挑食,因此日子還算馬馬虎虎。
轉念一想,金魚說會派人找那個蝴蝶泉,借着大理寺丞獨子的光,應該會很快就能找到。
正在出神間,楊青青随後聽到一陣老鼠偷吃東西的聲音,不遠不近,接着看到一個黑影疏忽間便消失了,她欲哭無淚,只能在心裏默默鼓舞自己,“別怕,說不定就是一只偷東西吃的老鼠……”
等她快要接近那棵松樹時,眼睛卻連睜都沒敢睜。
“喵嗚……”
軟軟糯糯的幼貓叫聲,讓楊青青大喜過望!
她撥開垂到地上的松枝,見是一只黑白相間的貍貓仔卧在一片松針上,可憐極了。
楊青青俯身将它抱在懷中,嘴角帶了絲溫暖笑意,“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小東西?你媽媽也不要你了嘛?”
貍貓乖巧的趴在她懷裏,喵嗚一聲算作回應。
楊青青一瘸一拐的進屋點蠟燭,找到昨天早上沒吃的水煮蛋,剝開殼子取蛋黃,然後搗碎放在一個小盤上。
貍貓大約是餓急了,三下五除二便吃了個幹淨,随後又卧到她懷裏打着呼嚕睡去。
有了這麽一個小可愛,楊青青頓時覺得生活清明許多,每天與綠衣吃過飯便坐在廊下逗弄它,綠衣還給它編了個紅繩,也不知從哪兒找來兩個鈴铛,綴在脖間,只要它一動,鈴铛便铛铛作響。
轉眼兩個月,雲松院像平常一樣安靜,只有那只無名貍貓越吃越多,越長越大,脖子間的紅繩也是一松再松。
這天早上吃飯時,綠衣皺眉看着把所有蛋黃都吃掉的貍貓,道:“小姐,它吃的是不是有點多了?”
楊青青拍拍腳下貍貓豐腴的身體,低頭望着那只圓滾滾的貍貓,嘴角不自覺上翹,道:“能吃是福,你也多吃點。”
“本王府上不養閑人,貓也同理。”已近九月份,天氣涼爽,元啓銘額上仍有許多汗珠,沿着臉部流暢的線條滑落到下巴,最後落到青色衣襟上,印出一片汗漬,他晃晃蕩蕩坐在楊青青對面,抓了一個菜包,手上卻一直打顫。
楊青青視而不見,低頭喝了一大口稀粥,就見綠衣霍然起身支撐着要歪倒的睿王殿下。
楊青青驚訝的擡頭看着他,元啓銘手上那個菜包最終掉落地上,而他也如泰山傾倒般向後仰去,楊青青箭步上前,攔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有血腥味彌漫開來,她皺眉尋去,元啓銘右臂上的衣袖漸漸被鮮血殷成暗褐色,盡管如此,仍有鮮血不停落在地上。而傷者,元啓銘則沖着楊青青淡淡一笑,明明虛弱的不行,偏偏要強顏歡笑,委實難看。
“這點小傷,還能難倒本王?”
楊青青道:“不想死就閉嘴!”和綠衣兩人合力把他放到床上,又吩咐綠衣去燒壺熱水,楊青青坐在床沿上,用袖中小銀剪小心剪開貼着傷口的衣袖,露出傷口真實面目來,楊青青胃口淺,乍看到皮肉翻滾的景象幹嘔。
躺在床上的元啓銘取笑道:“平日跟本王吵架的時候那架勢,那氣場……,今天才一見血,就成這幅德行了?”
楊青青擦掉銀剪上的鮮血,收回袖中,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畢竟人活着才有吵架的本事,萬一他兩眼一閉,雙腿一蹬,自顧自逍遙去了,那偌大王府怎麽辦?她又不是正牌王妃,也不要擔那麽大的責任。
“我去給你找大夫!”
元啓銘抓住楊青青的手,攔住她道:“切記不能驚動任何人,更不要找府上那些,要找就去京城西街萬安堂姓唐的掌櫃!”
“命都快沒了,你還這麽多事?”
元啓銘又道:“你拿着那塊令牌速去速回!”
楊青青想他是病人,便沒有再與他頂嘴,而是簡單交代綠衣看顧着他,随後便提裙跑去萬安堂。
楊青青跑到萬安堂時,只剩下半條命,萬安堂掌櫃聽她說睿王府有傷患便背起藥箱要去,被楊青青攔下,怕府上有人察覺,專門給他帶了一套男仆衣裳,等他換了才一起離去,那只藥箱楊青青也沒讓他帶,而是去門口買了只花籃,裏面放了幾束鮮花,鮮花下面是應急藥物。
唐掌櫃在房內看病,楊青青與綠衣坐在廊下擺弄那籃買來的鮮花,貍貓蜷縮在角落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唐掌櫃擦了擦汗,向楊青青一鞠躬,道:“殿下已然無恙,還請王妃放心。”
楊青青又把唐掌櫃送回,回來時聽到一陣熟悉的簫聲,便兜兜轉轉在一片楓林中看見了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
那男子背對她,楓林如火,碧空萬裏,就那麽一襲白衣,蕭蕭肅肅,讓人看一眼便不舍得挪開眼睛。
一曲終了,他才慢悠悠轉過身望着楊青青,淺淡一笑。
楊青青不知何時竟坐在一棵紅楓下,楓葉落在紅色裙上,融為一體。
男子緩步走到她身前,垂下眼皮笑望着她。
天下間出彩的皮囊何其多,楊青青雖不大出門,但就見過的金魚,元啓銘二人來說,金魚也算是玉樹臨風的貴族公子,但其中多有銅臭味,有些俗氣了;元啓銘姿容算是上上乘,打着燈籠都難找到其二,可惜是個大纨绔,說他纨绔,好像又有些不大準确,樓心月那事他也咽得下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換做天下間任何一個男子,都得拿把刀直接砍了那對“奸夫□□”。
反觀這位看似輕松潇灑的白衣公子,臉上雖帶着笑意,但眉宇間那抹愁意卻還是太紮眼了。但凡活在世上,誰還沒有點秘密?就像她與金魚兩人的秘密一樣,說出來人家不一定信,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楊青青開口道:“你一定是個有秘密的人。”
男子背後略緊,笑問道:“何以見得?”
楊青青笑道:“猜的。”
男子道:“那你猜的很準。”
楊青青眯眼笑了,她本就好看,此刻更是令百花失色。
男子沒有上次那般一直站着,而是坐在她身旁,中間隔有三尺距離,望着落葉蕭蕭,道:“那你想不想知道這個秘密?”
楊青青實誠的搖了搖頭,“沒有秘密的人那還叫人嗎?”
男子淡淡笑道:“是這麽個理,可我還是想和你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