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愛生心魔
梅疏影古怪一笑, 數度放血讓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虛弱和喑啞:
“王上,你有多久不敢登上宮殿山的高臺上往下看了?”
莫名的話語令聆淵瞳孔緊縮,神色丕變。心念一動間, 聆淵一言不發地拂袖召出一面巨大水鏡,水鏡高懸于煙波浩渺殿上空,清晰照見山腳下的景象:
山風嗚咽,九重城闕煙塵驟生。國師談司雨以瀛洲仙島談氏一族之名召集城中鲛族勢力把宮殿山層層圍住。
此時山下的廣場上喧鬧一片,無論是魔将還是普通百姓都頂着一張憤恨的怒容, 在場之人超過半數都是鲛人,臉上怒意更盛, 讨伐瀾澈的聲音也更為尖銳。
“王上在哪裏!”
“為何還不交出殺害王太後娘娘的禍首?”
“快讓妖妃瀾澈出來領罪!”
“殺人兇手出來受死!”
潮水般的诘問和怒罵在王城上空盤旋, 每個人臉上都湧動着激憤的情緒。雷霆怒意瞬間掠至聆淵眼底, 他說出的每個字都滿是殺意:“他們這是要逼宮造反嗎?”
“造反?”梅疏影淺淺搖頭, 話音中帶着嘲諷的意味:“王上,你當年靠着鲛族的勢力建城稱王, 如今這座王城中的大半子民都是鲛人, 可你統治鲛族近百年,竟對我們一無所知。
鲛人性情溫和, 瀛洲覆滅後更是元氣大傷,力量再不複從前, 怎會輕易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他們所求的不過是兇手殺人償命。太後娘娘出生瀛洲王族,是鲛族的信仰,而今她慘死在自己親族的手下,你讓城中數以萬計鲛人心中怎能不恨?”
聆淵臉上帶着雷霆震怒, 強壓心中不悅, 說:“這就是他們在此恣意鬧事的理由?母後之死我自會找到真兇, 還輪不到旁人對本王指手畫腳。”
梅疏影仿佛聽到了笑話一樣, 唇角勾起嘲諷似的弧度:“王上,你還沒有想明白嗎,尋常鲛人溫和,或許會給你時間慢慢尋找真兇、或許無意争奪王權。可你難道看不見嗎?帶領他們站在山下的是談司雨。談氏一族人人精于算計,心機似海,他們為何平白無故插手此事?”
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忽然從心底竄起,聆淵臉色驟變,聲音冷如寒潭之水:“他們想要借此操控王城?談氏一脈身為鲛族,把持城中近半勢力,早已進入應龍王城的權利中心?他們還想如何?”
“人心便是如此貪婪,永遠不知餍足。流離失所之際想得一方土地安生立命,安生立命後又想進入王城權利核心,手握重權後更是迫不及待攪動風雲渴望取而代之。談家人要的遠不是屈居人下俯首稱臣,而是代替你成為這座城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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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淵沉默了許久,忽而笑了:“梅疏影,連你都看得清楚,唯獨本王從頭到尾懵然不知。國師談氏別有用心,精于算計、将軍劍藏鋒假意投誠,實則效忠九幽、庇護百年的臣民與我反目、王妃在大婚當日棄我而去……我這個王當得可真是失格。”
梅疏影垂下眼簾,面容隐入陰影,一時看不清神情。
“那麽你呢?”聆淵停頓片刻,聲音已經平靜許多,甚至隐隐帶上幾分森冷的意味,“梅疏影,被我視作親妹的你,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梅疏影在他冷厲的逼問聲中閉了閉眼,道:“我想要的早已與王上言明,疏影此生最大的願望就只是王太後娘娘健康安泰。”
她沉默須臾,緩和了語氣迂回道:“王上,旁人要的是瀾澈的命,我卻只要他一滴血。只要王上願為太後娘娘取來他的心頭血,我就可以從中斡旋……”
一腔氣惱和憤怒直沖聆淵腦頂:“我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卻還沒有廢物到連自己所慕之人都無法保護,需要靠傷害他來維持城中局勢!”
梅疏影沒有理會他的怒吼,站起身來,以一種胸有成竹般的姿态微微仰着頭看着聆淵:“你當然也可以什麽都不做,你甚至可以公布太後娘娘當年洩露陣心以至瀛洲覆滅的舊事,必定能夠一舉逆轉局勢,此刻叫嚣着要瀾澈償命的鲛族也不會再追究瀾澈的所作所為。可是我的王上,你敢嗎?一旦你這樣做,受人尊敬的太後霜靖河立時便會成為鲛族的千古罪人,遭人唾罵、為人不齒!王上,你願意看見太後娘娘尊榮全無、不得安寧嗎?”
……王上,好好考慮一下吧,一滴血而已早不了他的命。”
“沒有考慮的必要。我當然不會任由母後遭人唾罵,更不會讓瀾澈受到半點傷害。鲛人和魔族壽數漫長,我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他一點一點弄清當年之事的真相、幫他解開心結。”
“王上果然對他情深意切。”梅疏影喟嘆一聲,再開口時卻陡然換上了一種好整以暇的嘲笑語氣:“可是王上,你有問過王妃殿下的意願嗎?他願與你一起尋找當年或許并不存在的真相嗎?還是說……他根本就厭惡着你,從頭到尾只當你是報複王太後的工具呢?”
梅疏影的話徹底刺痛了聆淵心底最脆弱、最不堪觸碰的神經。他怒從心起,周身本能地湧起陣陣殺意,睜着一雙冷厲至極的眼眸呵斥:“你——給我——閉嘴!”
正當此時,“轟隆”一聲巨響破空而來,地動山搖的劇烈震蕩從腳下升起,一名鲛人侍從步履蹒跚身形搖晃着闖了進來。
“小心!”梅疏影回頭扶了他一下,急聲問道:“外面發生了何事,這是什麽聲響?”
聆淵靈力遠勝于她,早在轟鳴聲響起的瞬間就已心有所感。
果然,侍從的話應證了他的預感。
“王上、公主殿下……”煞白着一張臉闖入殿中的是一名容顏稚嫩的鲛人少年,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流下,順着鬓角砸在地上。然而他雖恐慌驚懼,口舌卻依然伶俐利落:
“九幽異魔攻入城了!”
聆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可能呢?”
魔域七十二城都有城主親自布下的防護結界,王以自己強大的力量庇護整座王城,異族根本無法從外輕易攻入城中,即便有力量強橫的大魔領兵偷襲,結界也會提前發出示警。而今結界一切正常,他的靈脈也未感覺到任何異常,九幽魔族是怎樣越過結界攻入城中的呢?
……還是說他們非是由城外攻來,而是經由其他通道直接出現在王城內部?
一個令人脊背生寒的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聆淵猛地擡頭望向那報信的鲛人,一字一頓問道:“九幽異魔,最先出現在什麽地方?”
“宮殿西南區的花園裏。”鲛人少年眉頭緊鎖,喘着氣道:“在王上前些日子帶來的流霞泉水附近最先出現了九幽魔兵。”
果然是那裏!聆淵心中一寒,一拂袖擺大步離開煙波浩渺殿直奔宮城西南角的流霞泉。
冷風從耳畔呼嘯而過,聆淵身形如電,急朝異變之地掠去,途中無數念頭在頭在他腦子裏混亂地拉扯。
鲛人屬水,猶喜昔年瀛洲島上的仙泉流霞。瀾澈沉睡蘇醒後身體就變得很是虛弱,常在殿中捧心蹙眉,他便依其所求奔赴九幽取來流霞泉,将泉眼深埋在宮城西南的花園中。
流霞泉眼珠光燦燦,神輝耀目,湛藍色的珠身中隐隐可見一尾修長神秀、人身魚尾的鲛人,身姿清靈飄逸,半身靈片反射出五彩華光,美麗不可方物。泉眼落地瞬間竟平地湧泉,化為一汪清氣逼人的流霞泉水。
聆淵引泉水入殿,誰知幾日後就有異變了的九幽大魔經由寝殿中的水池出現,差點傷了瀾澈。
在那以後他就動用應龍血脈之力單向封印了寝殿和花園裏的泉水,斷絕九幽魔兵前來王城的通道,若非有與他血脈同源的靈力解除術法的力量,都不可能有人能夠經由此道進入。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打開封印的,世上又無他的同族,那這些異變了的魔兵又是怎麽過來的呢?
腦中一片混亂,各種紛繁複雜的念頭中,有一個畫面漸漸在他眼前明晰起來。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同族,真的就再也沒有人擁有和他血脈同源的靈力了嗎?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就親眼看見有一個人在他親自投下的陣法結界中釋出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靈力——是那天在南郊密林,瀾澈當着他的面,企圖用不知從何而來的靈力打開空間陣法逃之夭夭……當時那道靈力不就是與他同源的血脈靈力嗎?
他怎麽一直沒有想起問一問瀾澈的靈力從何而來?
如今也是他用這道莫名出現的力量打開流霞泉裏的通道,放異變魔兵長驅而入,占領他的王城嗎?
他不僅恨着母後,還恨着我嗎?他今天做的這一切是效仿母後當年所做所為,對我的報複嗎?
一片混亂的情緒中,梅疏影的聲音猶如蠱惑人心的魔音穿腦而過:
“王上對他情真意切,可他對王上卻心懷憤恨,只是把你當作他複仇的工具罷了……”
真的是這樣嗎?
空氣中彌散着詭異而陌生的氣息,趁聆淵心緒起伏之際從他的每一寸皮膚中悄悄滲入。不知不覺中,聆淵已越發難以維持意識的清明,心神也越來越不由自己控制。
腦識中梅疏影的聲音逐漸拉長變調,在他根本沒來得及深想之際就被另外一道低沉嘶啞的怪聲取代:
“君聆淵,你自以為擁有了他,卻不知自己是愛而不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百餘年……當真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