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施巧計救樓心月母子
七月初一子時,烏幽國最豪華的一座府宅內,遍植芭蕉的西苑燈火通明,接二連三的老嬷嬷端着混着鮮血的木盆急匆匆往外趕,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
屋內是一聲接一聲的哀嚎,屋外跪在走廊上的所有仆人都戰戰兢兢,生怕坐在太師椅上的那位發怒,他一發怒,不株連九族就算燒高香了。
而坐在太師椅上的那位雙目輕閉,綠衣玉冠,骨骼分明的右手微微蜷起,不緊不慢的敲打着椅圈,面無表情。
敲擊木椅聲無疑增加了恐怖氛圍,有的即使跪在地上,雙手雙腿也忍不住打顫,額上冷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聲音清脆。
而唯一站着的那名紅衣女子卻絲毫不怕,冷冷的說道:“不是我做的。”
男子不聲不響。
紅衣女子再次重複,“不是我做的!”
男子倏的睜開眼睛,緊緊盯着紅衣女子,眼神冰冷,像是在拷問。
紅衣女子毫不理虧,冷聲道:“要打要殺要罵随你,反正這事我不背!”
男子慢聲道:“要打要殺要罵,本王敢嗎?王妃不僅是鎮國大将軍的嫡女,更是父皇親自指定的睿王妃,王妃身份尊貴,心月不過一介布衣女子。”聲音轉而嚴厲,“她哪裏得罪了王妃,竟值得你下如此猛藥?!”
紅衣女子有些無語,攤手道:“既然睿王殿下認定我是投毒的那個人,我也無話可說。可事到如今,我還是要說一句,不是我,我也沒有證據可自證清白,殿下愛信不信,大不了給封休書,我去尋我的自在。”
被戳到痛處的綠衣男子惱羞成怒,喝道:“楊青青!”
名喚楊青青的紅衣女子道:“你看看,我不想說的時候非得讓我說,我說了你又不信。睿王殿下,您可難為死我吧。”
從屋裏出來的老嬷嬷手上的血跡也沒顧得上,就跪在青衣男子跟前,低頭道:“殿下……”
沒等接生嬷嬷說完,睿王殿下就眼球發紅,一擡手招來四名家丁,對紅衣女子獰笑道:“睿王妃謀害皇嗣,犯七出之罪,立刻筆墨伺候,本王要休了她!”
“殿下!”一身華貴衣袍的公子哥及時的出現在睿王身旁,邊用袍袖擦汗邊道:“殿下可要三思啊!您與睿王妃是今上親自賜的姻緣,試想殿下若是寫下休書豈不是對今上賜婚的不滿?”
楊青青瞪大眼睛瞧着來客,後者暗自朝她做了個鬼臉,使她忍不住發笑,睿王殿下發現了她臉上的笑容,臉色登時陰沉下來,“本王剛失了一個孩兒,你還有臉在這笑?!”
楊青青收了唇角笑意,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睿王殿下您就這麽确定這孩子是您的?”轉而問衆人,“你們看出來了嗎?”
衆人連忙将頭低到地上,心知肚明的事情就讓它爛在肚子裏好了。
睿王殿下愣了一下,沒參透她的話。
楊青青又道:“我沒害樓心月母子,至于是誰,我想殿下還得好好查查,可一定要仔細的查,別漏了什麽細節。”上前兩步,用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殿下一身綠衣好看極了,可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別一不小心當了綠頭王八還不知道。”
睿王殿下後槽牙咬的咯吱響,眼睛裏都要冒出火來:“楊青青!”
華衣男子無視場上的炮藥味,火上添油的沖着跪的最遠的仆人說道:“你,就是你,打什麽哆嗦,本公子口渴了,快去端碗茶來!”
那人快速起身,泡好龍井送到華衣男子手中,誰料華衣男子不去接茶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取下一根編織紅繩。
睿王殿下皺眉道:“這不是心月一直佩戴的嗎?”
那人吓得癱在地上,因為害怕而變得口無遮攔:“小人趙武與心月青梅竹馬,在其十六歲時兩家定下了婚約,誰料殿下那年街頭與她相遇,把她帶入府中。小人為了見她甘願入府為奴,此事小人甘願受罰,但心月才剛失了孩子,還請殿下饒恕心月。”
楊青青背過身去捂嘴大笑,華衣男子神色複雜的站在原地,其餘衆人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地底下,而當事人睿王殿下則臉色蒼白,嘴唇顫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放肆!”憋了半天,睿王殿下終于發怒。
楊青青轉頭看着那個仆從,假裝不知事情真僞,問道:“按你的意思,樓心月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喽?”
華衣男子揮手示意其他仆人先行離開,剛才還人滿為患的長廊瞬間空蕩蕩的,只留下幸災樂禍的楊青青,無悲無喜的華衣男子,這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睿王殿下,和那個吓的魂飛魄散的仆從趙武。
華衣男子平淡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仆從擡起頭直直的看着她,竟毫無遮掩回道:“是。”
睿王殿下勃然大怒,臉色大變,這頂綠帽子算是結結實實的扣下來了。
華衣男子按住怒發沖冠的睿王,不讓他有過分舉動,楊青青蹲在那人臉前,視線與他平齊,道:“你也知道給今上最疼愛睿王殿下,給他老人家戴綠帽子後果有多嚴重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現在我只給你兩條路走。”
趙武一臉匪夷所思,她一個半月前才嫁入王府不受寵的王妃,憑什麽讓決定他生死的王爺聽話。
看出趙武的所思所想,楊青青淡淡一笑,不予理會,道:“第一條路,你與樓心月一起死掉,死後我會找人把你們葬在一起;第二條便是舍去你保樓心月活。怎樣?選哪條?”
睿王殿下想起身,卻被華衣男子僅僅摁住,不能起身,氣惱道:“金渝你松開本王,看本王不一刀宰了他們這對狗男女!再說楊青青你算哪棵蔥,憑什麽替本王做主?!”
那名叫金渝的男子就是不撒手,“殿下,好歹是兩條人命,倘若您今天一時沖動做出不好的事情,壞了大局怎麽辦?”
楊青青不搭理快要瘋掉的睿王,只望着趙武,道:“你選哪條?”
從趙武的眼神中,楊青青看到了猶豫,便道:“我數三聲,你要是還不給答案我就按第一條辦,先殺你再殺樓心月。”
“三!”
趙武還是沒拿定主意。
“二!”楊青青從袖中掏出那把跟随她一個月的銀剪。
“一—— ”
“我選第二條!”趙武的眼神堅毅起來。
楊青青愉快的收起銀剪,重放回袖中,開心笑道:“是條漢子!行了,去房裏看看你媳婦兒去吧。”
趙武怔了好大一會,經金渝提醒才朝着他們磕了幾個頭,飛奔而去。
金渝放下酸麻的胳膊,睿王殿下一見自由,便撲向站在走廊燈籠下目送趙武離開的楊青青,口裏喊道:“楊青青,本王殺了你!”
楊青青還沒過神就被睿王殿下一撲老遠,雙雙跌倒在走廊外的花圃中。睿王殿下明顯被楊青青氣得發了瘋,毫無皇家貴氣,倒像街頭屠夫,撲在她身上叫嚷着殺人,楊青青也毫不示弱,雙手掐住睿王脖子,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誰都不認輸。
金渝也沒打算去幫這兩位冤家,畢竟這嫁過來的一個月每天不吵上一架都不是他們了,所以他坐在方才睿王殿下坐過的太師椅上,慢悠悠的喝着已經冷掉的茶。他萬分理解這位從小一塊長大的好友此時的心情,當了綠頭王八不算,還被自己的王妃在背後陰了一把,不當場氣吐血都已經算好的了。
雖說,今天的策劃也有他一份子。
金渝摸着下巴,望着花圃中打滾的男女,不禁深思起來。
君子端方,睿王殿下論外貌足夠了,但只要遇見楊青青,什麽禮節規矩都是浮雲。
美人如玉,楊青青容貌不俗,擔得起烏幽國第一美人的稱呼,與睿王殿下一樣,性子活潑,毫無淑女品格。
元啓銘大約氣極,一副要吃了楊青青的架勢,但楊青青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令他兩頰熾熱,手上力氣也小了不少。
“你是不是房事無能啊?要不然樓心月那樣的大美人怎麽會……”
“楊青青,你閉嘴!”
楊青青壞笑道:“你把我松開,今天這事就一筆勾銷;要是不松開,你信不信明天早晨我能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個真太監?!”
元啓銘冷笑兩聲:“你有本事就去外邊說啊!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楊青青嫁了個太監!”
楊青青哈哈大笑,翻了個身,然後在元啓銘耳畔輕輕吐着氣:“那府上那麽多美人豈不是可惜了?”
元啓銘被她氣到無話可說,最後很識趣的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草屑,淡淡一笑,“罰抄《金剛經》二十遍,明天一早我便去松雲院檢查,少一個字罰抄一遍。”
這個法子是楊青青唯一的克星,聽到抄寫經書,楊青青的臉登時拉了下來,起身坐在草地上,偏頭望着屋內趙武與樓心月的嬉笑聲,還有小小嬰兒的哭聲,響亮清澈。
元啓銘呆了一下,道:“加抄二十遍!”
楊青青把剛才從他頭上拔下的玉簪子一折兩半,元啓銘挑眉道:“再加二十遍!”
楊青青氣勢頓時一落千丈,垂首喪氣的朝着雲松院走去,綠衣正在門口翹首等她,看到自家小姐發髻散亂,狼狽至極,熟練的從衣櫃裏拿出一件嶄新的衣裙給她換上。
楊青青讓她去睡,自己一個人便在燈下攤開宣紙,細研墨汁。
聽說抄寫佛經能為家裏人積福,楊青青望着那根明滅不定的紅燭,心緒漸漸安定,想起許多前塵往事來,如果那年沒被金渝忽悠去蝴蝶泉賞美景,那麽墜入湖中的也不會是她,來到這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烏幽國的也不會是她,自然,嫁給元啓銘的更不會是她。
想到這兒,楊青青銀牙咬的咯吱響,“死金魚,明天別讓我看見你,否則你死定了!”
好在穿越後姓名容貌不改,她與那個死金魚還是好朋友,這也大大減少了身在異鄉的漂泊感。
話音剛落,就聽到院子裏有人打噴嚏,接着便是洪亮的大嗓門兒了:“我說青青啊,好歹也是在王府,以後咱們能不能淑女點?”
楊青青飽蘸筆墨沒打算理他,金渝只好自己尋了個空位坐下,道:“照顧樓心月的李嬷嬷說的真準,說是今天就是今天生産,分秒不差。也多虧了你送給樓心月的那碗冰糖雪梨掩人耳目,不然怎麽能試出來趙武的真心呢。”
楊青青仔細的寫着開篇幾個字,淡然道:“不過是順手推舟。”
金渝笑道:“咱們兩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你的秉性我還不了解?今天跟那位睿王殿下打架過瘾不?”
提起睿王楊青青就生氣,白了他一眼,“深更半夜來睿王妃院中,就不怕別人傳閑話?”
金渝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唰的打開,很有大家公子味道,笑眯眯的說道:“我要是對你有非分之想,就憑咱這英俊的相貌還輪得着別人嗎?”
胡攪蠻纏到四更,金渝才大搖大擺的離開,楊青青才不怕流言,最好流言傳到那個睿王耳朵裏,然後一封休書還自己自由。至于金渝,更不怕這些了,從小到大就沒見過臉皮比他更厚的,況且現在還是大理寺丞唯一的兒子,身份愈加尊貴,還怕被人在背後嚼舌根子不成。
金渝留下一句話,三日後郊外賽馬,問她去不,她楊青青當然要去,來到這裏已經一個月了,每天吃飽睡睡好吃,身上肥肉都長好幾斤了,再說,來都來了,怎麽着也得享受夠貴族待遇才算夠本。
楊青青片刻不歇的抄寫經書,直到天色大亮,才完成三十五遍,還差二十五遍,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呼出一口濁氣,繼續埋頭用功。而睿王殿下更是準時到來查收。
楊青青懶得理他,也沒喊還在睡懶覺的綠衣。睿王殿下走到書桌前,伸頭去看她抄寫的內容,見到字跡歪斜,大聲道:“你楊青青沒出嫁時也是一名才女,這字寫的也忒差了吧?”
楊青青被他吓的眉毛一跳,冒着再被罰抄二十遍的危險,從桌上随手拿了一本書,狠狠砸向那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我寫字好壞關你何事!”
元啓銘側身一躲,卻沒有再罰她抄寫,只是毫不掩飾的嘲笑道:“昨晚替本王料理家事的時候可是威武極了,今天怎麽變成這個慫樣了?”
楊青青凝神靜氣,盡量克制住揍他的沖動。
元啓銘自讨沒趣,便轉身回去,等快要踏出門檻時猛然回頭,得意道:“少了個樓心月,多了個美人蕉,甚好甚好。”
楊青青終于忍無可忍,小心把毛筆收好,長呼口氣,快步跑到元啓銘身後,用力一踹,當今最得寵的睿王殿下滑出老遠,五體投地。
睿王殿下剛要爬起來報仇時,就聽到身後的木門砰的一聲,從裏面關上了,只能在門外咬牙道:“楊青青,昨天晚上的賬本王早晚會跟你算!”
接着,門裏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睿王殿下,先把您自己的事管好吧,省得到時年邁入土,沒人給您送終!”
路過雲松院大門的仆人耳尖,聽到這句話撒腿就跑,事關皇家顏面,聽見了也當沒聽見。
于是,院外一陣兵荒馬亂。
睿王殿下狠踹木門,“楊青青,你給本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