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洞房
聆淵的情緒明顯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眉眼間戾氣橫生,說話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帶着顫抖,修長勁瘦的手指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強悍力道緊緊捏着瀾澈的下巴, 迫使他仰頭接受自己的注視。
瀾澈被迫維持着這個姿勢,呼吸滞澀得難受,空茫而找不到焦距的雙眼微睜着,腦子裏混亂一片,連帶着神志也恍惚了起來, 記憶被忽如其來的輕風拂開,把他層層裹入過往柔軟香甜的回憶中, 聆淵低沉熟悉的聲音又像一記重錘砸得他渾身一顫, 打了個激靈——
怎麽會是算計呢?瀾澈有些難過又有些委屈地在心裏想:我認識你的時候, 分明就還什麽都不知道啊。
無關仇恨、算計、利用和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個時候的我确實純粹而熾熱地喜歡着你啊……
作為用心髒孕育生命的鲛人,孕期最忌心緒波動, 而今濃墨一樣毫無邊界的黑暗帶來的恐懼讓瀾澈惡心欲嘔, 聆淵的嚴酷的逼問又像是一柄尖刀,毫不留情地淩虐他最脆弱的心髒。胸口針紮一樣的微茫刺痛漸漸加深, 已成難以抑制的絞痛。瀾澈虛弱至極,若不是聆淵筋鋼鐵骨般的手指死死鉗住他的下巴, 他連勉強擡頭仰望對方都無法做到。
“我——”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劇烈的疼痛帶來的暈眩感,艱難開口。誰知才吐出一個字,聲音就戛然而止——他被俯身下來的聆淵重重地吻住了雙唇。
你還是別說了。聆淵望着瀾澈陌生而無光的眼眸忍不住想: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會若無其事地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蓄謀已久的算計、害怕你用一個字就輕易摧毀這百年來我視作生命珍惜愛之的情感。
所以, 你還是什麽也別說了……
……
瀾澈被他猛地按倒在八尺大床最深處, 仰面陷入鋪滿了厚厚大紅錦被的高床軟枕間, 猶如墜入雲山幻海。本就恍惚的神志更加模糊了, 隐約感覺到聆淵撲了上來。他的動作并不如往日那般粗暴蠻橫,甚至可以稱得上體貼溫柔,從衣襟處緩緩探下,一層一層剝開他身上鮮紅如血的喜服。
是了,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瀾澈想着,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發生了這麽多事,聆淵還覺得他們可以成為一對眷侶嗎?
聆淵好似根本沒想這些,翻手一揮間,無風自動的鲛绡床幔層層閉合,二十四根兒臂粗的大紅喜燭漸次熄滅,空氣中彌散着旖旎的甜香。
“……澈兒,”聆淵松開他柔軟的唇轉而湊在他耳邊,溫柔地輕喚他的名字,微微濕暖的氣息噴在他的鬓發上,無端惹得他一陣顫栗。
算計也好、真心也罷,總之在這個洞房之夜,你在我的懷裏,任何人和事都改變不了我們既成的關系。
“過了今夜,你我就是夫妻了。”當着魔域七十二城的面,行了三拜大禮的夫妻、天道都無法拆散的愛侶。
從今以後,你是屬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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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澈全程緊閉着眼,聆淵的動作其實很溫柔,比他蘇醒後的每一次都要小心翼翼、輕緩柔和,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動作輕柔而專注。可瀾澈心頭的痛苦卻不減分毫——連日将自己的身體逼上極限、接連動用孕中胎兒的靈力再加上接連心神勞損已對他的心髒造成了嚴重的損毀,從被帶回王城時他就在咬着牙苦苦支撐。此刻被放倒在塌上,暈眩感更甚之前,身體已完全不受自己掌控,意識更加昏沉,僅是憑着本能細碎地輕哼出聲。
聆淵完全沒有注意到瀾澈的異樣,理智告訴他今天必須耐心而溫柔地對待瀾澈。然而得到的越多,他想要的也越發多了起來,到了後來,骨子裏屬于獸族的兇性還是本能地複蘇。他無數次狠厲地扳過瀾澈別開不願被他看着的臉,噬咬他已經紅腫的唇辦,動作殘忍兇狠得不像是在親吻,更像是想把眼前這個人一條一條撕碎,連皮帶骨吞吃入腹!
巨大的喜悅和餍足填滿聆淵整個人,即使瀾澈今天全程偏着頭避開眼不願意和他對視也不減他的興致,待到天色将明時,瀾澈終于撐不住昏過去後,他才把人重重摟進懷中,撥開他被汗水浸濕的額發,親昵又憐惜地蹭了蹭他的額頭,抱着他直坐到天色大亮才依依不舍地把人裹進厚重的大紅錦被中,長長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
霜靖河的事情未完,前殿還有棘手的事等着他去處理。
梅疏影當衆公布了太後鲛珠中的記憶引來城中一片嘩然。憤怒的應龍城百姓們圍上宮殿山要求王上處死殺害王太後娘娘的妖妃瀾澈。
鲛珠中的記憶、梅疏影和煙波浩渺殿一衆侍從的證詞甚至瀾澈的身世和來歷無不顯示着瀾澈就是殺害霜靖河的真兇,可是聆淵沒有忘記那是大婚典禮上,瀾澈初聽喪鐘時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驚詫神色和他當時認真而肯定的回答——“我沒有殺死她。”
兇手定不會是瀾澈!
必須查清楚這件事,為了他慘死的母親、也為了還瀾澈一個清白。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霜靖河在王城中的威望。
越來越多情緒激憤的百姓在城中生事、鎮守邊關的魔兵将領憤怒地開啓傳送法陣回到王城圍在宮殿山下逼他們的王上嚴懲瀾澈……
梅疏影說什麽也不願為霜靖河布置靈堂,而是把她冰冷的屍身像平常一樣安置在鳳塌上,霜靖河眉目姝麗,神情平和,除了面色蒼白了些,和活着的時候并沒有什麽不同。
聆淵前往煙波浩渺殿準備勸說梅疏影将霜靖河落葬的時候,她正雙膝跪地,恭敬而小心地往霜靖河屍身的嘴裏一點一點喂進鮮紅濃稠的液體。
“你幹什麽!”看見這一幕的聆淵驚怒交加,旋即飛身上前揮手拂開梅疏影握着碗的手。裝着黏稠液體的玉碗砸落在地,碎玉殘片夾雜着星星點點鮮紅飛濺而出,沾染上梅疏影素色的裙擺。
梅疏影沒有說話,也沒有俯身去收拾一地碎屑,更對着聆淵視而不見。她怔怔地看了一眼從碎碗裏蜿蜒流出的液體,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翻手召出了一柄鋒利的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下方一寸之地,就要狠狠刺入!
“是血……鲛人的心頭血,你——”聆淵俯身沾了一些飛濺而出的鮮血嗅了嗅,震詫地擡頭,正好看見梅疏影用刀往自己心口插,眼神驚駭得宛如白日見鬼。
“你也不想活了嗎!”聆淵怒喝一聲,擡手劈下,一股淩厲的力道落在梅疏影腕間,震得她手腕失力,匕首倏然落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梅疏影想也沒想俯身就去拾那匕首,誰知聆淵先她一步飛腳就把那匕首遠遠踹開,怒視着梅疏影,厲聲問:“你這是在幹什麽!生死有命,母後已經去了,你喂她再多血也是無用!”
“無用?”梅疏影低聲重複刀,忽然絕望地嗤笑起來:“确實無用,疏影雖也是鲛族,卻是血脈之力微弱的普通鲛人,心頭血也沒有起死回生之效,僅能勉強護住王太後娘娘屍身不腐而已,遠遠不及身為鲛族嫡脈的瀾澈殿下,一滴血就可以換回太後娘娘的命。王上,求求您——”
“疏影,你魔怔了!”聆淵不願再聽,毫不猶豫出言打斷道:“母後一向待你極好,她去了你痛不欲生,本王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甚至比你難受千萬倍。然而生死有命,人死不能複生,即便是傳說中的鲛人心血,也只能在魂魄剛剛離體時起作用,如今母後都已亡故數日,鲛人血也無用矣……”
“不,有用的。”梅疏影見聆淵願意和她說話,以為事情有了轉圜餘地,熱切地解釋:“王上對鲛族了解不多所以不知道……瀾澈和太後是血親,心血的生效時間比別人長了許多,哪怕數月之後依然能夠起作用。王上,只需要一點點瀾澈的心頭血就好,只要一點點,并不會要了他的性命……”
“夠了!”聆淵面色一沉,聲音冰冷利落:“本王早就與你說過打消這個念頭,速将母後歸葬!”
梅疏影驟然揚起頭,原本如同瑟瑟秋水的一雙美目如今布滿了血絲,眼底閃爍着陌生而陰狠的光,她冷笑一聲忽然道:“王上,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啊。為了他,連自己的母親都不顧了嗎?生你養你的母後竟連殺人兇手的一滴血都不配得到嗎?”
“放肆!”聆淵一腔怒火終于燃至最盛,不由自主高高揚起巴掌就要憤而甩下時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梅疏影倔強地仰頭和他對視,漆黑的瞳孔外覆着一圈湛藍美麗的虹膜,看上去和瀾澈有三分相像。
鲛族的人都是這樣嗎?分明看上去很是脆弱柔軟,可偏偏都有用只言片語就能輕易激怒他的本領。瀾澈是這樣,梅疏影也是這樣,仿佛永遠不知道只要自己順從一點、和軟聽話一點,他就會對他們很好很好的……
“王上,”梅疏影的目光在聆淵停在半空的巴掌上閃過,冷言道:“或許你本人足夠強,但你還不知道要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王。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如今的王城變成什麽樣子了,它還是你的王城嗎?城中百姓離心、城外還有九幽異魔虎視眈眈……你很快就守不住這座城了。”
“……”聆淵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陣寒意忽然從他心頭升起,一點一點爬上腦識。
“你什麽意思?”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