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沒病
瀾澈醒來的時候, 整顆心髒疼痛難當,密密麻麻的刺痛從心口擴散開來,在每根靈脈中游走, 疼痛帶來的的眩暈讓他眼前發黑,胸口窒澀,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他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鲛人受孕後最忌情緒激動起伏,稍稍有一點情緒波動都會加重心髒的負擔,痛如刀絞。想來應是他近日憂心宸玄的境況, 又接連幾日被聆淵翻來覆去折騰,心力交瘁才會如此。
瀾澈艱難地支起身子來, 誰知剛一動之下, 暈眩的感覺越發強烈, 當下沒有忍住上湧的心血, 猛地俯下身趴在床邊吐出一口大血來!
容慧不在殿中,照顧他的是一個年紀很小的鲛人女孩, 她恐怕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嘔血, 一下子愣在一旁,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屋子裏的血腥之氣令瀾澈胃裏惡心得翻江倒海, 心髒上針刺一樣的劇痛更令他難受得喘不上氣。他身體一翻,無力地仰面倒在床上, 然後又按着心口一點一點把身子蜷縮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氣力,很快就一動不動地昏死過去了。
侍候他的小侍女終于回過神來,抹着眼淚忙不疊跑出殿外禀告聆淵。
聆淵當時正和梅疏影談論公事, 一回頭就看到瀾澈跟前的宮女慌不擇路地朝他奔跑來。他一時還道是瀾澈醒了, 正在鬧脾氣——其實瀾澈前些日子幾乎溫柔和順得沒有任何脾氣, 但這次他們因為君宸玄的事大吵一架, 他一時嫉怒交加,根本沒有心思耐心哄勸,反而不管不顧地把人往房裏一扔,殿門一關沒日沒夜地欺負了三天,他閉着眼睛想也知道瀾澈醒來後定會生氣的。
冷靜下來後聆淵甚至都已經在心裏想好待他醒來後要怎樣道歉、怎樣把人哄轉回來,誰知宮女卻告訴他這人非但沒有醒來,還吐血昏迷過去了!
聆淵急急奔回殿中的時候,一眼看到瀾澈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蒼白着一張臉躺在床上。他的雙唇一點血色也沒有,額頭布滿淋漓細汗,看起來确實是疼得狠了。
聆淵慌得連發三道傳信術法召杏林君來,自己則手忙腳亂地俯身下去把人摟在懷裏。
杏林君提着藥箱顫顫巍巍走進來的時候,聆淵正一點一點擦去瀾澈額頭的冷汗,動作溫柔小心至極,而閉目倚靠在他懷裏的瀾澈情況則十分糟糕。
杏林君走進內殿的時候就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氣,瞳孔不由得緊縮起來,再往裏走去,只見大片鮮血灑落在床邊,看起來相當觸目驚心。
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殘病之軀。杏林君心中一緊,不敢大意,當即上前切脈。
診脈的靈絲剛搭上病人的手腕沒多久,杏林君就忍不住眉頭深鎖:瀾澈的脈象還是和前些日子一樣古怪,分明是代表懷有身孕的滑脈無誤,可是腹中卻空無一物,心髒裏卻有不明異狀……可是不應該啊,難不成這人還能靠心髒受孕不成?杏林君閉了閉眼,自嘲似地連連搖頭。
聆淵心急如焚,見杏林君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心中早已涼了大半,又急又怕地疊聲問道:“杏林君,瀾澈究竟是什麽病?他自那日以後就時不時心口絞痛,今日又無端吐了這麽多血……”聆淵慌亂至極,強行穩住心神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恐慌,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在說這話時,雙肩都緊張得微微顫抖。
杏林君擡起一只手示意聆淵安靜,自己又貫注全身心力號了片刻脈,最後,他收回靈絲絲時仍是一副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的模樣:“敢問殿下近日是否曾有過劇烈的情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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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淵上前為瀾澈掖好被角,又把他無力的右手扒拉出來緊握在掌心,自責道:“确實發生了一些事,我和他大吵一架,說了不少讓他傷心的話……”
“那就是了。”杏林君撫着花白的長須緩緩點頭:“殿下如今身子虛,心脈尤其脆弱,經不得驚吓,更不可動怒,只要稍稍一點激動的情緒都有可能引動殿下的心痛之症啊。”
聆淵專注而認真地一一記下後才問:“他這究竟是什麽毛病?要怎樣才能根治?”
杏林君古怪地沉默了片刻,最後本着醫者專業嚴謹的态度,認真道:“老夫慚愧,學識有限,不敢擅自草率回答,還請王上允老夫回師門一趟,查閱醫典,請教師門前輩同修後,再給予王上一個明确的答複吧。”
“那怎麽能行?”聆淵想也沒想當即蹙着眉斷然拒絕:“你走了,誰給本王的愛妃治病看診?你看他這個模樣,身邊哪裏離得了人?”
“王上請放心,殿下這情況其實未必是病,老夫開一個方子讓殿下服用,這段日子只要安心靜養,切勿動氣動怒,一切等老夫回來即可。若王上還不放心,此地尚有老夫的嫡徒坐鎮,定不會讓殿下出事。”
“不是病?不是病能吐這麽多血嗎?難道是舊傷?”聆淵仍是不願放杏林君離去,百般逼問瀾澈病因,然而杏林君自有自己的行醫準則,無論如何都不肯在找不到理論支撐的情況下斷言,二人都是固執偏執寸步不讓的人,就這麽一直僵持到瀾澈輕咳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瀾澈其實并沒有昏迷很久,郁結在心的那口血吐出來後,心頭針紮般的疼痛也開始如同潮水一樣退去。杏林君進來搭上他的脈的時候,他就如受驚了的魚兒一樣驚醒,卻始終沒有睜眼。
不知為什麽,他對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醫者本能地畏懼。關于自己身體的秘密,他有自信在所有人面前都能隐藏得很好——除了杏林君。在對方略微冰涼的靈絲搭上自己手腕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在這位醫者面前沒有任何秘密。上一次杏林君來為他診脈,他就覺得對方已經看出了什麽卻沒說,今天杏林君的表現更加證明了他的想法是對的。
所幸,杏林君嚴謹而認真,沒有找到理論依據前不會在聆淵面前把他的秘密輕易公之于衆。
鲛人本就心思細膩而敏感,懷了孩子以後更加敏感脆弱,聆淵對待宸玄近乎冷漠的态度讓他心寒又失望,完全不敢讓聆淵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可還沒等瀾澈來得及松一口氣,聆淵卻始終在不依不饒地追問自己的病因。
瀾澈心中暗罵一聲,再也躺不下去了,長睫微微一顫,緩緩睜開眼,裝作一副剛剛醒來的模樣。
一睜眼就看到聆淵坐在自己旁邊,滿眼都是憐惜和愧疚,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
看見聆淵的瞬間,昏迷之前的記憶潮水般湧入瀾澈腦中,再次刺激着他脆弱的心脈。此刻看着聆淵的臉,猶能清晰地回憶起他朝自己怒吼斥責的模樣,猶能想起他不顧自己聲嘶力竭的哀求一次又一次貪婪“”“掠奪的模樣。
瀾澈心中厭煩至極,當真是連看都不想再看到他,毫不猶豫地阖上眼緩緩偏過頭去。
“我沒有病,根本無需詢問病因。只要王上大發慈悲,手下留情,少折磨我幾日,我便也能多活上幾日。”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哪有、哪有……”聆淵說到一半,後面的話也再說不出口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日子他對瀾澈欺負得有多狠,但是當着屋子裏這麽多人的面,一時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只好撫上他的心口,讪讪地轉開話題,道:“別不開心了,還難受嗎?”
瀾澈不想被他觸碰,自己又沒有力氣躲開,微微動了動身,疲憊道:“你放手。”
聆淵哪裏肯放,這時恰好有侍女端了熬好的藥走了進來,聆淵随手接過藥把瀾澈小心地扶起,一口一口吹涼手上的藥喂到他嘴邊,溫聲道:“你乖乖吃了藥,有了力氣以後我才好——啊!”
話還沒說完,瀾澈不耐煩地伸手一揮,毫不留情地掀了聆淵手上藥碗。聆淵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根本沒有防備,猝不及防就被滾燙的藥湯淋了一身。
聆淵容忍再三,卻一再被瀾澈當着侍女和下屬的面卸了臉面,脾氣一下就上來了,當即拉下臉來把藥碗往地上一擲,捏着瀾澈的下巴俯身下去,低吼道:“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那日不是你心甘情願跟我回來的嗎?怎麽,人回來了,心還在君宸玄那邊?說了你幾句睡了你幾天就受不了了?在這擺臉色給誰看!”
“王上,不可啊!”跟随聆淵進殿、一直靜默侍奉在側的梅疏影忽然跪地勸阻道:“杏林君方才說了,殿下如今身子弱,受不住王上您的雷霆震怒。殿下只是身上難受,這才心情不好頂撞了您,不如王上先讓殿下好好休息一夜,讓疏影在此服侍。待殿下想明白了,自然會去向您認錯。”
“哼,他若真像你所說的那般懂事,那他就不是瀾澈了!”聆淵雖然餘怒未消,但看着瀾澈閉着眼睛撫着心口無聲喘息的模樣更是心疼得不行,心知自己過往數日言行實在算不上溫柔體貼讨人歡心,會令瀾澈厭惡恐懼也是正常,長嘆一口氣後,又忍不住緩和了口氣,對瀾澈道:“既然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本王明日再來看你,梅疏影一向體貼周到,今夜就讓她留下來照顧你吧。”說完輕嘆一聲起身離去。
“恭送王上。”梅疏影起身,對着聆淵離去的背影拜別,再回頭時,臉上恭謙柔順的表情卻一掃而空。
“上次刺殺王太後娘娘的人就是你吧。”梅疏影揮手摒退殿中閑人,上前兩步站在瀾澈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一字一頓道:“瀛洲仙島的皇子,瀾澈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殘病之軀,”原句是《紅樓夢》裏的,改了幾個字。